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若是沒有上一世那些是非曲折,若是在一個普通的境況下相遇,若是那次的宴席上,她是清醒的,或許早就能發現他深邃的眼睛中那些藏都藏不住愛意,或許他們都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世間之大,在他之前,她竟從未遇到過第二個能夠時刻牽動她心緒的人。 當初一直以為他娶她是因為責任,大將軍有男人的擔當,是個好人,她一直崇拜著他,但也疏遠,畢竟他們都是被人陷害。雖然不曾過分親近,但她能感受到尊重與關懷。 可她從未敢奢望自己也會被人愛著。 現在想想,是那時的一切太過離譜,讓她的雙眼蒙了塵,看不清對錯,也沒看懂自己的心。 “為何突然不開心?”男子低沉醇厚的聲音猛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月苓微微搖晃了腦袋,將心里的紛亂摒除,看著他緊皺的眉頭,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時傷懷罷了?!?/br> 當年陸修涼怕是一直活在自責中,所以不敢太靠近她,畢竟傅家之事他的的確確袖手旁觀??伤蚕胪?,當時他與傅家并無關系,所以即便他未出手相救也是情理之中。 況且他也被人算計,她又怎么能把錯都推到他的身上呢。 月苓想,她應當很早便愛上他了,不然怎么會心甘情愿地嫁給他呢。 即便是家族衰敗,她也不是沒有容身之所。 她從不是貪生怕死之徒,父親被下令問斬的那一天,她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沒想到,他說要娶她。 那段時間她郁郁寡歡,他便陪著,終于陪她走出了那段陰霾。 終歸欠他一句謝謝,就讓她用此生償還吧。 寶佛寺的寺門很快就出現在眼前。 先帝信佛,在位時不僅大量興建寺廟,還請了諸多佛法高深的僧人進京講經。由于先帝的推崇,從皇族、貴族到平民百姓,都深受佛教的洗禮與教化。 先帝去世后,姚太后也隱居后宮常年禮佛不問俗世,仁景帝仁孝,將寶佛寺重新修建,繼續傳承先帝的理念,更大力度的推崇佛教,此時的佛教早已深入人心。 寶佛寺是離京城最近的一處廟宇,此處風景俊秀,風水極佳,是塊鐘靈毓秀的寶地,皇族貴戚常會來這里上香。 月苓停在門口,微紅著臉,福了福身子,“家母吩咐要去找高僧還愿,小女子先行一步,將軍請自便?!?/br> 陸修涼回禮,沉聲道:“好,一切小心?!?/br> 兩名小廝留在寶佛寺門口守候,阿念快走兩步上前,跟在月苓的身后,路過陸修涼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陸修涼意味不明看著阿念,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佩劍,伸到一半僵住手臂,方才想起來那里空空如也,雙手攥拳垂在身側。 阿念眉頭緊皺,感受到了將軍的緊張。 她低垂著眼瞼,沖陸修涼微微頷首,轉身追上月苓,邊走還邊想著,將軍剛剛為何看上去很緊張,下意識摸武器是一種戒備的動作,他們習武之人都有這個習慣,可此刻寺中平靜祥和,有何需要戒備之處…… 但將軍一定不會無緣無故那樣做,她得跟緊了姑娘,萬萬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阿念看著姑娘走進佛堂,站定腳步等在門口,回頭望去,遠處的男子駐足在原地,沒有離開。 月苓進了佛堂,眉目沉靜。 她剛剛與高僧說了會話,高僧見了她只是笑了笑,說她的災禍已經躲過,只要順著心意而為,一生都會平安。 月苓看著高僧那雙眼睛,那里面藏著她看不懂的高深和玄妙,彷佛能夠洞察天下萬物一般。 也許一切都是天意,她回來重走這一生,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高僧離開后,月苓慢慢跪在蒲團上,虔誠地跪拜。脊背彎曲,躬身叩首,額頭觸到手背,一滴熱淚劃入手指縫隙,落到了地面上。 她來感謝,感謝上蒼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她不知自己會不會一直存在于這個世界,何時會離開,也許這只是她做的一場夢。 真也好,假也好,即便是場夢,她也會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胸中似壓著塊巨石,時不時泛起被重錘鑿過后的鈍痛,讓人喘不上氣。 心中百感交集,有酸澀痛苦,有難言的委屈,還有無盡的感恩與慶幸。 嫩白的臉頰泛起微微的紅,濃密卷翹的睫毛上掛著淚珠,眼中的淚止不住涌出來,一拜接著一拜。 一愿父母康健,家族順遂平安。 二愿得償所愿,與他共度白首。 三愿此生圓滿,再無遺憾。 再直起身子,淚眼朦朧。 不知為何,心中無盡的悲哀仿佛再也憋不住,一股腦全都發xiele出來,她壓抑地哭泣著,此刻廟中無人,她肆無忌憚地釋放著所有的憂傷。 哭到眼眶紅腫,全身力氣皆無,心中卻無比輕松。 起身離開前,她又回頭望了眼佛像。 像是一種完結式告別,又像是此生真正的開始。割斷前塵過往,將一切記憶都留在這里,從這里踏出去,前路便是新生。 吱呀一聲,屋門推開。 阿念看著狼狽的月苓,大驚失色,“姑娘!” 進去之時還好好的,怎的出來哭成了這個樣子。 阿念往屋內探了探頭,可屋中并無別人了。 “姑娘,發生何事了……” 阿念的手搭上了月苓的,指尖所觸一片冰涼,她瞪大眼,無措道:“姑娘,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月苓仿佛聽不到一般,低垂著眼睛暗自出神。 陸修涼遠遠看到主仆二人,她看不清月苓的表情,但阿念焦急的臉色讓他的心猛然揪在一起,闊步向前。 月苓還有些恍惚,鼻尖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她慢慢抬起頭,神情怔忡。 陸修涼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覺得十分刺目,心驟然疼痛,恨不得立刻將她擁入懷中。 面龐線條繃緊,下顎線收著,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艱難地隱忍著煩躁的情緒。 發生了何事? 誰欺負你了?! 我去殺了他。 一句句話哽在喉中,說不出口。 他手足無措,最終只凝結了一句話。 “別哭?!彼f。 大手抬起,輕輕撫了撫她微紅的眼角,指下的皮膚嬌嫩細滑。他常年手握刀劍,手指粗糲,不敢用力,他怕弄疼了她。 月苓感受著他帶著薄繭的指腹,飄忽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任由他擦掉了殘余在眼角的眼淚,臉上綻放了一抹輕松釋然的微笑。 她笑時,眼睛笑彎成月牙兒,皎潔又明亮,眼里的星光璀璨,攝人心魂。 秋波流轉,燦如春華。 幾乎將他的魂魄都勾走了。 略帶鼻音的嗓音響起,“今日的天氣真好,對嗎?” 陸修涼牢牢盯著她,炙熱的眼神幾乎燙穿了她的臉,但她不躲不避,悉數接納。 半晌,沙啞的聲音響起,“對?!蹦阏f的都對。 ???? 阿念呆呆地看看將軍,看看姑娘,又抬頭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空。 撓了撓頭,最后選擇不說話。 見她確實無事,他心下稍安。 “將軍不去拜一拜佛嗎?” 來都來了,總不能空跑一趟吧。 “我不信這個?!标懶逈龈谒纳砗?,慢悠悠往外走。 “???奧……”月苓不知這話如何接,他表現的如此明顯,要不她先表個白? 她了解他,這人顧慮太多,總是擔心自己哪個舉動惹她不快,他定是想在她面前多刷刷好感之后再表明心跡。要不是她借阿念之口將自己即將嫁人的消息送到他身邊,把他騙了回來,這塊木頭不知何時才能讓她知道他的隱忍。 上一世便是如此,平時一句解釋都不肯多說,直到她死了才坦白,那又有何用? 等他主動開口,怕是隔壁王大人家的重孫子都能上街打醬油了。 陸修涼走在她的身側,悄悄用內力替她清除了腳下碎葉,不讓她滑到,“我竟沒想到你如此信佛?!?/br> “我原先……”話音頓住,她垂眸笑了,語氣輕輕,“原先也是不信的,只是現在,卻是信了,并且時刻感念佛祖的恩德?!彼粗难劬?,嫣然一笑,周圍的光都明亮了幾分。 唰唰唰。 遠處樹林中傳來幾聲可疑的窸窣聲。 陸修涼凌厲的眼神掃過去,一道道黑影一縱而過。 那黑影晃得太快,竟叫人一時間捕捉不到他的軌跡。 陸修涼目光冷了下去,走到月苓的身前將她護在身后,凝神聽著周遭的動靜。 阿念面色肅然,警惕地看著周圍,她的衣袖中藏著暗器與短匕,背對著月苓在另一側保護她。 冷聲道:“將軍,佛門凈地,來者不善,是否要殺之?!?/br> 她既聽命于陸修涼,那么手下的每一條人命都需得經過許可,絕不可濫殺無辜,這是歸順的那一日他給他們立下的規矩。 “可?!?/br> 風聲掠過林間,幾道身影從林中躥出,行動速度快如閃電,飛快地逼近他們。 陸修涼轉過頭,朝身后的姑娘伸出手,神色溫柔,輕聲道:“握緊我,別怕?!?/br> 月苓將身體靠得他更近了些,細白的小手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堅定地點點頭。 他回握,握得緊緊的。 男人的大掌寬厚且溫暖,上面的薄繭磨得她手有些疼,但卻讓人心安。 三個蒙面人身手矯健,阿念正面迎敵,很快和敵人打成一團,得了陸修涼的命令,阿念招招致命,下手毫不留情。 陸修涼冷眼瞧著,轉身摟住月苓的腰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