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冶轉頭看她一眼。

    宋詞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隔了好幾秒，才問：“為什么突然……”

    前面車子動了，他往前開，說：“我認真地想了下，這確實是你的人生，你應該自己決定，上次我太沖動了?！?/br>
    她應該是開心的，但此刻卻怎么都笑不出來。

    宋詞好半天都沒說話。

    他忍不住轉過頭。

    周云冶覺得，她表情有些奇怪，眉心皺起，“還在生氣？”

    宋詞張了張嘴：“我……”

    她半天也說不出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的事我會自己好好決定的?！?/br>
    周云冶怔了下，點頭：“好?！?/br>
    因為這個插曲，接下去的一段路，車廂里的氣氛安靜得有些可怕。

    他沒說話，一路將她送回家。

    宋詞開車門下車，書包在桌椅上勾了下，她伸手去解的時候，才發現周云冶表情有些奇怪。

    傍晚的余暉透過車窗，漏進來一些，落在他臉上。而在光線的照射下，表情的細微便顯得很明顯。

    在她眼里，周云冶一直是沉靜內斂的，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但此刻他蹙著眉頭，卻像遇到了什么事。

    但宋詞今天的狀態也沒有太好，她沒有余力去問情緒他怎么回事了，她想，周云冶比她大那么多，大概事情再怎么糟糕，都能處理的吧。

    胳膊上的書包搖搖欲墜，宋詞低著頭，邊看手機上的信息，邊往樓道走。

    舊樓門口的道路坑坑洼洼，最近前面的道路在修繕，碎石子和黃泥沙沖到了這里，周圍顯得臟亂又落后。

    剛爬到二樓，就聽見祝小玉尖銳的嗓門聲，以及東西砸在門上的悶響。

    宋詞從手機上抬起頭。

    “給我滾，你他媽還敢來！滾，再讓老娘看見你，我弄死你！滾！”

    宋詞茫然了一瞬，緊接著，便看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伴隨著祝小玉的罵聲，從樓梯上踉蹌下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這么多年，脾氣還是這么惡劣……”

    “滾！我脾氣就這樣！”祝小玉又扔了什么東西下來，“啪”一聲砸在墻上，然后滾到臺階上。

    是一只鞋子。

    男人罵罵咧咧地下來，“我不跟你說話，你好好想想……”下了拐角，跟站在樓梯口，拎著書包的宋詞對上眼，然后愣住。

    那一瞬間，宋詞心里什么想法都沒有。

    她拿著手機，抬頭看著眼前這人，腦子里還思考了一下，這個人是誰。

    男人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似驚喜，又似害怕，遲疑了半秒，才快步上前，握住她的肩膀，驚訝道：“小詞，你、下課了？”

    宋詞還沒作何反應，聞聲而來的祝小玉沖過來，一把掀開宋學章，后者在扶手上撞了下，也是這里的樓梯臺階平，避免了被祝小玉推下樓的后果。

    她第一次像個母親，護犢般把宋詞扯到身后，往她后背一堆，低聲恥道：“進去?！?/br>
    然后轉過身，冷著臉面對宋學章，掃了一眼，轉身要走。

    宋學章急著喊出聲：“小詞，我是爸爸，記得嗎？”

    祝小玉拖了腳上的鞋子，直接朝他身上甩過去：“呸！你他媽哪來的臉！”

    宋詞站在祝小玉后面，打量了宋學章好幾眼，只覺得陌生，宋學章跟祝小玉離婚的時候，她才幾歲，都這么多年了，早就記不清鼻子眼睛了。

    眼前這人，就是一個衣冠楚楚的陌生人而已。

    她還沒來及表明自己的厭惡，就被祝小玉拉進去了，倒便宜了宋學章，免挨了一頓罵。

    吃完飯，宋詞仍然情緒不高，祝小玉破天荒沒有開口罵人，沉默地收了碗筷，等回來的時候，破沙發上坐著的人已經轉移到了房間。

    她躺在床上，盯著明晃晃的燈光，突然想起傍晚下車的時候，周云冶的樣子。突然就后悔起來。

    她想，她應該問問周云冶是不是心情不好的。

    但現在好像又有點來不及了。

    第55章

    早上去學校的時候，她的車子半路掉了鏈子。她花了半個小時，沾了一手汽油，卻沒有及時把車修好的時候，宋詞就覺得今天估計會很不順。

    到學校的時候遲到了半小時，被門衛攔下來教育了十分鐘，又記了她的名字。宋詞拎著書包到教室的時候，臉色已經不是很好看了，又被抓著說了一通。

    直到在放學的時候，校門口遇見宋學章的時候，她終于吁了口氣，好像一早上的不順都有了原因。

    宋學章穿得人模狗樣，西裝革履，車子停在路邊，他就站在旁邊，對著校門口的地方探頭觀察著。他上了年紀了，即使這些年大概過得比他們舒坦，但歲月的痕跡無法忽略，鬢角全白，眼角的皺紋把他的臉顯得疲態橫生，脊背微彎，遠遠看著，就像一個小老頭。

    要不是那身嶄新的西裝撐著，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宋詞站在人群外，看了許久。她確實沒有什么印象了，甚至在昨天宋學章叫她的時候，根本沒有把他跟記憶里的那個人對上號。

    她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宋學章仔仔細細地辨認著路過的學生，心里平淡如水，連憤怒的情緒都顯得很寡淡。

    人群漸漸散開，宋學章終于看到她，宋詞撩起眼皮，沒什么感覺地朝門口走出去。

    宋學章急忙小跑到她面前，像是膽怯，又期待，臉上帶著笑，叫她：“小詞，還記得我嗎？”

    宋詞覺得太挺好笑的，十來年無聲無息，現在鉆出來要干什么。

    她拂了一把頭發，挑氣眉，眼神透著疏離與冷漠：“什么事？”

    昨天被祝小玉打岔，他只來得及匆匆看了宋詞一眼，眼下人完完整整站在他眼前，他才發現，小孩子長得真快。那時候不過是一個瘦巴巴的黃毛丫頭，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就是眼角眉梢帶著祝小玉的影子，連性格似乎也受了影響。

    宋學章看了眼她露在外面的小腿，皺了皺眉，“這么冷的天，穿這么少?！?/br>
    演什么父慈子孝呢，宋詞心里冷笑，耐心即將告罄，“有事你就說，等被祝小玉知道，估計你見我面的機會都沒有?！?/br>
    宋學章冷了下臉，但很快恢復笑容，“爸爸好久沒見你了，沒想到你長這么好看了，走，咱們去旁邊的咖啡廳說話?！?/br>
    她沒什么所謂，見不見都一樣，不讓他見一次，估計還有的纏。

    咖啡廳開了暖氣，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宋學章叫了服務員，殷勤地問她想吃點喝點什么。

    宋詞低頭玩手機：“隨便?！?/br>
    宋學章尷尬笑了下，只好做主點了。

    宋詞只顧玩手機，態度冷淡又隨意，似乎是真的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連質問與憤怒的情緒都絲毫沒有。

    宋學章搓了搓手，打量眼前人，他突然覺得，跟祝小玉跋扈罵街的樣子比起來，宋詞這樣冷處理的態度反而讓他心里沒底。于是他試探著開口，“小詞，爸爸當年跟你媽離婚，是大人之間的原因，也是和平協商的結果，雖然我當年是想讓你跟我的，但你媽不許……你不會恨我吧？”

    宋詞頭都沒抬：“還行?！?/br>
    宋學章頓了半秒，才道：“這幾年我也回來過幾次，試著跟你媽商量，但她根本不許我見你，我尊重他的想法，沒有私下見你，但現在你也成年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你……”

    他舔了下發干的嘴唇，試探問：“爸爸想跟你們和好，你什么看法？”

    宋詞終于從手機上抬起頭，畫著眼線的眼睛細長，微微下斂看人的時候，就變得有些冷漠了。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宋學章，被這樣的眼神看著，讓他有些后悔起來，把話說得太快了。

    他應該先接觸，等宋詞不那么排斥了再開口的。但宋詞的態度，讓他誤以為，她并沒有那么恨自己，畢竟當初兩人離婚，并沒有鬧到家犬不寧的地步，甚至他還給祝小玉留了一筆錢，并且每年都會打一筆，那些錢足夠她們母女生活得還行。

    但見到祝小玉住在那樣的環境的時候，他還震怒了下，質問祝小玉到底把錢花哪里去了。

    他能大概知道祝小玉的心思，但他看不透宋詞，這么多年，他跟她之間的關系，大概僅有那么點薄弱的血緣關系撐著而已。

    宋學章連忙補道：“爸爸現在生活還行，也可以給你們很好的生活，如果你媽不同意就算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你是我的女兒，我的東西都是你的?！?/br>
    咖啡廳里很安靜，中午的時間，并沒有多少人，以至于宋學章講完之后，出現了好幾秒的空白。

    “小詞？”

    宋詞放下手機，拿過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在宋學章滿含期待的眼神中，手一松，水杯砸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引來了幾道視線。

    宋學章愣住了。

    宋詞說了聲抱歉，然后低頭撿起了碎成三塊的玻璃杯，放在宋學章面前。

    然后說：“你不是上過大學嗎？什么意思你應該懂吧？”

    宋學章冷色難看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宋詞不耐煩地皺眉，指著杯子，道：“東西壞了就是壞了，哪怕你再買個更貴的，也代替不了原來的?！?/br>
    說完，她還覺得挺好笑的，學渣有一天也能做出這種比喻，酸死了。

    沒再管宋學章什么表情，宋詞拽了書包就要走，一只剛拉開，被后者喊住，“等一下！”

    宋詞站著，斜眼瞥人，等他說話。

    宋學章揉了揉臉，語氣有些酸澀，“我知道你不會那么輕易原諒我，這個先不談，不過有個事，你肯定需要爸爸的幫忙?！?/br>
    宋詞覺得自己再聽那兩個字都要吐了，強忍著煩躁，說：“以前我不需要你，那現在也照樣不需要?！?/br>
    說完，她轉身就走。

    宋學章在身后喊了一聲：“小詞，費柯是不是找你了？”

    宋詞腳步頓住，回頭看他，眼神危險：“你怎么認識他？”

    見她感興趣，宋學章松口氣，接著得意道：“我怎么不認識，一個小經紀人，我知道費柯公司要簽你們的事，我還知道蔣義他們不行，對吧？”

    宋詞眉頭逐漸擰起，語氣不善：“你查我？”

    “什么查你，爸爸也是做這個的，隨便一問就知道了?！彼螌W章繞過桌子，走到她面前，“你想進娛樂圈是不是？我可以幫你們?！?/br>
    宋詞問：“怎么幫？”

    他的表情終于露出了被他隱藏起來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模樣，像是施舍一般，說：“這些年我也投資了不少公司，讓你們進娛樂圈而已，容易。不過你要聽話，像是現在這種態度是不行的，我畢竟是你爸爸，我還有許多人脈和朋友，你要是乖，到時候這些都是你的?！?/br>
    他看著宋詞，“怎么樣？”

    宋詞忽然笑了下，“哦？”

    “爸爸還有很多東西，都會是你的，只有你不跟你媽一樣?！?/br>
    宋詞跟聽了什么笑話一樣，緊接著，那點僅有的笑容也消失殆盡，她從書包里掏出三百塊，放在桌上，“杯子錢和水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