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長風,當初你爹爹給我的保證,我也做主了,從今天起便不作數了。我教養出這樣的女兒實在是對不住你,對不住薛家,阿碧還愣著干什么去給姑爺準備紙墨筆硯?!?/br> 阿碧有些猶豫,左右看了看,見蘇婉音點頭,這才小跑開去取。 薛長風面上神色還算淡定,可心里已經亂了,他從大婚的第一日起,就盼著這一天,可真到了這一天,他卻遲疑了。 他該順勢而為的休了蘇婉音嗎? “小妹,你跪在地上干什么?” 薛長風聞言臉色一沉,袖袍中的大手緊緊握起,莫非這又是他們父子間的一場戲,紅臉的登場了,黑臉的自然要來。 “鎮南,退到一邊,今個沒你的事。長風啊,你只管寫你的休書?!碧K老爺子臉色凝重,今個難得薛長風主動來了,他狠心做主將女兒這段孽緣斬了,怎么他這個做大哥的又來攙和? 當初若不是他這個大哥慣著,他怎么也不會老糊涂到讓女兒嫁進他薛家,受了幾年的活寡。 薛長風心里窩著火,真當他不敢寫嗎?他從阿碧托著的托盤里取過一只狼毫筆,沾上墨汁。 蘇鎮南忍不住,沖上去一把拽住薛長風的衣領,目眥欲裂:“薛長風你今個要敢休了我meimei,叫我meimei難過,我蘇鎮南發誓一定讓所有你在意的人沒有好下場?!?/br> “哥!”蘇婉音從地上站起來,趕緊抓住蘇鎮南的胳膊,“大哥,讓他寫,我不難過?!?/br> 她放手了,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薛長風本還爭鋒相對的望著蘇鎮南,大有與之拼命的架勢,卻突然聽到蘇婉音的話,手里的狼毫筆脫手掉在地上,墨汁濺滿了鞋面猶然不覺。 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全然不似說謊,難道她就真的這么想被自己休了?憑什么她要他,他就得來,不要他了,他就得滾,休想。 他甩甩頭,這一定都是假象,假象。 她若真是這般想的,當初他提出和離,她只管同意就是,大家也都皆大歡喜,為何還要將自己折騰的病了? 對,這一定是出苦情戲。 他們蘇家料定了,他如今窩藏著皇上的女人,定然不敢真的休了蘇婉音。 不錯,他確實不敢。 薛長風雙腿沖著蘇老爺子跪下,“岳父大人,是小婿這些年在外奔波,疏忽了對婉音的照顧,婉音一日是我的妻子,便終身都是我的妻子,還望岳父不要再提休妻的事情?!?/br>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蘇婉音。 原來,他心里是在意她的。 她心灰意冷的瞳孔里陡然綻放了神采,就像是田里的莊稼久旱遇到了甘霖,傻愣愣的看著薛長風,臉上寫滿了情之一字。 薛長風瞧見蘇婉音的反應,確實心中漸冷,果然,上一刻還表現的對他冷情不在意,下一刻就又是這種花癡般的眼神盯著他瞧。 他就是蠢,竟然真的以為她找他有急事,他就不該來。 “夫君,你真是這么想的嗎?” “嗯?!?/br> 他還能反悔嗎? 他袖袍下的手攥的生緊,青筋暴起,恨不得掐住蘇婉音的喉嚨,還要逼著他說甜言蜜語。 “好好好?!碧K老爺子當即笑出聲來,或許是他老糊涂了,他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不擅于表達感情,差點就錯過了婉音的娘。 想歸想,忙口齒不清的指揮蘇鎮南,“你愣著做什么,快將你妹婿扶起來?!?/br> 薛長風不等蘇鎮南過來相扶就站了起來,蘇鎮南也沒去計較他的不領情,笑呵呵的吩咐阿碧,“去讓廚房多做點菜,中午我同妹婿喝幾杯?!?/br> 薛長風眼睛抽了抽,想要拂袖離去,可終究不好發作,就算這局是蘇家人做的,可話是他自己說的,這樣子還得做做。 “那就有勞兄長了?!?/br> “什么有勞不有勞的,這是他做兄長應該的。長風啊你既然不去邊關了,就多來府里坐坐,我這人老了,就想多幾個人說說話?!碧K老爺子插話,雖然是嗔怪卻也透露著對大兒子的喜愛。 頓了頓,蘇老爺子將薛長風臉上的不悅當做了不好意思,又笑道,“你看我人老了,反倒討人嫌了,婉音啊你領著長風去院子外面好好逛逛,前幾次來也沒好好看過?!?/br> “爹爹,瞧你說的,你怎么會討人嫌呢!” 蘇婉音心知爹爹這是想讓她同夫君獨處說說話,恰好自己也找夫君有事,笑著擦了擦眼角的熱淚,有些小女兒嬌羞般的垂著頭走到薛長風跟前,“夫君,你還沒去過我的桃苑吧,我帶你去瞧瞧?!?/br> “嗯?!?/br> 她走在前面,腳步越來越輕快。 他跟在后面,臉色越來越黑。 第十一章 只一盞茶的時間,蘇婉音就帶著薛長風一前一后的進了桃苑。 桃苑內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深入,勾連內外。 在院落四周見縫插針的種滿了桃樹,由著桃樹圍在中間的是一方蓮池,蓮池里的錦鯉似是會聽腳步聲般,成群的匯集在蘇婉音的面前。 跟過來的翠兒端著兩盤點心放到蓮池邊的石桌上,又俸了一壺茶這才識趣的退下。 蘇婉音為了化解心中的激動與緊張,伸手拿過一塊綠豆糕,一邊小塊小塊的掰碎了灑在蓮池里,一邊回憶的說道:“過去這里叫做蘭苑,院里種滿了蘭花,直到見到夫君以后,我就著人將這里的蘭花全部移栽到了菊苑,然后種上了這些桃樹?!?/br> “見到我?”薛長風坐在一個石凳上,端茶的手微微一頓,對于她的話甚是疑惑。 “嗯,那一年我十五歲,跟著爹爹去普化寺給娘親立長生牌位,偶然走到了普化寺的后山,漫山的桃花,滿眼的嫣紅。夫君身穿一襲白衣,手里握著一柄長劍,劍光閃閃,揮動間發出鈍鈍的破空聲,往復不歇,帶起衣袂翩躚?!?/br> “風起時,満天的桃花飄起,落在夫君的發上與肩頭,雖然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卻是更顯得夫君豐神俊逸宛若天人。我看的癡了,不知不覺的就走了過去,夫君急急收招,飄搖而下的桃花有一片停在劍身上,而劍尖差半寸就抵到我的脖頸,我嚇壞了?!?/br> 蘇婉音說到這里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將手里剩下的半塊桂花糕放下,轉身抬起頭,一雙黑眸怔怔的瞧著薛長風,更像是想從他身上找尋當初他的影子。 “饒是過去了這么久,我還記得夫君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姑娘,沒傷到你吧’?自那以后萬千花色在我心里,都不及桃花那般清姿卓然?!?/br> “那個魯莽的小丫頭是你?” 蘇婉音糯糯的點了點頭。 薛長風有些愕然,他記得有這么一回事,卻從沒有將她與那個怯怯而逃的小丫頭想在一起。 如今想來,心中不由苦笑,他當初之所以去普化寺,只是因為表妹約了他在那里見面。竟不知她便是那時瞧上的他。 早知道,他怎么也不會去的。 “夫君你怎么了?” “我不喜歡桃花?!?/br> “可夫君那日......”蘇婉音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閉嘴?!毖﹂L風不耐煩的吐出兩個字,然后從石凳上起身,“你今日叫我就是為了看這滿院子的凋零之態?” 蘇婉音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就生氣了,快走幾步攔在薛長風的前面,“夫君,它們只是暫謝鉛華養生機,一朝春雨碧滿園?!?/br> “說完了?” “沒有?!?/br> “那就快說?!彼谌?,極力的忍。 “夫君你有所不知,蠻國那邊即將與我云國開戰,皇上已經任命我大哥為三軍主帥,再有兩日就要動身前去邊關,這次找夫君來,就是想請夫君將邊關那邊的情況與我大哥說說,也好知己知彼?!?/br> “你說皇上封了你大哥為三軍主帥?” “嗯,你沒聽錯?!?/br> 聞言,薛長風臉色鐵青,“簡直荒唐,你們蘇家真的以為仗是這么好打的嗎?” 他蘇鎮南早年雖打過仗,可根本就沒有單獨cao練過軍隊,又時隔這么多年,讓他去指揮打仗,稍有疏漏,賠上的可是無數人的性命。 “夫君,我知道戰場殘酷,所以還請夫君將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我大哥,也叫大哥能有所準備?!?/br> “為了掌握軍權竟這般視人命如兒戲,簡直太過份了,他蘇鎮南死了也是活該?!?/br> 蘇婉音心知他誤會了,心下著急,直接拉住了薛長風,“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樣,都是因為.......” 薛長風冷哼一聲,直接甩開蘇婉音抓著他胳膊的手,“松開,我嫌臟?!?/br> 蘇婉音瞧著薛長風離開的背影,垂頭看著空蕩蕩的指尖許久,他剛才是說他嫌棄她臟嗎?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爺同大少爺在外面打起來了,你快去瞧瞧?!?/br> 一直沉浸在薛長風話里的蘇婉音,猛然被翠兒的話拉回幾分神智,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著翠兒追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奴婢只是瞧見老爺氣呼呼的從桃苑里出去,正好大少爺過來瞧見老爺,還客氣的招呼老爺去前廳用飯,可誰知老爺直接就是一拳打在大少爺的臉頰上。大少爺一愣,老爺又是一拳打過去,然后他們就扭打在了一起,奴婢瞧著嚇人就跑進來了?!?/br> 蘇婉音不敢耽擱,腳下直接小跑起來,等她看到兩人的時候,兩人已經分開,大哥站在原地捂著臉,薛長風已經走出了好遠。 “大哥,你怎么樣了?”看著大哥臉色青一塊紫一塊的,蘇婉音心里不免緊張起來。 “沒事?!?/br> 蘇鎮南咧嘴想給自家小妹一個安慰的笑,卻倒抽一口涼氣,“奶奶的,打的過癮!真沒想到薛長風還有兩下子,我竟然打不過他?!?/br>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蘇鎮南無所謂的擺擺手,過去他只當薛長風能打敗蠻國多少是憑了些運氣的,今個瞧著是有把子力氣,小妹眼光到是不錯的,就是明日面圣有點難辦,只怕是要英名盡毀嘍! 那邊轉過長廊的薛長風身形一頓,弓腰靠在一根廊柱上,伸手揩了一下嘴角,看著大拇指上沾染的血色,他沒怎么在意,卻是瞧著左腿眉頭狠狠的皺成了川字。 他這左腿終究還是落下了隱疾,剛才若不是他占了先機,他只怕很難從蘇鎮南手里討得了好。 隱隱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不過很快,他就將這種感覺壓下。 他現在就去闖宮,無論如何也要見到皇上,就算蘇鎮南身手不錯,可這帶兵打仗并不全然是靠著身手的。 他縱容覺得蘇鎮南死就死了,可邊關那十幾萬的將士,可都是同他朝夕相處了多年的兄弟,他薛長風雖不才,卻也愿意身先士卒。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要走簽約流程,暫時這一周將定為隔日更新,多多諒解,后面會爆更補償給大家的。 第十二章 天不知從何時起,飄起了稀稀落落的冰雹,冰雹很脆弱,一落地就化了。 “草民薛長風斗膽求見皇上,還請皇上一見?!?/br> 薛長風臉色有些蒼白的跪在地上,雙腿以下的衣袍盡數被浸濕,袍角更是沾滿了泥漿,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卻依舊頑固的高聲重復,字字擲地有聲。 皇上身邊的張公公從宮門內走出來,瞧著地上跪著的薛長風,面露不耐,“薛公子,皇上說了不見你,你還是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