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豈料下一瞬間,清遠大祭司剛剛垂落下來的手一轉,飛速朝云姝的后頸砍了過去,云姝頓時身體一軟,手臂垂落,匕首跌落在地。 清遠將昏過去的云姝接在懷中,偏頭看向慕容硯安,“誰更快?” 慕容硯安沒想到他會來這么一下子,但蠱蟲入體,并非人暈倒就不能cao縱的。他冷冷的一笑,正打算再次吹響哨子,忽然一道凌厲的劍光飛速而來,直取他的命門, 身后就是重傷垂危的連荷!慕容硯安不退不避,微微瞇著眼,拔劍相迎。慕容長卿招招狠戾,攜著必勝之勢,壓的慕容硯安連連后退。 這邊的戰斗一觸即發。 清遠大祭司以防慕容硯安再次對云姝有所傷害,立即將她抱起,迅速離開了宅院,影衛寅虎與巳蛇隨護在側。 云姝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后。 此刻他們身處中州境內的一家客棧之中,窗外的天色大亮,溫暖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欞投入進客房之中,灑在床榻邊側首俯臥的一人身上。 云姝微微偏頭,看著自己包扎著白布的那只手被他虛握著。她輕輕動了一下,他立即輕輕的蹙眉,滿臉不安之色,云姝便不再動了,任由他那么握著。 客房很大,裝飾的也極為奢華,房中卻只有他們兩人。這是云姝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與他面對面,不由的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 較之儲君冊封大典之時看起來要瘦了許多,兩腮都有些微微的凹陷,眼窩的輪廓也更深了一些。這段時間他都是怎么過的?才會把自己弄的這么狼狽? 云姝忽然心頭一動,她緩緩的抬起另一只手,輕輕的覆蓋在他握著她的那只手背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先是一片的空白,緊接著,她的眼前浮現了一幕幕生動的畫面。 東宮晝夜不息的燭火,他立于窗邊望著夜色,背影孤單寂寥,一站就是半宿。 沙盤布局,算無遺策,親自帶領三千京衛軍一舉剿滅中州魔教的所有勢力。其后披星戴月的趕往南川,一路不眠不休,精疲力竭,直到查到了慕容硯安的落腳之處。 云姝在這一段段零碎的記憶中,忽然看到了一幕意料之外的場景。披紅掛彩的東宮,正是新婚的喜慶,京衛軍卻將太子寢殿圍的水泄不通,氣氛格外的緊張。 云瑤一身大紅喜福倒在血泊之中,無人問津。 云瑤?云姝心頭一悸,意識到這畫面代表了什么,她竟有些害怕膽怯去觸碰這段記憶。 可眼前的一幕還在不斷的發生,她看見了自己死后不曾見過的一幕。在她眼中那位狠心絕性的太子長卿將她一劍穿膛之后,竟然抱著她的尸體撕聲痛哭,悲痛欲絕,隨后……便引劍自刎了。 忽然腦海中一陣針扎般的痛,云姝感覺到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生生的逼退了出去,眼前的畫面漸漸消散,只剩下兩具倒在一處,卻仍舊緊緊抱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云姝回過神來,睜開了眼睛。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慕容長卿的睡顏,難過與悲傷鋪天蓋地般的襲來,讓她一時承受不住。云姝感覺心口說不出來的難受,仿佛被人捏著心臟,一點點的收緊力度,要窒息了一般。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會引劍自刎。為何……疑問剛剛浮起,緊接著他抱著他撕聲痛苦的場景又浮現眼前,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云姝輕輕的將手從他手背上撤開,轉臉望著頭頂,心底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滴滴的淚珠滑出眼眶,埋入鬢發之中,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哭。 這世間到底是殘忍還是慈悲,筑造了那樣殘酷的陰差陽錯之后,還想要補全,將兩個異世的靈魂重新拼湊到一塊,還能破鏡重圓嗎? 答案,是未知的。 溫熱的指腹忽然貼在了她的眼角處,輕輕的蹭了一下,抹去了淚痕。云姝偏頭,對上了他溫柔的目光,視線不自禁的就往他的脖頸處看去。 “你終于醒了。餓不餓?我讓后廚時刻備了飯菜,要吃一些嗎?” 云姝搖了搖頭,她沒什么胃口??戳艘谎蹆蓚€人仍舊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嘴唇輕輕的闔動,目光凝望著他的眼睛,“謝謝你?!?/br> 慕容長卿將她的手攥緊了一些,見她沒有撤走或者不悅的意思,他就覺得很高興。由衷的道:“云姝,能再見到你,真好?!?/br> 這一語雙關她卻是聽懂了,沒有回答,反問了南川之后發生的事。 慕容硯安帶著連荷逃走了,而中州與南川的魔教老巢都已被剿滅,只剩下一些漏網之魚不足為患,已經派人前去追捕。 云姝卻覺得最大的隱患就是慕容硯安,那個人的心里已經不正常了,他仇視這個世界,很可能隨時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害人害己。 房門忽然被敲響,未羊先前經過門口時聽到里面的說話聲,知道云姝醒了,便立即去廚房端了飯菜送來。 未羊將飯菜送來之后就退下了,慕容長卿端了飯菜到床邊,要親自喂云姝。 云姝的手雖然受傷了,但是并不耽誤吃東西,只是沒什么胃口。在慕容長卿的堅持下,云姝不敢勞煩他,便自己動手吃了幾口。 他也沒堅持要親自為喂她,便坐在床邊看著云姝自己一口一口的吃。 “對了,大祭司走了嗎?”云姝在他的記憶中看到了許多關于清遠大祭司的畫面,這次能順利剿滅魔教這個邪惡組織,他功不可沒。 “沒走,你要見他嗎?” 云姝點點頭,她看了一眼自己纏裹著白布的掌心,那里的傷處已經結痂了,身體內也再也沒有感覺到蠱蟲的異動,但云姝還是有些不放心。 第六十四 八月夏末, 翠菊綻放, 杉樹院內充斥著芬芳的花香。 清風陣陣, 掃過趴在窗欞前的少女面頰, 蕩起耳邊的幾縷黑發飛向耳后。這一幕景美如畫, 人美似水,溫涼宜人。 自南川歸來一月有余,云姝一直養在家中, 身體已經大有好轉。 清遠大祭司又親自給她調配了一些藥丸,讓她按時按量的服用, 將體內的余毒也都排的差不多了,云姝此時的身體與尋常人并無二樣。 她在云家養著的這段時日里,外面卻是熱鬧極了。每日夕陽西下之時, 云姝便躺在窗下的長椅上,聽著桃子嘰嘰喳喳的給她說外面發生的有趣的事。 不全都是真的,也有一些謠傳,但桃子分不清真假,就一股腦的都說給她聽。 太子長卿清剿魔教黨眾有功, 受皇帝嘉獎,萬民歌頌愛戴, 已經搖身成了神話般的人物, 是貞安國萬千少女心之所往。 先是傳出了太子將選側妃的風聲,緊接著便有甄國舅的嫡女將嫁為太子妃的傳聞,再緊跟著,便又傳來相國千金與太子同游象湖, 共撐一傘,親密無間。 桃子邊說邊搖頭晃腦的道,“可見眼見都不一定為真,昨夜明明是小姐與太子同游象湖,不過是恰巧同相國千金穿了一件相似的衣裙,就能被歪解扭曲成這樣,離譜,離譜,不可信!” “不許胡說,我什么時候和他同游象湖了?不過是恰巧遇見了而已?!?/br> 桃子連連點頭,揮舞著雙手比劃著道:“就是說??!奴婢當時就在您身邊,您和太子隔了那么遠的距離,竟然被傳成親密無間,謠言果然不可信!幸好被傳的是相國千金,那些人也就敢背地里嚼著舌根子,要是被傳的是小姐您,出門還不得被丟果皮?” 云姝涼涼的瞥了桃子一眼,“什么意思?覺得你家小姐配不上?” “桃子絕無此意??!小姐在我眼中是獨一無二的,和太子殿是絕配!” 云姝倏地坐直了身子,瞪眼看著桃子,可后者卻是一臉可憐巴巴不知自己錯在哪里的樣子。若非是了解桃子,云姝八成會以為她在裝傻故意調侃。頓時xiele氣,擺擺手讓她哪涼快去哪待著,別再拿話刺激她了。 她重又躺了回去,眼巴巴的看著碧藍的天空,思緒有些繁雜。 她的身份地位在京中一眾貴女之中只能算平平無常,說論般配與否,答案顯然是不。 云姝突然就有些好奇了,前世的云瑤到底是憑著怎樣的能力,才能在一眾貴女之中脫穎而出,順利嫁給了太子長卿呢?單純憑著太子的喜歡顯然是不夠的,甄淑妃肯定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云姝正想著出神的時候,祖母跟前的大丫鬟明月急匆匆的朝杉樹院走來,云姝起身迎了出去。 明月行禮說道:“二小姐,六公主派人來接您進宮了?!?/br> 云姝一愣,先前并未接到任何的消息要她近日進宮,所以云姝什么準備都沒有。況且現在日落西下,六公主卻讓她此刻進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來不及收拾東西,云姝便和柏氏打了一聲招呼,就跟著宮人進宮去了。 進了辛慧宮,卻非往六公主哪里去,而是被帶進了甄淑妃的寢殿??傻仍谀抢锏囊膊⒎鞘钦缡珏?,而是臻琪兒。 臻琪兒著一身素白長裙,清麗溫婉如盛放的百合,美則美矣,只是一改初見時那我見猶憐的模樣,此刻她柳眉倒豎,滿臉的怒氣。 云姝見了她,步子就遲疑了下來,“是甄小姐要見我?” 臻琪兒三兩步的上前,抬手一巴掌就朝云姝臉上扇了過去。 云姝早有防備,揮手擋下,這么不分青紅皂白的上來就動手真的是百好感。云姝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凝目質問:“甄小姐這是干什么?不知云姝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竟然假傳六公主的旨意,將我騙進宮中,為的就是要給我一巴掌嗎?若真如此,那甄小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脾氣!好大的膽子!” 臻琪兒滿眼的妒火,并非是她將云姝傳召進宮的,所以她有恃無恐。 此刻看著云姝清冷的臉蛋確實是有幾分姿色,可她自詡云姝與她根本沒得比??烧珑鲀簠s想不明白,她的長卿哥哥怎么放著癡情的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卻偏偏會看上一個身份低微的侍讀? 上次的家宴上,云姝當時跟在六公主的身后也參加了,那時候臻琪兒就發現了慕容長卿時不時的會看她一眼。但當時也沒多想,可直到幾個時辰前,她親耳聽見長卿哥哥與淑妃姑母說他要娶的人,只有工部尚書之女,云姝一人! 其余的人,就連側妃之位都休要妄想。 甄淑妃當時就被氣的差點沒暈過去,臻琪兒的臉面被拋在地上碾碎,她一心所求的,因為眼前這個人,竟都成了妄想。 她的心又痛又怒,很是不忿的鄙視著云姝,“你憑什么,就讓他對你另眼相待?你以為憑著你的身份我姑母會答應嗎?皇上會允許嗎?別白日做夢,癡心妄想了!我告訴你,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成的,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云姝懂了她為何這般動怒,八成是因著慕容長卿??稍奇钟X得甄大小姐這般大動肝火實在沒有必要,云姝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她早已學會了不奢求,不妄想。 外面的宮人忽然通傳六公主駕到,臻琪兒狠狠瞪了云姝一眼,扔下一句“走著瞧”,隨后拂袖而去,經過門口的時候與六公主撞了個對臉。 臻琪兒敷衍的福了福身,就要離開。 “你站??!”長樂喊了一聲,橫眉問道:“臻琪兒,你把我的侍讀叫到這里來做什么!” 臻琪兒這下眉頭皺的更甚,萬分不解的看著六公主,“長樂,胳膊肘往外拐對你有什么好處嗎?你分不清好歹嗎?我才是你血緣至親的表姐!真不知道她給你們下了什么迷魂藥,一個兩個的都向著她!不過一個小小的工部尚書之女!” “喲呵,你還瞧不起人?我貴為公主都沒你這神氣勁兒,你可真厲害呢。也不知道舅舅是如何管教的,放你進宮這不是禍害我母妃呢嘛!你趕緊走,本公主看你來氣!” 六公主毫不客氣的懟過去,末了又加了一句,“今兒這話說的已經夠直白的了,你瞧不起的這位小小的工部尚書之女,她就要嫁給我二哥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以后沒事別再去我二哥眼前晃悠著,但凡你還有點尊嚴,就別來自取其辱,給甄家蒙羞!” 臻琪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目光憤怒的在六公主和云姝的臉上來回轉,最終憋出了兩汪淚,咬碎了一口銀牙,隱痛吞進肚子里,扭頭決然而去。 六公主朝臻琪兒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轉身去抓一臉愕然的云姝胳膊往外拖,“快離開這里,萬一被我母妃發現你在這里,估計要生吃了你的心都有了?!?/br> 云姝有點云里霧里,腳下踩了棉花似的,“公主剛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六公主自然知道云姝問的是哪一句,邊走邊笑微微的答道:“我二哥要求娶你了,此刻估計在父皇面前求圣旨賜婚呢!我母妃你是知道的,她一心想讓臻琪兒坐上那個位置,可惜二哥不聽話,被氣得不輕,所以你近來還是避開著點我母妃,小心觸她霉頭你可就慘了!” 云姝聞言心口突突的跳,有些難以置信。 慕容長卿要求娶她?這事她都不用知道的嗎?太子權勢滔天,難道就不用征求她的意見嗎?或者說……他早猜到了她的心意,直接求一道圣旨,來堵他的口,斷絕了她一切的退路? 云姝有些心亂如麻,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矛盾。曾經恨他入骨,恨不得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伤偸菄@在她的身邊,陰魂不散。 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讓她一個接一個的人情積累成了山,粉身碎骨都還不完。緊接著又讓她看到了前世的一幕……連怨恨的唯一支撐都被打碎了,左右不過一個命運弄人,他們都是受害者。 六公主挽著云姝的胳膊進了她的寢殿,白澤同兩只白靈毛在角落里的鋪墊上臥著,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它的大腦袋枕在前爪上,嘴上戴了個特質的網兜,似乎是為了防止它咬人? 六公主道:“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它一直躁動不安,甚至還傷了人,要不是我堅持留下它,早就被人拉去頓虎rou湯去了!” “傷了誰?嚴重???” “咬的倒是不嚴重,就是被它一巴掌拍斷了腿,挺慘的。日后你嫁入東宮了,白澤還是要你來養的,我已經和二哥都說好了,她也同意了?!?/br> “……” 怎么聽著她要嫁人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似的?她還沒說什么,婚后的生活都安排上了…… 云姝默了默,接著又聽六公主一嘆,可憐兮兮的說道:“到時候,我的皚皚和無暇也要勞煩你一同照看了。我此去丹棱,路途遙遠,都自顧不暇了,也沒精力照看好他們兩個了,就不帶著一同去受罪了?!?/br> 云姝看了一眼六公主,“公主決定去和親了嗎?” 長樂慘兮兮的苦笑,“父皇寵我疼我,但國家大事面前也不容我肆意妄為。圣旨要我嫁,我豈能不嫁?終歸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