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他被看了一會便想起昨天夜里白盼是怎么對待自己的,不會被他們聽到了吧…… 沒想一會,臉直接就紅了,他聽見那鬼差嘟嘟囔囔地說:“瞧瞧,還害羞上了?!备歉杏X一股熱氣直涌上頭,抱著鬼嬰一口氣跑到了忘川河。 河水的腥臭味是惡鬼最好的滋補,若小鹽巴還是凡人,定是連連作嘔,如今變成惡鬼了,倒覺得一點兒都不難聞,只是河中嘈雜,斷斷續續的哀嚎悲哭傳人耳膜。 “救救我……救救我……” 誰在呼救? 小鹽巴探頭張望。 原來河里有一鬼,還留有人的模樣,正苦苦撕開啃噬自己的魂魄,痛苦和掙扎寫在了臉上。 倒是新奇,往常這種地方,都是游魂之間互相吞噬,早沒有人形了。 所謂游魂,便是壽終正寢卻道德敗壞之人,或者是到了地府才得知自己死的冤屈,久久不能忘懷,不肯投胎,迷失在奈何橋上,不慎跌下去的。 懷里的小嬰兒“啊……啊……”了兩聲,盯著河里的那抹游魂,雙眸發亮。 小鹽巴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不,不許亂吃?!?/br> 這鬼嬰雖是從他肚子里爬出來的,性格卻有些像白盼,表面溫潤如玉,內心很有主意,動起手來比誰都要狠,他用自己胖呼呼的手指,使勁扒拉開小鹽巴的手指,往忘川河里爬去—— 他咿咿呀呀,很是興奮。 小鹽巴沒拉住,阿默的小手觸碰到了游魂,游魂被灼燒似的嚎叫,另外幾個互相啃噬的,逃命般一溜煙潛入了水中,不見了蹤跡。 小鹽巴板起臉,佯裝生氣,才讓阿默乖乖停下了動作。 “抱抱……抱抱……”他搖搖晃晃上前走了兩步,扯住小鹽巴的褲腳管。 游魂勉強趴在岸邊,歇息了半響,他無法上岸,阿默兇惡的氣息使得游魂得到短暫的舒緩。 “謝謝……” 看起來,他在這忘川河堅持了許久。 小鹽巴好奇地問道:“你前世是做什么的,為什么會掉入這忘川河中?” 游魂的腿和盆骨已經被撕扯得稀爛,他勉強拖著完好的上半身,說道:“商人?!?/br> 現在的商人,要是貪心,想賺快錢,的確會做些不干不凈的買賣,小鹽巴了然地點了點頭,還想問些什么,那群本來被阿默兇煞之氣趕跑的游魂又虎視眈眈地逼近,游魂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忙忙向另一個方向逃去。 阿默失望地舔了舔嘴唇。 小鹽巴把他抱起來顛了顛,一邊教訓一邊走:“白盼不許你再吃游魂!食多了常年徘徊在這種陰郁幽怨之地存活、半毀自我意識的東西,長大以后,就要變得跟蘇薄一樣了?!?/br> “嗚?!卑⒛袷菦]聽到般,在他懷里打了個滾。 小鹽巴臉紅撲撲的:“你,你再這樣,我就找你爸爸去!” 說完,便朝著十殿中的第一殿,秦廣王殿跑去。 白盼正翻閱著生死簿,殿堂之下跪著一鬼,佝僂著背,身上顏色及淡,應該是剛剛死去。 見到小鹽巴風塵仆仆地回來,便招了招手。 小孩乖乖坐到他的身邊,小聲抱怨道:“阿默一點兒都不乖?!?/br> “是么?!卑着翁袅颂裘?,發現阿默拱著身子,假裝已經睡著了,不禁失笑。 這副裝睡的樣子,跟小鹽巴一模一樣。 阿默熄了聲,小鹽巴不好再教訓他,便把注意力放到殿堂里跪著的鬼身上。 “怎么了?” 這鬼叫駱丹,一名漁夫,按照生死簿里,應該二十多年前死于一場海難,可他活到了昨天晚上,凌晨剛被黑白無常接走,還是壽終正寢的,生死簿從不犯錯,這個駱丹,肯定有問題。 白盼瞇著眼問道:“你可有過改壽?” 駱丹把腦袋垂得低低的,像是很害怕似的,搖了搖頭:“沒有……” 小鹽巴盯著他的發旋端詳了會,評價道:“心虛至極?!?/br> 駱丹緊縮著身子,仿佛更害怕了,但不管白盼再問什么,都只硬著頭皮回答“沒有”。 主動不交代,一時半會倒還真拿他沒有辦法。 小鹽巴皺眉,輕聲問:“怎么辦呀?” 白盼微微搖頭。 若是一月之后還不能差出他是否真與改壽有關,便只好放他進入下一宮殿審判。 白盼命鬼差調出近幾年來與生死簿對不上的命數,誰知不調不打緊,一調竟有好幾宗,全是乘他不在地府時發生的,鬼差辦事懶散,更是心虛,自然而然地就把事情給瞞下來了,也從未稟告過。 兩年前就有一宗,是個叫朱談談的女孩,生死簿上明明寫著天生患有心源性哮喘,十三歲時在學校的cao場上,因為自己沒有注意,跑步猝死,可實際上,她卻是在二十三歲被一輛車撞死的。 白盼數了數,這種不自然的死亡事件一共有十三起,還是在同一個縣城里發生的,必然有所關聯,說不定縣里有懂得陰陽乾坤的道士,專門給他們逆了天,改了命的。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只好先入凡,到現世看看,將那逆天改命之人找出來再說。 阿默看到小鹽巴和白盼要走,很是舍不得,伸出小胖手拽著他的袖子管,想要跟著一道去。 “你還太小了?!毙←}巴說道:“控制不住陰氣,會傷到人的?!?/br> 阿默扭扭身子,還想鬧騰,轉頭便和白盼對視了個正著—— 兩秒后,他垂頭喪氣把自己埋進被褥里,不動彈了。 “你要乖乖的?!毙←}巴露出一抹笑顏,隔著被褥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次入世,說是到縣城,其實也比較貧窮,并不比某些小鎮好上多少。 旁邊有一捕魚村,就是駱丹身前居住的地方,聽說捕魚村原來挺窮的,做的都是不要命的生意,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海上撈魚出事的漸漸少了,但撈上來的海鮮水產,卻是越發珍貴,捕魚村竟比旁邊的縣城還要富裕上幾分。 小鹽巴到縣城詢問了朱談談的情況,鄰居只曉得她身體一直不好,年紀輕輕出了意外,白發人送黑發人,苦了父母,其他就什么也打聽不出來了。 白盼揉了揉太陽xue,他知道事情不太好辦,縣城里的家庭都較為獨立,鄰居之間相處,頂多打個招呼,也不會過多打聽對方家庭如何如何,漁村的居民又太過團結,看見白盼仿佛像是遇見了仇敵,警惕而排斥,一個字兒都不會吐露。 轉眼便過了半個月。 轉機出現在一個叫吳靜的女孩身上,她的mama和朱談談是同事,又對朱談談映像很深,一方面大學生剛剛來公司實習,另一方面做了大概三個月就發生了車禍,而且出事地點就在公司門口,這是任誰碰上了,都會記上一輩子的事。 吳靜是在放學的路上,不慎看見白盼親了小鹽巴,她呆呆站在馬路邊,興奮得臉都紅了,便把自己從mama那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 原來她mama曾經聽朱談談說過,十歲的時候父母曾經為她改過命,說什么原本再過幾年就會因哮喘死去,改名之后,壽命便延長了十年,現在二十三,正是時限到的一年。 她mama和朱談談都沒當回事呢,當玩笑說出來的,沒想到一個月不到朱談談就出了車禍,吳靜的mama心有余悸,連著一個禮拜沒睡好覺。 可吳靜畢竟不是當事人,更不知道負責改命的人名字是誰,按理說,線索就要這么斷了,好在吳靜的mama參加過朱談談的喪事,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保存過朱談談母親的聯系方式,便把手機號抄給了他們。 小鹽巴向她道別,吳靜戀戀不舍又有些害怕,她看到他們的腳下,是沒有影子的。 “你們……是鬼嗎?”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白盼笑道:“雖然是鬼,但是陽壽未盡,不會捉你回去就是了?!?/br> 吳靜囁嚅著唇,恍惚間把他們當成了黑白無常,喃喃道:“原來……真的是一對兒啊?!?/br> 小鹽巴撥通電話,聯系上朱談談的母親,起先以為她會有所隱瞞,沒想到女人直接承認了。 電話里的聲音滄桑而沙啞,女兒的死亡對她來說打擊尤為沉重。 “那人叫周裴,老家在渝文村,已經死了?!?/br> 渝文村恰好在捕魚村的隔壁,小鹽巴和白盼前去,證實了朱談談母親的說法。 ——周裴在這一帶小有名氣,就算已經死了半年年有余,還是有人陸陸續續上門求他幫助,渝文村的村民們煩不勝煩,把他們當作同樣來尋求幫助的,氣急敗壞將小鹽巴和白盼趕了出去。 這周裴死了,自然在現世見不到他。 若是投了胎轉了世,更不知從何找起,駱丹改壽的罪名,是判不下來了。 小鹽巴情緒低落,他知道改陽壽的壞處,以前在赤土村的時候,就是有人偷了他們的財運,導致整個村貧寠困苦,改陽壽改陽壽,其實也是說得好聽,不過是偷了別人的壽命填補自己的壽命罷了。 回到地府,阿默又沒影了。 小霸王是鬼差見了都要怕的,小鹽巴知道他去哪了,大約就是不給吃忘川河里的游魂,乘著自己不在,偷偷跑去那兒吃了。 他急匆匆跑到奈何橋下,果然看見一抹軟乎乎的身體蹲在岸上撩水玩,河里一片哀聲怨道。 “阿默!”小鹽巴提著他的褲兜把人扯了回來。 “爸爸,爸爸?!卑⒛吹搅他}巴,眼睛亮了亮,長開臂膀就要抱他。 “你是不是又亂吃東西了?” 阿默委屈地搖了搖頭,指向湖邊,原來是上次遇見的那個商人。 這次商人游魂的手臂和脖子都已經沒了人形,破破爛爛在河里漂浮著。 忘川河里互相殘殺是常有的事,至于游魂為何在河中爬不上岸,是有這世間萬物因果輪回的道理,就算是只手遮天的酆都大帝,都無法將里面的游魂拎回岸上。 小鹽巴蹲下身,嘆了一口氣,問道:“你生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商人,又為何淪落在忘川河中?” 游魂的眼眸有些迷離,他比之前和小鹽巴見面時要虛弱很多,見他提起過去,倒是勾勒出一抹微笑,剛要說話,那群啃噬的同伴又沖了上來,游魂的臉孔閃過厭倦與害怕,蠕動著僅剩的頭頸,匆匆而逃,又是沒有說上話。 “你在幫他嗎?”小鹽巴問阿默。 阿默攬住他的脖頸,兩只腳在小鹽巴肩頭一翹一翹,生硬地說道:“我,我想吃它,爸爸不給,只,只好看看?!?/br> 剛才的感動勁一下就沒了。 “原來你還是想吃呀?!?/br> 阿默點了點頭,然后又點了點頭,見小鹽巴不出聲了,再點了點頭,一副很迫切的模樣。 本來就是鬼嬰,再吃那些道德敗壞的游魂,煞氣可是會越來越重的。 小鹽巴將他從自己肩膀上抱下來,嚴肅道:“不許吃!” 阿默:“……” 牽著阿默回到殿中,駱丹依然跪在大殿之中,他很是能忍,仿佛知道若是招認,便會落入地獄,承受無盡的輪回之苦。 白盼已經在地府的往生冊中查到了周裴,翻開卷軸,里面詳細記載著周裴的今生今世。 這周裴小時候很窮,在他二十歲的時候突然就富了起來,當然也不是富甲一方的那種,只是在村里蓋上了房子,買了車子,娶了媳婦,過的有滋有味,這種幸福持續了十年,他在三十歲整的時候,便暴斃而亡。 白盼緩緩往下翻去,卷軸末尾,是周裴的畫像。 小鹽巴愣了愣:“是他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