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灃走到門口，剛抬起手，就看到她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在看自己的臉。

    費一若的心理還停留在三十來歲，而生理上已經五十多了。雖然蕭含霜很注重保養，但她心事多焦慮重，加上接近二十年的歲月磋磨，現在費一若無論是身材外貌還是皮膚狀態，跟她三十多歲的時候比起來，都差了很多。

    這樣巨大的落差，放在誰身上都會很難接受。費一若這時候反復盯著看，不過是想要自己記住，她已經不是三十多歲的時候了，不可再做出之前那樣尷尬的事情。

    顧言灃閉了閉眼，走過去，直接伸手翻轉鏡子。

    費一若這才發現有人進來了，面上一紅：“對不起啊，剛才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br>
    她低著頭，又尷尬又有些無助。

    “沒事?！鳖櫻詾柋荛_尷尬話題，俯身抱住她的肩膀，“mama還記得嗎？你曾經說過，要當我最好的朋友?！?/br>
    費一若當然記得，那些往事于她而言，本就只是昨天的事。小顧言灃是個早熟的小大人，總覺得同齡人不能理解自己的思想，時常為此苦惱。費一若每次看到玉雪可人的小家伙皺著小眉頭，真情實感地發愁，就覺得可愛得不行。所以她告訴他，mama理解他，并且會一輩子做他最好的朋友。

    “我也想當mama的好朋友，但那時候太小了，并不能真正理解mama?！鳖櫻詾柸崧暤?，“現在好了，四舍五入一下，我跟mama都是三十歲，思想上再也不會有代溝。所以，這也是好事，對吧？”

    費一若抬起頭，自醒過來后，第一次認真打量顧言灃，她之前都不敢細看。

    這一看，她發現，顧言灃跟她記憶中的小萌娃，已經完全不一樣，但他長成這樣，她并不意外。在顧言灃小時候，她就曾無數次想象過他長大后的樣子，大概就是面前這樣。

    他長得很高很帥，眉宇間有著父親英俊的影子，也有母親溫婉的影子。他看起來似乎比他父親還要更成熟穩重一些，也更溫和儒雅，讓人特別有安全感。好像哪怕世界坍塌，只要他在，也能撐起一片空間。

    曾經活在她羽翼下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記憶里，已經悄然長成參天大樹，能反過來替她遮風擋雨了。

    費一若自醒過來就飄在空中的心終于緩緩落到實處，有了依靠，她輕輕靠在兒子寬厚的肩膀上，微紅著眼眶說：“對不起，兒子，mama弄丟了屬于我們的記憶?！?/br>
    “沒關系?！鳖櫻詾枩芈暤?，“我們以后的記憶會更美好，mama記得之后的每一天就夠了?！?/br>
    費一若點點頭：“對，以后會更美好，我兒子都討媳婦了，能不美好嗎……對了，我剛才嚇到橘子了吧？小姑娘臉皮薄，你快回去哄哄她?！?/br>
    她說著，推開顧言灃：“快回去?！?/br>
    “放心?！鳖櫻詾栃Φ?，“我會好好哄她?！?/br>
    再次回到自己房間，顧言灃發現姜覓已經洗完澡鉆進被窩，腦袋全蒙住了，只留下一縷發絲在枕頭上。

    而在她旁邊，還多了一張鋪開的被子，一點都不明顯。

    顧言灃嘴角微翹，先去洗漱，等出來的時候，發現姜覓還埋在被子里。

    小姑娘是真的害羞了。

    “你就不難受嗎？”顧言灃規規矩矩地躺進另一床被子，只是伸手隔著被子在姜覓頭上揉了一把。

    被子下的小腦袋動了動，姜覓到底沒忍住，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別鬧，我已經睡著了?！?/br>
    “好吧，那晚安?！鳖櫻詾栞p笑一聲，伸手關了燈，屋子里頓時黑漆漆一片。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姜覓才偷偷摸摸從被子里往外鉆，結果剛露出一雙眼睛，就看到黑暗里有雙亮晶晶的眼眸正笑吟吟地盯著她。

    姜覓：“……”

    她確實憋得難受，不想再鉆進被子里，干脆伸手捂住顧言灃的眼睛：“都三點了，你還不睡覺？”

    顧言灃含笑道：“剛才你婆婆說，讓我回來哄哄你，我還沒哄呢，不能睡?！?/br>
    他是面朝姜覓躺下的，另一只手還枕在腦后，這個姿勢讓他顯得特別閑適，哪怕眼睛被捂著，也似有目光泄露出來。

    姜覓害羞得不行，手底一顫，掌心剛好落在顧言灃唇邊，他便趁勢親了一口。

    姜覓一把縮回手，感覺掌心都guntang起來。

    她又想往被子里鉆，被顧言灃一句話阻止了：“陪我說說話吧?！?/br>
    姜覓知道他今晚心情肯定很復雜，乖乖地不動了。

    顧言灃自己說想說說話，偏偏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了好一陣。

    姜覓主動問道：“阿姨還好吧？”

    “還好?！鳖櫻詾栒f，“她適應能力其實很強，不用擔心?！?/br>
    姜覓知道，顧言灃父親去世得早，全靠母親一人支撐一個家。經歷坎坷的人，心性相對來說會更堅韌一些。雖然失去接近20年的記憶，對她來說，就相當于失去20年的光陰，這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情。但不管怎么說，這段記憶還是失去會更好一些。

    否則，要是知道因為自己識人不清，不僅慘遭閨蜜背叛，還連累兒子長期被家暴，受盡委屈，幾乎毀了他一生，到現在還有一堆后遺癥，她可能真的會受不了。

    只是，這樣一來，最可憐的人就變成了顧言灃。

    姜覓從被子邊緣伸出一只腳，腳尖悄悄勾向顧言灃的被子。

    顧言灃察覺到了，眼眸微微一沉。

    姜覓已經沒心情管他會怎么想了，她羞紅著臉，慢慢擠進顧言灃的被子里。

    顧言灃撐在腦后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姜覓輕聲道：“顧老師，你受過的苦，永遠會有我知道?！?/br>
    顧言灃微微一怔。

    姜覓大著膽子，拉下他的手臂，然后調整一下姿勢，靠了上去。

    兩道急促的心跳在安靜的黑夜里格外明顯，賽跑似的，分不清哪道是誰的。

    顧言灃微微側頭，看著姜覓近在咫尺的臉：“那你能不能給顧老師嘗口甜？”

    姜覓愣了下：“什么甜？”

    顧言灃手臂忽然收緊，低頭封住她的唇：“這個?！?/br>
    第91章 91

    姜覓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床上只有她一個人，而浴室里傳來了清晰的水聲。

    這次姜覓沒有疑惑為什么顧言灃大早上洗澡了， 因為昨天晚上……顧言灃就洗了一次。

    親到需要去洗冷水澡， 真的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姜覓縮進被窩里， 很快又鉆了出來。

    等下顧言灃出來， 看到不是更尷尬？還是早點溜出去吧。

    姜覓匆匆下床， 忽然發現一個非常麻煩的事情：她昨天直接從party上過來的，沒有帶換洗的衣服，總不能還穿禮服吧？

    她身上穿的還是顧言灃的睡衣，昨晚穿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現在一想到這衣服曾經是顧言灃貼身穿過的， 她從頭到腳都快燒起來了。

    恰在這時， 浴室門被打開， 顧言灃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看到她站在屋子中間， 手上一頓。

    他沒穿睡衣，只在腰間系了條浴巾， 結實的胸肌上還掛著淡淡的水痕，舉起來的手臂遒勁有力， 線條流暢。

    姜覓嚇傻了，呆呆地看著他， 感覺心跳又亂了， 呼吸也不大對， 喉嚨也發干， 只想咽口水。

    “別看了?！鳖櫻詾柭曇粑〉卣f，“不然我這澡又白洗了?！?/br>
    姜覓眨了眨眼， 忽然明白過來，猛地轉過頭去，面對著墻不知道該怎么辦。

    顧言灃看自己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明顯大了好幾個號，松松垮垮的，領口幾乎要滑到肩膀上去，露出泛著一層紅霞的白皙肩頭。褲腳挽了好幾圈，圓潤纖細的腳踝跟寬大的褲腳比起來，有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閉了閉眼，顧言灃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去，然后去衣柜找了套自己的舊衣服套上，才問姜覓：“你是要穿我以前的衣服，還是我去問顧安借一套？”

    姜覓兩樣都不想選。

    顧言灃又說：“或者，我出去買一套新的？不過要等得久一點?！?/br>
    姜覓想了想，不管是去問顧安借還是出去買，別人都會知道她沒衣服穿，好丟人，感覺怪怪的。

    “你以前的衣服，我能穿嗎？”姜覓紅著臉問。

    顧言灃說：“初中的大概可以?！?/br>
    姜覓：“……”

    他找出一套運動服，還有幾件t桖：“你試試看行不行，我在門外等著，不行再去買?！?/br>
    姜覓等他關上門才松了口氣，跑過去反鎖上門，然后飛快換了衣服。

    居然還挺合身，顧言灃的審美在線，這么多年過去，款式依然不過時。

    姜覓打開門，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了顧言灃一眼。

    顧言灃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領，說：“看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怎么這么好看呢？要不，把我舊衣服都帶回去吧？”

    “你這么摳門嗎？”姜覓不好意思，故意道，“給女朋友穿舊衣服？”

    “女朋友教訓得是?！鳖櫻詾柵呐氖?，“有了，衣服買新的，睡衣穿我的吧。也不用帶舊的回去，家里的一起穿就行?！?/br>
    姜覓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轉身崩進了浴室。

    洗漱好后，顧言灃在她臉上親了下，抓著她的手，一起去找費一若。

    姜覓別扭了一下，到底沒掙開。

    費一若早起了，還準備了早餐，連顧榮遠他們都來了，一行人全等著顧言灃和姜覓，但沒人來喊他們。

    姜覓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臉紅了，非常抱歉：“對不起，我睡懶覺了?！?/br>
    “沒事?！辟M一若微笑著道，“能睡懶覺，說明還年輕，這是好事。你看我們這些年紀大的，都覺少?！?/br>
    不愧是顧家的大夫人，一晚上時間，她已經調整好心態，雍容端莊，把自己擺在了“婆婆”的位置，好像失憶只是一個錯覺。

    “那我就必須要說了，其實我也想睡懶覺，是大哥逼我起來的?！鳖櫚才e手活躍著氣氛，“我也還年輕?！?/br>
    顧言灃拉著姜覓坐下，云淡風輕地說：“我現在還困著?！?/br>
    顧言笙揉揉眼睛，一本正經地問：“你們剛才說什么了？我太困，沒聽見?！?/br>
    “大哥不愧是大哥?！鳖櫚菜麄兗娂姏_顧言笙手動點贊。

    所有人一起笑起來，然后坐下來吃飯，氣氛非常好。

    吃到一半，顧言灃手機響了。

    姜覓就坐在他旁邊，聽到是卓俊是聲音，隱隱在說什么熱搜，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們都被費一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但其實還有一件大事也跟他們有關——姜覓生日會出事，吊燈突然墜落，柏默摔倒。

    任何一件，都足以引爆熱搜。

    昨晚那么多賓客，還有救護車送柏默去醫院的記錄，不可能瞞得過。

    姜覓當即拿出手機，點進微博熱搜，果然看到兩個相關詞條：#柏默摔傷#、#姜覓生日會吊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