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案臺上熏著香,旁邊一次擺放著五人的照片,有王盛致,也有王嫂,最后一張是梅子的,已經裂開了。 照片開裂,意味著咒術失敗。 白盼杵在案臺前沉默了會,才道:“你們為了救自家孫子,做了不少虧心事啊?!?/br> 回應他的是詭秘的寂靜。 白盼又問:“這種咒術是你們本身就知道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田家兒媳心虛地瞥開視線,她丈夫田福慶則尷尬地陪笑,而田老頭神情恍惚,不停念叨著:“是我的錯,不關我孫子,是我的錯,不關我孫子……” 看來不想說,故意顧左右而言他。 見此情形,白盼不由嗤笑一聲,揮開煙霧,走近床邊,一把掀開被褥,里面躺著個小孩,已經下身已經潰爛,無數蛆蟲在上面攀爬,臉頰慘白,半口氣進,半口氣出,一看便是時日無多了。 這種咒術能幫床上的小孩承擔因果,只要集齊五戶,他就不用死了,可惜最后的替死鬼梅子被白盼救下,咒術受到反噬,托了半年的病癥一下爆發在他身上,承受不住是理所當然的。 小鹽巴看著王嫂的黑白照片,忽然道:“你們給了村長多少錢?” “沒多少,也就十幾萬吧……” 田家媳婦見瞞不住了,只能硬著頭皮回答:“不能怪我??!是他自愿的,他兒子讀書付不起學費,死乞白賴地求我們,我就說,好啊,錢可以給,但不能白給吧,得為我們辦事啊,要是辦的好,以后好處多了去了,結果田鴻光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村長本是大富大貴的面向,卻因田家老頭貪得無厭偷走了他的氣運,過著節衣縮食的苦日子,如今壞事做盡只能等死了,到頭來,不過是自己的錢自己用,還要感恩戴德,為他人做嫁衣。 可悲又可恨。 “我們做的錯事我們認了,活該收到懲罰,但小寶是無辜的,他才只有五歲,還什么都不懂——”田家兒媳控制不住情緒就要抓白盼的手,可惜被躲了過去:“你不能見死不救??!” “要想救人,不是沒有辦法?!?/br> 說完,白盼沖田老頭笑了一下,猶如冬季回春,夏日花開。 田老頭打了個哆嗦,手心出了層汗,眼前的頂香人不似往日那些出馬弟子,給夠了錢就辦事的,好像無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又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完全摸不清他的想法。 “但是你敢嗎?”白盼故意頓了頓,接著道:“換句話說,你舍得嗎?” …… 田家小孫子的病奇跡般好轉。 村里人夸白盼厲害,菩薩心腸,錢一分沒收就給治好了。 其實明里暗里想賴賬,畢竟村長倒下了,連個管事的都沒有,之前籌集的錢也不知道去哪了,加上他們認為瘟疫已經除了,就不再需要頂香人幫助,有點好了傷疤忘了痛的意思。 白盼笑著說,他不急著走,酬勞可以慢慢準備。 村民們有點失望。 小鹽巴不明白為什么要救田老頭一家,他們壞事做盡,還害死了王嫂和大盛呢。 白盼卻說,凡事不能看表面,有時候救人一命,反而是折磨他們。 要還覺得氣不過,不妨再等個幾天。 …… 平靜日子過了兩天,早晨出來買菜時,孫大娘面帶喜色,看樣子心情不錯,見小鹽巴和白盼來了,隨口提了一句。 “鹽巴啊,你十八了吧?今天是你生日啊?!?/br> 說完往手他里塞了幾根蔥,算免費送的。 白盼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原來是大人了?!?/br> 小鹽巴有點不好意思,以前賣菜的孫大娘從不會那么客氣,全是托了白盼的福啊,他治療瘟疫,受人敬畏,荷包鼓鼓囊囊,大娘都是看錢做生意的。 兩人一道回去,走到半路,白盼突然道:“過生日的話,是不是應該準備生日禮物?” “啊?!毙←}巴一怔,紅著臉擺手:“不,不用的?!?/br> 白盼全當沒聽見,只是摸著下巴道:“來村里這么久,還沒去過鎮里,不如我們到那兒逛逛吧?” 小鹽巴從小到大去過鎮上很多次,卻從來沒有買過東西,白盼每路過一個攤,都會買上兩樣,他們一人一個,沒過多久,他的嘴巴里已經塞不下其他東西了。 “山楂加冰糖,還挺好吃的?!毙←}巴看著眼前串起來的紅色丸子,拿起來晃了兩圈。 白盼問:“你以前沒吃過嗎?” “嗯!”小鹽巴還挺高興:“看過但沒買過,不過我嘗過味道了,以后買了食材自己做,能節約好多成本?!?/br> 白盼好笑道:“是啊,你做好了,儲存起來,還能當零食吃?!?/br> 小鹽巴想象了一下白盼吃他親手做的冰糖葫蘆,瞬間被一種奇異的幸福感包圍了。 兩人邊走邊吃,不知不覺朝著小巷深處走去,盡頭開著一家古錢店,陳舊破敗,不太像做生意的地方。 倒不是它引人注目,只是里面平白一股陰氣沖了出來,森森的涼意凍得小鹽巴直打哆嗦。 這家店招牌爛了一半,布滿灰塵,一邊掛著,一邊垂著,搖搖欲墜,像是快要掉下來似的。 小鹽巴停下腳步,奇怪道:“這里以前沒有古錢店啊,新開的嗎?” 巷中人來人往,皆熟視無睹路過,竟沒有一人覺得古怪。 白盼“啊”了一聲,像是回想起什么來了,了然道:“原來是他的店?!?/br> “他?”小鹽巴遲疑地喃喃。 相傳地府有一古錢店,名叫墨府,店中主人潘十二,以吸食貪婪之氣為生,故常年游歷凡間,若遇見貪婪之人,贈與古錢,古錢實現三個愿望,那人的魂魄便會成為他的食物。 若是遇見良善之人,便可一物換一物,用一枚古錢換他的一枚,他所持的不是普通古錢,佩戴身上可謂益處多多,例如有情人多子多福,順利考上理想大學,事業節節高升等等—— 白盼和潘十二第一次見面時,他還不是個收集古錢的,只是個單純的富家小公子,如今一晃眼,都過去六十多年了。 往里望去,店鋪中八十多歲的老頭,兩鬢斑白,閉著眼,晃著搖椅,一副悠然自得模樣。 這就是潘十二了。 他的穿著很老式,是那種民國的長馬褂,顏色已經洗得泛白了,手持一把水墨畫折扇,折扇也舊得很,紙都泛黃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撐開。 潘十二見到有人進來也不迎客,只是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 下一秒,他險些從搖椅上滑落到地板。 “稀客啊?!迸耸鲋鴪A框老花眼鏡,也是民國流行的那一款,他把臉湊上前看了個清楚,過了一會,又把目光轉向小鹽巴:“喲,怎么縮了——” “我本來就這么高的?!毙←}巴道。 潘十二擺擺手,不在意地說:“不可能,以前你雖然沒白爺高,也能他太陽xue那,現在才勉強夠到肩,不是縮了是什么?” 說完,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小鹽巴以為這老頭神神叨叨,有點老年癡呆癥,心中沒由來滋生出警惕之心,扯了扯白盼的袖子道:“我們回去吧,他好像不太正?!?/br> 潘十二摸著胡子,視線在小鹽巴那只拉著白盼袖子的手上轉悠了一圈,嘟囔道:“奇怪,奇怪,以前也不見你那么黏他呀?” 小鹽巴經不起逗的,聽他這么一說就立即把手松開了。 第24章 動作幅度雖小,還是被潘十二瞧見了,他像看到曠世奇文般,拍著大腿直樂:“哈哈,哈哈哈,說你一句還害羞上了?好玩,好玩!” “你還做不做生意了?”白盼蹙眉,取了枚硬幣向上一彈,那硬幣像長了眼睛似的,精準地砸到了小老頭的腦門上。 “誒喲!”這一下打得不輕,潘十二疼得臉都扭曲了,不敢再嘻嘻哈哈,委屈地坐回搖椅,哭哭唧唧:“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不然怎么無緣無故碰到你們兩位祖宗?我本來是想來碰碰運氣,看有沒有哪個倒霉催的上鉤,現在看來那個倒霉催的就是我??!” 白盼根本不買他的賬:“別裝模作樣?!?/br> 潘十二哼了一聲,雙手抱環:“好吧,既然我們在此地遇上,也算有緣,再說,我一向沒有送上門的生意不做的道理,你是要三愿幣呢還是一福幣?” 白盼道:“只要普通古錢?!?/br> 潘十二嘟嘴,手一攤:“錢呢?” 白盼挑眉:“不是已經付了?” 付了?什么時候付的?他怎么不知道? 潘十二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拿起額頭上的硬幣,顛來倒去地查看,就怕漏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他不敢置信道:“不會吧?一枚普通的人間硬幣,還只有一塊錢,就想在我這換古錢?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 白盼皮笑rou不笑:“這是自由出入地府的通行證,給了你按理是我吃虧,有什么不滿意的?” “誒呀?!迸耸难劬α锪镆晦D,一臉狡猾:“通行證是通行證,古錢是古錢嘛,不可混為一談……” “是么?!卑着晤h首,勾起一抹含著冷意的弧度:“你把硬幣還給我也可,正好讓你關門歇業,沒了店大家都能圖個清靜?!?/br> 此話一出,潘十二如同被戳破了的氣球,整個人癟了下去。 實際他嫌普通古錢賣不了好價錢,全給打造成了三愿幣和一福幣,前者能助他吸食人間貪婪之氣,后者又能積攢功德,他已經將近十年,手頭上沒有普通古錢了。 不過這事他不敢讓白盼知道。 潘十二心不甘情不愿地覆手一翻,霎那間,店內煥然一新,古錢仿佛有生命似的,叮叮當當排著隊做出任君挑選的模樣,然后堵氣道:“拿吧拿吧,干脆統統拿光,讓我這個老頭子餓死街頭?!?/br> 白盼沒搭理他,轉身溫和道:“你挑一樣?!边@話是對小鹽巴說的。 小鹽巴猶豫道:“要不算了吧,老人家年紀大了,進貨不方便的——” “沒關系?!卑着慰聪蚺耸?,眼神淡漠,唬得老頭子一字不敢多說:“他收集的古錢能堆滿一整棟別墅,反正放著也是放著,沒什么用,不如留給有需要的人,況且他也不是什么老人,身強體壯,再干五十年沒問題?!?/br> 話音落,潘老頭子癟了癟嘴,身形漸漸抽高,臉頰上的皺紋淡去,淡色馬褂襯得他肩寬窄腰,嘴唇紅潤,手指纖長,乍一看,竟成了一個頗有書卷氣的清秀小伙子。 原來真是裝的。 小鹽巴愣怔。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店呢?會跳舞的古錢,詳裝成七旬老人的民國青年,他似乎和白盼認識,甚至很熟…… 總覺得,他并非是自己認知范圍里的那種頂香人,比起這個,好像更厲害,更神秘一點。 小鹽巴不好意思挑,白盼為他選了一枚方孔圓錢,串了根紅繩戴在脖子里。 潘十二看得牙酸得要命,白眼差點沒翻到外太空,身體變回年輕后,他眼睛清晰了,腦子運轉起來都要靈活很多,總算想起來眼前這羞答答的小男孩是個什么情況了。 心里又覺得姓白的太不要臉,那可是羅漢錢啊,一般當作定情信物來給的,這廝估計早就盯準了,挑選的時候都不帶猶豫的,吃準小孩稚嫩單純什么不懂,趁人家懵懵懂懂先下手為強直接把他套牢。 想到這里,潘十二看小鹽巴的眼神充滿同情。 要是普通羅漢錢也就罷了,但它是鋪里賣出的一福幣,便多了一層蘊意,不管男女,帶久了是要變成易孕體質的,不過這事他不方便跟白盼說,還是賴在肚子里吧。 潘十二陷入意識上的抗拒與自我譴責的兩難境地,不說又有點良心不安,說了等于間接拆穿這枚銅幣的含義—— 他自我安慰道,姓白的再怎么無恥,也不會對一個嫩娃娃下手吧?這小孩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模樣,按照人類年齡的算法,才剛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