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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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鎮見她如此,便收斂了調笑,按著她的手背正色道:“放心,朕已命人將園中的石路全都鋪設平整,御湖與假山邊上也都加上了圍欄,想來是不會再出岔子的?!?/br> 這便是男人,做事情永遠一根筋,他怎不干脆仿照精衛填海、將御湖給填平算了?這下宮里人連游玩都不能盡興,只怕林若秋更成了罪魁。 還好魏太后病倒,這段時日都不出門,否則林若秋還得多擔一層不孝的罪名。 思及此處,她輕聲向對面問道:“太后娘娘鳳體欠安,陛下怎的不去探望?” 楚鎮淡漠道,“朕又不通醫術,有太醫照料便夠了?!?/br> 顯然他以為楚蘭之所以那般膽大妄為,亦少不了魏太后刻意縱容的緣故——當然這亦是事實。 是夜窗外雨疏風驟,林若秋半夜被雷聲驚醒,只聞院中雨聲瀟瀟,大有凄清零落之感。林若秋從來不是個傷春悲秋之人,此時卻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不知是哭窗外的海棠花,還是哭自己。 楚鎮被一陣接一陣的啜泣聲驚醒,點上燭臺一看,就發覺她兩眼紅腫,哭得和花臉貓一般。 楚鎮沒有安慰傷心人的經驗,只得躊躇著將手絹擦過去。 林若秋接過在臉上揩了一把,嗐,還有鼻涕,她哭得更厲害了。 “誰欺侮了你么?還是做了噩夢?”楚鎮小心翼翼問道,要不然就是在夢里有人欺侮她了,可是這種事用不著哭罷? 林若秋連忙搖頭,哽咽道:“我、我只是有點害怕?!?/br> 并非故意扮柔弱引人憐惜,她此刻的心智真心挺脆弱的。離那一步越近,林若秋便有愈多的恐懼,她擔心會生不下來,擔心生下一個死胎,又害怕到時候太過痛楚,她會先暈過去——這時候可沒有無痛分娩。 楚鎮聽她在那里用夸張的口吻斷斷續續傾訴隱憂,本來有點想笑,及至發現林若秋眼角的淚痕,他便笑不出了,想了想,他便擁著林若秋輕聲安慰道,“別說傻話了,什么死不死的,哪怕你半只腳踏進鬼門關里,朕也會把你拉回來?!?/br> 林若秋停住抽泣,純粹為皇帝這種理所當然的口吻,這不太科學吧?她囁喏道:“可,您怎管得了陰曹地府的事?” 楚鎮見她不信,神情愈發肅然,“怎么不行?朕是人間的皇帝,閻羅那老兒也只是陰間的皇帝,朕跟他討個人還得費心商量么?” 呃,這么說也對。雖然林若秋并不信神神怪怪的,可連穿越這種事都發生了,可有什么不可能的?這么看來,龍氣庇護或許也不是玄學。 楚鎮見她神情舒展了些,遂攬著她的肩,愈發溫柔的道:“在朕龍馭賓天以前,你可不許先一步離朕而去,否則,你知道會有什么下場?!?/br> 這意思仿佛是說做鬼都會纏著她。林若秋嚇得打了個嗝,頭一次感到楚鎮個性里還有腹黑的一面,明知道她最怕聽鬼故事了! “這下愿意乖乖睡覺了嗎?”楚鎮笑瞇瞇的看著她。 林若秋悚然一驚,連忙躺下,再拿被子捂著臉。這人壞死了,哪有用這種法子哄人睡覺的?簡直惡劣。 不知過了多久,楚鎮隔著棉被輕輕擁抱住她,聲音輕柔一如夢中囈語,“若秋,無論你是否相信朕的心意,朕對你所言都是實話——只要你愿意放開心胸來接納朕,朕定不負你?!?/br> 林若秋輕輕側轉身,黑暗里看不清對面的輪廓,可是她也能猜想到男人此刻的神情格外柔和。林若秋本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說胡話了,末了還是放棄,這太逾矩了。 林若秋只吃力的將身子挪近一些,面對面的摟抱著他,一如楚鎮擁著她那般。 次早皇帝仍照常出門,見她神情格外疲倦,因道:“這幾天朕會令黃松年隨時待命,你自己也須格外當心,一有動靜就去太醫院請人,朕那里也是?!?/br> 林若秋邊打呵欠便點頭,心道楚鎮若正在上朝,她可沒膽量去叫,何況這種事請他也沒用,他又不能幫忙生孩子。 但既是對方一片心意,林若秋便敷衍道:“妾知道,陛下快去吧,別誤了朝會?!?/br> 楚鎮望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如同看著一件易碎的珍寶,終是難掩牽腸掛肚,只得悻悻離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整日留在瓊華殿里。 林若秋送走皇帝,簡單用了點早膳便回房打盹,昨晚上后半夜被鬧醒,到底沒能睡好。 一覺醒來,發覺紅柳在床邊疊衣裳,林若秋便問她,“什么時辰了?” “早著呢,您才睡了半個時辰不到,不然再瞇一會兒?”紅柳笑道。 可林若秋不想再睡了,只覺身體又酸又漲,甚至想活動一下筋骨,便伸出手臂道:“扶我起來走走?!?/br> 紅柳便攙扶她起身。 林若秋只覺下腹那股酸脹感越發強烈,在屋內慢悠悠晃蕩兩圈之后,她便遲疑地向身邊道:“紅柳,我可能是要生了?!?/br> 紅柳:?。?! 您未免淡定過頭了吧? 第50章 掌珠 不對, 現在不是該夸獎的時候,紅柳后知后覺清醒過來,忙抓著她的胳膊, “娘娘您此刻疼得厲不厲害?” 畢竟是頭一遭生產,她們這些人都缺乏經驗,必得問個清楚。 林若秋卻答不上來, 其實也算不上疼, 就是一陣一陣的墜脹,硬要形容的話,她整個人就像加了酵母的面塊,慢慢發成一團。 紅柳估摸著八九不離十,當下不敢再耽擱, 連忙叫來綠柳, “快去太醫院請黃大人, 就說娘娘要生了, 請他務必在兩刻鐘內趕到。有哪些東西要用的, 也請他悉數準備妥當, 別到時手忙腳亂?!?/br> 綠柳一聽白了臉, 叉開兩條腿便沖下臺階。林若秋看她提著裙子飛奔的模樣, 不由得目瞪口呆, 萬萬沒想到綠柳還有這方面的潛能,她要是晚生幾百年, 也許就能參加奧林匹克了。 這廂紅柳抹了把額上汗珠, 又忙忙地吩咐廚下燒熱水, 從庫房里取出人參、細棉布,還有淬了火的剪刀。上等人參拿來切片,等會兒方便吊住氣息,省得疼暈過去。 林若秋看她來來回回忙碌,自己且尋了張靠背椅坐下歇息,不知為何,此刻她心里反倒不那么緊張了,且意外地有種決然之感: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已是一刀,她只想盡快將這孽障生下來。 招財進寶二人原本在廊下撲蒼蠅,眼見大殿里烏糟糟亂成一團,胡亂逮了個小丫頭問去,才得知林主子要生了,不由得俱露出欣喜之色。 不過這些女人家的事他們插不上手,進寶想了想,說道:“你在這兒,我去太和殿請陛下過來。娘娘頭一遭生產,可不能沒人陪著?!?/br> 招財卻有些猶疑,“陛下這會子想必還未下朝,咱們貿貿然去打擾不妥吧,沒準會被趕出來?!?/br> 進寶信心十足,“陛下那樣愛重娘娘,怎么會怪罪?沒準聽了還會感激咱們?!?/br> 招財攔不住他,只得眼睜睜任其離去,他自己則雙掌合十,默默地為自家主子念起佛來。 太醫院中,黃松年瞇起眼睛吃力的辨認藥方上的字跡,將所需的幾味藥材歸置齊整,一旁的藥箱早就清洗干凈,活像隨時出征的架勢。 徒弟見他念念有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得哂笑道:“您老急什么?林婕妤還沒發動呢,真到了那時再準備不遲?!?/br> 黃松年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左不過就是這幾日了,沒看連陛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點差池,你師傅我怎么敢怠慢?” 他能在太醫院待上多年,不就靠的一個穩字么?不干己事不張口,但分內的職責必須得盡到,陛下既將林婕妤這一胎交到他手上,林婕妤若不能母子俱安,他的腦袋也難保住。 不過宮里許多年都沒孩子出世,黃松年心里亦有幾分緊張,他上次接生是為先帝的一位美人,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先帝再怎么愛重昭憲皇后,膝下卻也陸續有了七八個皇子,到了陛下這里卻一個都沒有,可想而知皇帝對林婕妤抱著多大的期許。 黃松年愈想愈覺得背上汗出如漿,恨不能這幾日不眠不休,也要盯牢瓊華殿的動向。 綠柳就在此時闖了進來,顧不上問好便急急喚道:“黃大人!黃大人……” “林主子發動了是吧?臣這就過去?!秉S松年麻溜地提起藥箱,綠柳都愣住了,這老大夫不會懂讀心術吧? 她哪曉得黃松年老早就在等待這一日,只盼著盡快卸下肩頭重擔。 徒弟見師傅意欲離去,一激靈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跟上,“師傅,您且等等我?!?/br> 這接生的差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當然也想沾點便宜。等林婕妤生下皇子來,陛下欣喜之下,沒準人人都能得到賞賜呢?就算錢財事小,有了這遭經歷,回頭他在太醫院當差也更有排面,說起來是給皇長子接生過的,旁人怎能有這種福氣? 胡卓的算盤打得極好,黃松年卻輕輕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毫不客氣地叱道:“滾!你去了只會惹麻煩,還是老老實實等消息吧!” 上回胡卓給林婕妤講些前朝秘聞就把人嚇得不輕,黃松年可不敢再度冒險,這回要再出狀況,他這差事就別想當了。 胡卓聽到這樣冰冷無情的話語,只得悲悲切切在一邊垂淚。他是黃松年從小養大的,幾乎和老來子一般,知道哪種法子最能博取同情。 無奈黃松年這回打定主意不再上當,腳步堅定地跨過門檻,反手就把人鎖在屋里。 胡卓:…… 他總算相信自己真是撿來的了。 = 進寶熟知宮中路徑,雖然林主子每常外出多帶的是紅柳姑娘,可進寶還是很容易找著了太和殿所在的方位。 他當然也認得廊下執著拂塵的魏安。 進寶興興頭頭上前,正要說話,魏安悄悄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道:“陛下在里頭同丞相大人議事呢!” 魏安已經十分給臉面了,若非看在這小太監在瓊華殿當差的份上,立刻便會叫人轟出去。 進寶不由得著了急,躊躇片刻,還是將那件事悄悄說了出來,朝政雖大,可陛下的家事也不能疏忽??! 魏安聽說林婕妤要生了亦吃驚不小,不過……陛下眼下正與謝丞相商量西南賑災之事,無人敢進去打擾。 魏安也不敢,這說到底也是瓊華殿一方的問題,和天下萬民比起來分量就輕得多了。他皺起眉頭道:“你且回去,等謝大人出來了,我自會代你轉達?!?/br> 進寶點點頭,卻站到一旁不肯走。 魏安有些奇怪,以為他在擔憂,遂笑道:“放心,你家主子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br> 旁人覺得林婕妤柔柔弱弱也就罷了,他們自己宮里人還沒數嗎?一巴掌就能把健壯的鄴王世子扇倒在地,哪家的孕婦能有這等力氣? 然則進寶仿佛沒聽見一般,仍頂著太陽站在臺階下,眼巴巴瞅著門口的方向。 魏安亦懶得理會,心道這可是你自己要受罪的,我可沒逼你。 他站了半天,已經有些乏了,正要靠著墻根打個盹,忽見簾櫳微動,卻是陛下言笑晏晏地送謝丞相出來,想是賑災一事有了對策。 魏安本想等謝相走后再說,誰知那進寶性子急,竟不管不顧地沖到前頭,攔在謝丞相身前就將瓊華殿之事倒了個干干凈凈的。 傻子,皇帝是最看重老臣的,豈能容你一個閹人這般輕狂冒失?魏安輕蔑的想著。 果然就見皇帝變了臉,魏安正要上前打圓場,誰知皇帝囫圇給了他一掌,痛罵道:“蠢材!怎么不早些來通報?” 說罷就急急忙忙跟著進寶離去,也沒跟謝相打聲招呼。 魏安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敢情在皇帝心中,這林婕妤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不虛天下蒼生。他恨不得以頭搶地來謝罪,不過這時候來作態也晚了,魏安到底在宮中當差多年,性子圓融擅長變通,這時候最好的賠罪當然是到林婕妤面前去獻殷勤,把林婕妤伺候好了,皇帝自然就不會怪罪。 魏安正要跟上,一旁謝丞相含笑問他道:“想必林婕妤所生的必定是一位龍子?” 他又沒在現場,怎么能曉得?不過魏安這會子急于脫身,便含含糊糊點了點頭。 謝相若有所思。 楚鎮趕到瓊華殿時,里頭的氣氛已格外凝重。內室里忙成一團,時不時聽到穩婆們嘹亮的嗓門以及黃松年井然有序地吩咐——這老兒的聲音卻在微微發顫,可知他其實也相當緊張。 雖則黃松年的醫術在宮中公認的好,這些年亦未曾有過敗績,可楚鎮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見陸續有宮人端著一盆盆血水從里頭出來,散發著淡淡腥氣,楚鎮的一顆心不禁提到喉嚨口,臉也愈發蒼白。 忽聽里頭傳來一聲極凄厲尖銳的慘叫,楚鎮只覺頭皮發麻,再也按捺不住,待要直沖進去,門口守著的一名穩婆連忙跪下,“陛下萬萬不可!產房乃血腥污穢之地,男子怎能擅闖?何況您是天子?!?/br> 楚鎮哪肯理會這些忌諱,冷聲道:“起開!” 穩婆悄悄抬頭,見他眼睛發紅,如同嗜血的兇獸,身子早就嚇軟了,哪里還敢攔??? 楚鎮正要掀簾,誰知林若秋耳尖聽到他的腳步聲,連忙叫道:“陛下,您不許進來!” 就是這一句讓楚鎮神智清明了些,他可以不理會別人,但總得尊重林若秋的意愿,遂耐著性子道:“為何?” 林若秋窘得無話可說,她當然不在意什么產房規矩,不過——眼下她因為用力過度的關系掙得滿臉是汗,頭發也蓬亂了,想必丑得像個鬼呢,怎么能讓楚鎮看到? 只是這種理由未免太缺乏說服力,林若秋怕他擅自闖入,忙將五指攏成耙,細細在鬢邊梳理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