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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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地下滑溜溜的青苔水草, 還有坑坑洼洼的亂石河床。 她手腳并用地爬了下去。 石頭太滑, 她爬得氣喘吁吁,最后一步終于踩空, 尖叫一聲滑了下去。 “啊——” 不過叫聲還沒停,就感覺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希孟匆匆趕來, 丟下手里的一把傘,笑意盈盈, 問她:“怎么才來?” 佟彤:“……” 做夢做出連續劇,是不是說明自己神經衰弱了? 不管這些。她撲到他懷里狠狠抱了半天,上氣不接下氣地給自己辯解:“我又不能控制做夢嘛?!?/br> 他抿嘴笑了一下,想說什么, 但又沒說。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好一會兒。 佟彤跟著低頭一看, 差點窒息。怎么她身上還是睡衣?? 而且上周來暖氣了,屋里熱得像盛夏。她圖涼快,連睡褲都沒穿,直筒小睡衣只蓋到大腿根…… 希孟無奈,拉著她的手直接進內室:“你來就來,也用不著每次都這么目的明確吧?” 佟彤再次:“……” 她抗議:“我好累??!” 他頭也沒回:“不用你出力?!?/br> 佟彤再心大也感覺出不對了。醒來之后,她裹著被子,從床底下揀出自己的睡衣套上,懵懵懂懂問:“我這是在哪呀?不會真是做夢吧?” 他慢條斯理地沖茶:“是我的創作層。告訴過你了?!?/br> 佟彤盯著他那雙靈活的手,看他沖出翠綠的茶湯。 她問:“怎么證明?” 怎么證明一個夢幻的場景不是夢?她陷入了一個哲學怪圈。 希孟輕輕一笑,“很簡單。這是我的世界,很多東西……怎么說呢,都是通過我的意志而存在的。比如……” 他打開自己的舊衣箱,從里面捧出一疊衣服。 然后把她從被子里撈出來,輕柔地一件一件地給她套上。 佟彤剛要笑道“我不穿你的衣服”,低頭一看,愣住了。 一層一層如輕紗般,竟然是當年“帝姬”的便服! 沒錯。那質感,那花紋,那做工,那染色…… 她在現代從沒見過這種衣裳。再貼切的復原漢服都比不上它的光彩。 窗外雨絲紛亂。她驚愕得合不攏嘴:“你怎么會有……” 他怡然微笑,給她系上最后一層腰帶,俯身拾起茶盞。 “帝姬請用茶?!?/br> 在《聽琴圖》里,她穿著這身衣服現身。初次見到了彌留時期的希孟——以及最后一次見他,她都是這般打扮。 讓他記到了現在。 而佟彤十分確定,自己僅憑記憶和想象,絕對構建不出這么復雜的衣裳。 如果說上次解出思考題,還可以說是智商大爆發,這身華麗的衣裙已經遠遠超出了佟彤創造力的極限。 她一愣,就看到眼前貼了一張極近的臉,睫毛挑得纖長,蓋著一雙清冷如畫的眼睛。 “還要怎么證明?” 華美的衣袍好像有生命,把她的手腳捆在里頭,讓她全身麻酥酥的動不了。 她終于反應過來—— “那你上次為什么跟我說是做夢!你誤導我!” 他訝異地挑一挑眉毛,仿佛答案很明顯:“你若意識到不是夢,還會那么放得開嗎?” 佟彤:“……” 不成,她要犯病了! “你……你……反了你了!” 他大笑,任她撲打了幾下,牽著她揚長出門。 佟彤追問:“可……那我是怎么進來的?” 次元通道關得死死的,蠶叢老寶貝兒至今都沒找到后門,她是怎么空降過來的? 希孟提了那把傘,挽著她踏上門口小路。天氣徹底晴了。他抬頭看看太陽,又被強光刺得瞇了眼,仿佛已經忘了日光能有多強烈。 隱居的畫師衣著簡樸,身邊的貴女錦衣華服,竟是意外的搭調。 兩人說說笑笑,行在尚且濕滑的青石板路上。身邊層層疊瀑,珠翠飛濺,山幽鳥鳴,驚掉幾片落花。 走了一會兒,希孟才說:“我也不太清楚,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想。我先問你,你這兩次進來之前,可有做過一些相同的事?” 佟彤回憶:“都是在四合院自己的臥室里睡覺的,都是穿的同一身睡衣,都……” 她忽然住步,揚起手腕,卷起繁冗刺繡的衣袖,給他看手腕上的小紋身。 “好像睡前摸過它?!?/br> 熱戀中的男女熱血沖頭,每每喜歡在身上紋下對方的印記,好像如此一來,自己就算是對方的人了。有人也喜歡哄著對方,讓ta在身上紋自己的名字。 究其邏輯,大約是乾隆附體,喜歡用蓋戳來確定從屬關系。 但一時沖動的結果多半會歸于悔恨。分手的自不必說,還得花錢買痛,再洗一回;就算兩人白頭偕老,經年累月過去,這“鈐印”也不免情趣盡失,成了多余的擺設;更別提若是中年發福,老年皮膚松弛,那浪漫的印記更是變形得沒法看了。 但佟彤這副紋身不一樣。希孟的花押本就精巧美觀,寥寥幾筆,勾勒出靈氣逼人。 紋在她手腕上,與其說是占地盤似的“蓋戳”,更像某種先鋒藝術,讓這條圓潤潔白的手臂平添一些小性感。 不用給他交知識產權使用費,她還覺得賺了呢。 希孟拉過她的手,端詳了半晌,在那花押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問:“你每次進來的時候,都落在同一個地方嗎?” 佟彤驚訝點頭:“差著十幾米,基本算是同一個地方?!?/br> 他露出了然的神情,將她拉進懷里,臉頰蹭蹭她的鬢發。 “宣和二年,帝姬蒞臨希孟的畫室?!彼吐曊f,“給我打了一個月的雜,助我將《千里江山圖》收了尾。而且最重要的,替我悄悄在畫中不起眼之處,簽了自己的花押?!?/br> 希孟撫弄她的秀發,正色道:“如果我沒猜錯,從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了。這個創作層里,有你的一席之地?!?/br> 佟彤輕輕倒吸一口氣。 “不會……” 可是在那個遙遠的文物次元,規則就是如此:凡是參與藝術創作的人,他們的思想多多少少都會留在創作層里。 并不一定限于創作者本人。 況且許多傳世名作,創作者未必是一個人。 她不確定地說:“我……我是那個花押?” 他說:“我不知道,你感覺呢?” 佟彤身為凡人,傳說中的“第六感”至今沒在她身上顯過靈,當然什么都感覺不出來。 她問:“那、可是……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我為什么突然能進來……” 他也無奈地笑,重復道:“我也不知道啊?!?/br> 文物開啟靈智之時,通常距離它們被造出之日,已經過了至少百年,那時候作者(們)的墳頭草都二尺高了。 而像佟彤這樣,尚且活生生的凡人,由于次元相連而引起時間線錯亂,陰差陽錯地把自己楔入了古畫的創作層…… 這個特例可謂絕無僅有,以后也不見得能有第二例。 所以希孟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只能憑自己的猜測,給她一個能自圓其說的解釋。 佟彤愣了半晌,才感到一陣后知后覺的狂喜,像火山爆發似的卷了她一身。 過去的次元通道都游離在書畫界各處。但如今…… 她就是連接次元世界的唯一介質。她成了通道本身。 獨家!私密!還安全! “所以——以后我只要摸一下這個花押就能進來見你了?!” 簡直是個自帶美男的隨身空間! 這是什么神仙設定! 她笑成智障,又忍不住哭成狗,五官不知道該怎么擺,只知道撲在希孟身上,臉埋進他肩膀,神經病似的又跳又笑。 希孟微笑著看她發癡。 “那我就在這兒陪你?!彼f,“有至少十個小時的時間呢?!?/br> 希孟:“你不嫌這里天氣差吧?” 佟彤搖搖頭,指著天空:“天氣哪里差了?” 希孟眼中驚訝不已。手中一顫,油傘差點落到地上。 他這才意識到,晴朗的天色已經持續將近一刻鐘了。這在他的認知里前所未有。 他帶著不甘和憤怒,將自己的靈魂注入這個龐大的世界。這個世界里少有陽光,有的只是濕冷的雨水和折磨人的雷暴。 他已經這樣過了九百年,早就習慣了沒有陽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