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車廂內發出清澈的鈴聲。 李婷回神,脊背上的鐵石瞬間裂成碎片,她如釋重負,與此同時,手里出現一本卷軸。 “李大蠻,紅十月,重男輕女,棄嬰投河,生而不育,判,墜入石壓地獄?!?/br> “等等!”紅十月怒目而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我們生你養你,你不僅不心懷感激,反而想殺了我們?百事孝為先,你讀過書,難道連老祖宗留下來的話都不記得了嗎?你會遭報應的!” 李婷沉默了一會,才裂開嘴,嘻嘻笑道:“我已經死了,遭保應的,難道不是你們嗎?” 紅十月想不到李婷會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絲毫沒有動容,便一邊大罵,一邊給丈夫使眼色。 李大蠻敏捷地往前一沖,企圖奪走她手中的卷軸,罵道:“我們不奉陪了,你自己滾下那個什么石壓地獄去吧!” 巴士“砰”地一下門戶大開,李大蠻的動作很快,黑霧的動作更快,迅速將二人包裹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卷入了無盡的黑夜之中。 過了會,李婷閉上眼睛,悠悠唱道:“孤墳守,陌路走,野鬼提燈,報上名頭,惡腸愁,得怨報,凡間一走,人心難料?!?/br> 唱得并不好聽,聲音陰冷而怪異。 她是惡鬼,充滿了仇恨和怨念,生前的種種再也無法束縛住她,只是這種傷害哪里能輕易忘記?在投胎之前,它將一直烙印進靈魂里,磨滅不去。 小鹽巴終于明白,白盼看到那則孤兒院新聞時,為什么要否認了。 有那么一部分人,血濃于水的親情給他們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深深的壓力和痛楚。 “如果李婷不被李大蠻夫婦找到,會是怎么樣的結局呢?” “大概過著平凡且充滿希望的生活,又或許考上一所重點大學,靠助學貸款度過四年,踏入社會后,事業成功,家庭美滿,幸福地度過余生?!?/br> 可惜,沒有如果。 車門關上,朝著下一層地獄開去。 透過車窗,對面行駛著一輛一摸一樣的大巴,原本九人的頭顱少了三個,它們整齊地在車道上滾動,骨碌碌—— 孫莉莉的頭顱掉了出來。 與此同時,燈光照射在女孩玲瓏有致的身材上。 這次,輪到的是她。 孫莉莉的臉色驀地慘白。 審判時,其余人員不得動彈,她雖無法出聲,但窗戶敞開的瞬間,卻能清晰地看見外面的景象。 永無天日的黑暗,大片大片的荒野和頹然灰敗的天空,獄吏是猙獰丑陋的小鬼,肆無忌憚鞭打著受刑的魂魄,它們皮開rou綻,尖叫痛嚎地打滾求饒,卻換不來一絲憐憫。 她的頭頂,漸漸浮現出深紅色的血字——巧言令色者。 “我做錯了什么?”孫莉莉質問道:“劉洪頭家暴你,把你分尸,紅十月拋棄你,親手把你送給惡魔,李大蠻沉迷賭博,把你當作取錢的工具,而我跟你無冤無仇,什么都沒做,就算平時有什么得罪你,也只是小打小鬧,罪不致死,你有什么資格把我扔進地獄!” ——你真的什么都沒做嗎? 誰在說話?孫莉莉睜大了眼睛。 “?!鼻宕嗟拟徛曧懫?,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模模糊糊,陷入回憶之中。 …… 她跟李婷一個初中。 李婷這個人,各個方面都很優秀,面容清秀,成績優越,性格和善,人緣極好,老師喜歡,就連他也…… 真嫉妒啊,這種情緒控制不住地往外滲出。 她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李婷坐在第二排,第三排,是蕭言哲的位置,班級里流傳著他和李婷的緋聞。 只是緋聞而已,又沒有真的在一起。孫莉莉自我安慰道。 每一次同學起哄,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漸漸的,蕭言哲的眼神開始圍著李婷打轉,起哄的時候,嘴角會忍不住上揚,和她討論試卷答案的表情最溫柔。 ——他們好像連放學都是一起回家。 每一樁,每一件,都刺得她心里悶痛。 蕭言哲不會喜歡李婷吧? 意識到這點,孫莉莉害怕了,回過神來手心全是汗。 她家庭闊綽,父母寵著,體型嬌小,同學讓著,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什么時候沒得到過?她不允許自己喜歡的東西被奪走。 ——必須隔開他們。 “這道題我不會,你能教教我嗎?” “你的發夾真好看,在哪家店買的能帶我看看嗎?” “我們好像同路誒?放學一起回家吧?” 孫莉莉有意無意地接近,一步步摸清了李婷的生活習慣,她的家境,她的缺點,種種。 ……原來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啊,窮得連手機都買不起,這種人配得上蕭言哲的喜歡嗎? 原本兩人討論試卷變成了三人,放學回家的兩人變成了三人,她和蕭言哲接觸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李婷再也沒跟他獨處過。 某一天,李婷被親生父母找到了。 兩個一貧如洗的窮酸貨罷了,孫莉莉遠遠瞧過幾回,沒看清楚長相,但衣服上的油漬和老遠就能聽到的大嗓門讓她印象深刻。 聽說,這家的男人是某個村里有名的老賴,叫李大蠻,賭博成癮,前幾年把家里的積蓄全賠了個精光,夫妻二人卷了父母僅有的養老錢逃鎮上來了。 這種人,自己養不活,卻去孤兒院認回了李婷。 同班消息靈通的姑娘悄悄對她說:“那家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我們勸勸李婷吧?好讓她提前做準備……跟你說啊,這種事多得很,把以前遺棄的女兒找回來根本不打算養的,直接讓她上班,初中畢業再送去嫁人,其實就是想要家里多一個勞動力?!?/br> “不會吧?”孫莉莉表現得很平靜。 “怎么不會?”爆料的女孩悄聲道:“我姑姑以前領養過,結果沒幾年自己生了孩子,相比較,對領養的冷淡不少,后來親生父母找上門來,那女孩跟他們回去了,結果沒多久就自殺了?!?/br> “啊……為什么?” “不僅不讓她上學,還把她跟一個瘋子關同一個屋里,找回她啊……其實就是要她幫家里還債,還不如讓我姑姑養著呢?!?/br> 孫莉莉奇怪道:“把她和瘋子關一起干什么?” “瘋子父母出了五十萬當彩禮,你說干什么?生米炒成熟飯唄?!?/br> “這么喪盡天良?” “我當時聽了也不敢相信,有什么辦法?事情都發生了?!?/br> 孫莉莉眼睛一亮,立即笑了:“婷婷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白白毀了,她那兒,我去做思想工作,不過你得保密,她自尊心那么強,你要到處亂說,小心她怨上你?!?/br> 不知什么時候,她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對面李婷,面對蕭言哲,仿佛換了一張又一張虛假的面具。 “莉莉,我終于有父母了!” “太好了,恭喜你啊,手續辦了嗎?” “已經辦好了,但是我mama好像特別想要我的身份證,總覺得有點奇怪……” 李婷上學晚,又是九月后出生,所以初三已經能辦身份證了。 孫莉莉在心里冷笑。管用的伎倆,沒了身份證,再把戶口從孤兒院轉出,李婷插翅難逃。 她不動聲色,反而做出一副驚諤的表情:“這很正常吧?你自己拿著,不怕掉嗎?” “也對……”李婷猶豫了一下,笑道:“那就交給mama吧?!?/br> …… 她的慌話一一顯現。 孫莉莉張牙舞抓地把眼前的景象揮散開,慌亂道:“你自己沒腦子嗎?不便是非不分善惡,我頂多給了你一個錯誤的建議,你就要判我死刑?” “呵……”李婷冰冷地嗤了一聲,好像在嘲笑她無意義的掙扎。 …… 初中畢業,蕭言哲和孫莉莉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李婷卻銷聲匿跡。 上了高中,以前不用手機的同學陸陸續續通過家長同意買好了,班長建了群,把大家通通拉進來,除了李婷,其余人都齊了。 蕭言哲忍不住,發了秘聊給孫莉莉。 “最近和她還聯系嗎?” “當然啦,我和婷婷一直是好朋友嘛?!?/br> “說來奇怪,本來約好暑假出去吃飯的,結果變成我們兩個了?!?/br> “沒辦法,婷婷生病了/委屈/委屈” “什么???嚴不嚴重?去醫院看了嗎?” “挺嚴重的,好像是尖銳濕疣?!?/br> 蕭言哲沉默了。 過了一會,孫莉莉再次發來消息:“這事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千萬要保密,不然傳出去婷婷會罵死我的!” “嗯,知道了?!笔捬哉艿念^像閃了閃,很快就黑了。 手機屏幕面前,倒映出孫莉莉譏諷的面容。 ——等著吧,這才剛剛開始。 她以李婷作為借口約蕭言哲出來,哭哭啼啼地訴苦,比如病情又加重了,勸了也不聽,直到蕭言哲對李婷的話題再也提不起興致,孫莉莉也不再說了。 他們開始約會,在偏僻的小巷里偷偷摸摸接吻,只是那條小巷時常有男人打罵和女人啼哭的聲音,惹得蕭言哲煩不勝煩。 “為什么我們每次都要來這里?” “偏僻嘛……看不見什么人的,還是說,你想被班主任撞見呀?” “……當然不想了?!笔捬哉鼙Ьo她,高中里管得嚴,要是被發現了,輕則叫家長,重則通報處分,雖然是談戀愛,他們這群人,還是以考進大學為首要目標的。 “哼,那就不要嫌這嫌那了?!?/br> “都聽你的?!笔捬哉軣o奈。 孫莉莉露出得逞的微笑。 她的眼睛,透過蕭言哲的脖頸,看向他背后,那扇窗戶里和平時一樣,傳出一聲又一聲的毆打與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