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英語喊話也是隨著戰時變化而改變的,英語翻譯以前教給大家的哪些,“你們被包圍了”、“趕快投降吧”、“舉起手來”、“不許動”,這些句子繼續適用。 現在是反登陸作戰準備時期,對美軍的喊話內容增加了“這里不是仁川!”“要和平,不要戰爭!”“感恩節,你吃火雞了嗎?” 六七個宣傳干事都沒學過英語,不會音標,這邊教會他們,那邊轉頭就忘。沒辦法,張依一跟前面的翻譯們學了一招,用中文音譯。好在這些干事都有文化,用中文音譯后,馬上就懂了。多次練習以后,發音也越來越標準了。 中午飯是在軍部吃的,炊事員給她做了一碗香軟的雞蛋羹,干部處的一個女干事,還給了她一斤多毛線,讓她給孩子織毛衣。 “甘大姐,我不能要你們的東西!”張依一連連擺手。 這時候,毛線可是好東西,大家都不富裕,這一斤多毛線可要花去甘干事不少津貼。她跟劉恪非又不缺錢,哪能占人便宜。再說,她也不會織毛衣啊。 甘干事卻是實心實意的要給她:“這個孩子,可是咱們軍在朝鮮戰場上出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咱們整個軍的孩子,大姐沒有好東西,這毛線算是送給孩子的見面禮?!?/br> “甘大姐,太謝謝你了,可我不會織毛衣??!”張依一沒辦法,只得實話實說。裁衣服做衣服她倒是會,織毛衣她實在不擅長。 “這樣吧,等我織好了送給孩子?!备矢墒聼嵝牡卣f。 “我替孩子謝謝甘大姐了,等回了國,我跟孩子爸請你們喝喜酒!”再推辭下去就是矯情了,張依一只好向甘干事表示了感謝。好在大家都在彭城,有情后補。 軍部派車將張依一送回了高炮團營地就回去了,回到她跟劉恪非住的掩體內,里面冷冰冰的,她想給孩子裁幾件小衣服,卻冷得伸不開手。 掩體內冷的待不住,張依一就在四處晃悠。除了炊事排以及宣傳科后勤科的文職人員,其他的領導和戰士,都去山上修工事去了。 修筑坑道的任務十分艱巨,朝鮮沿海岸一帶山勢雖不算高,但巖石卻非常堅硬,很多戰士不是手被震傷,就是臉部被飛起的石塊崩傷,醫院幾乎每天都能收治面部受傷的戰士。 她順著山路往營地的左邊走,走了十幾分鐘左右,遠處走過來兩個十七八歲的朝鮮姑娘,頭上頂著一個筐。她們也看到了張依一,遠遠的就沖著她笑。 走得近了,兩個姑娘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對她說了一句:“同志,你好!” “你們好!”張依一用朝鮮語跟她們打招呼。 兩人穿的衣服不厚,又都是光著腳穿了一雙單鞋,讓她十分羨慕。朝鮮人不怕冷,大冬天都不穿棉鞋和襪子,渴了就喝涼水,照樣身體好好的。 兩個姑娘邀請她去家里做客,張依一婉拒了她們的好意,告訴她們自己回去晚了,丈夫會著急。 通過和兩個姑娘交談,她了解到,這兩個姑娘是去山下的集市上購置年貨的。讓她吃驚的是,兩人竟然都是中學畢業,家里的弟弟meimei在山下上小學,這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原來,戰爭以前,朝鮮農村比中國農村生活的要好,家家戶戶通電燈,幾乎每家都有手搖的縫紉機。教育普及率比眼下的中國農村高,女孩和男孩一樣,享有教育的權利。教育普及到中學,費用由國家承擔。 而這些有文化,吃苦耐勞的姑娘們,在朝鮮戰爭期間,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前方要打仗,后方要生產。農村的壯勞力和城市的工人們上了前線。農村姑娘種地搞生產,城市姑娘24小時輪流看機器,不讓機器停止運轉。 和兩個姑娘分開后,張依一往營房的方向走。讓她無奈的是,頭頂上有一架敵人的偵察機在她的頭頂盤旋,就像是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她不知道偵察機上的飛行員能不能看清楚她的手勢,她舉起手臂,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分開,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氣死你們這些侵略者,你們很快就要灰溜溜的回國了。 偵察機仿佛看到了她的手勢一般,竟朝她俯沖過來,低空在她的頭上盤旋,近得甚至能看清楚機翼上的標志。 盤旋了一會兒,偵察機扔下來一團東西后,嗡嗡的飛走了。 這時,就見劉恪朝著她飛奔過來,幾步就沖到了她的跟前,沖著她吼起來: “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這是在挑釁他們!” 鮮少動怒的劉恪非,此時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英俊瘦削的臉上烏云密布,周身釋放著駭人的氣息。 張依一被他的厲色嚇得后退一步,小聲嘀咕道:“偵察機不是不能扔炸彈嗎?” 劉恪非怒氣未消,再次低吼道:“不能扔炸彈,可是能扔手.雷,何況,飛機上也可能有機槍手!” 見他這樣,張依一心里的話沒敢說。其實,她原本是想豎中指來的,覺得要尊重對手,才換成了勝利的手勢。 劉恪非也覺得自己嚇著她了,可他剛才實在是嚇壞了,遠遠的看見她沖著偵察機比出勝利的手勢,又見偵察機沖她俯沖過來,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恪非,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這么冒失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張依一也知道自己冒失了,開始后怕起來。萬一上面有機槍手對她掃射,那她豈不是要一尸兩命了? “知道就好,你先閃到一邊,我看看他們扔下來的是什么東西?”見她聽進去了,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劉恪非的心軟了下來,氣也消了大半。 張依一后退了幾步,劉恪非找了個樹枝,扒拉著偵察機上扔下來的一團東西,扒開后發現,竟是一包牛rou干。 “不會是看我一個孕婦,送給我吃的吧?說起來,這些美軍戰士也不容易,錯的是美帝的政客們?!睆堃酪桓锌饋?。 不過,這包牛rou干她可不敢吃。 劉恪非讓她先回營地,讓小何給他送一把鐵鍬過來,他在這看著這包牛rou干,等會挖個坑埋起來。 經歷了這件事以后,劉恪非更加謹慎了,幾乎每天都要對她耳提面命,交代她注意安全,還教她怎么躲避空襲。 沒有仗打,日子過得很快,春節過后就是正月十五。十五過后,張依一的預產期也到了。 她是在預產期的前一天破了羊水的,好在她在臨近預產期的五天前就回了醫院,住在醫院附近的阿媽妮家里待產。 朱醫生和廖護士姚護士,三個人嚴陣以待。幾個人雖然都不是婦科出身,但以前都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為女戰友和老百姓接過生,也算是有經驗了。 另外,常院長和金醫生幾個優秀的外科醫生也做好了應急準備,如果出現難產,就采取剖宮產。 張依一進入手術室已經七八個小時了,宮口才開了三指,從早晨疼到了下午,陣痛時間越來越短。 “依一,你先吃塊巧克力,保存體力?!币Υ蠼銊冮_巧克力的包裝紙,遞到張依一的嘴邊。除了喝水吃飯上廁所的時間,姚大姐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不時和她說上幾句話,緩解她的疼痛。 又過了四五個小時,張依一是越來越疼,肚子里就像是有一把刀在攪動,腰部就像是被大石磙子碾碎了一樣,又疼又酸。 “劉恪非,你個王八蛋!”張依一大罵起來,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她不要生了。 “快了,已經露頭了,你再加把勁!”朱醫生大聲鼓勵她。 廖護士在擠壓她的肚子,朱醫生觀察著她和孩子的情況,姚護士則在一旁按住她亂動的身子。 手術室外面,劉恪非不安的來回走動著,一雙狹長的鳳眸里有淚光在涌動。 他的心里就像是被刀扎了了一樣疼,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喃喃道:“依一,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以后不要女兒和兒子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室內和手術室外面,都是煎熬。 崔玉婉藍靈和陳金蘭唐小玲她們幾個人,焦急的站在手術室門口,幾個人互相打氣,為張依一祈禱。 終于,手術室內傳來了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接著,便是朱醫生欣喜的聲音:“母子平安!” 手術室外面的崔玉婉幾個人,高興的擁抱在一起,劉恪非像是離了弦的箭一般,朝手術室沖去。 見此情景,幾個人相視一笑,轉頭離開了?,F在可是人家兩口子訴衷腸的時間,她們明天再去看依一和孩子。 手術室內,張依一不高興了:“你從進來到現在都沒看兒子一眼,你看你的臉拉的,一臉的失望,難看死了。你要是不喜歡兒子,我帶著兒子單過!” “我沒有不喜歡,男孩女孩都一樣!”劉恪非無奈地撫摸著她的頭,他哪是因為生了兒子臉色難看,他是因為太緊張,害怕她過不去這個坎。 張依一偏過頭去,氣鼓鼓的說:“我是學醫的,我告訴你,生男生女取決于男人! 像你們這種家庭,不是最注重傳宗接代嗎?唯恐你們的萬貫家產后繼無人!” 劉恪非的聲音極其溫柔,又帶著點無奈,“我沒有傳宗接代的觀念,不管男孩女孩,我只要你平安?!?/br> 張依一和孩子在醫院住了兩天,才被送到了阿媽妮家里。阿媽妮家里的防空掩體很寬敞,原是他們一家六口住的。張依一帶著孩子住進去,也不覺得擁擠。 掩體的通風和保暖,比他們志愿軍臨時的防空掩體舒適。張依一住在這里,也是為孩子考慮。 這幾天,陸陸續續有同事過來,看望她和小樹苗。 高炮團后勤科給她送來了雞蛋,軍后勤部不但給她送來了紅糖,還讓人在老鄉那里買了老母雞,讓她補身體。 醫院的女同事們給小樹苗做了小衣服,加上她自己做的,還有干部處的甘大姐為小樹苗織的毛衣毛褲,兒子的衣服是夠穿的了。 阿媽妮和孫女忙前忙后,阿媽妮將老母雞處理了,用瓦罐給她燉雞湯。還把家里珍藏幾年的高麗參拿了出來,給她滋養身體。 一時間,她的小樹苗成了高炮團、野戰醫院以及軍部的團寵。 第98章 小樹苗滿月這天,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漫山遍野的金達萊花悄然綻放,美不勝收。 一個月沒洗頭,張依一差點瘋了,洗頭膏洗了兩遍都不見泡沫,又用洗頭膏洗了兩遍她才滿意。打了幾盆熱水,身上也洗了幾遍,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雖然知道一個月不洗頭是不科學的,但眼下的條件太差了,洗了頭發沒有電吹風吹干,她不想受涼,免得老了受罪。 “你聞聞,我頭上身上還難聞嗎?”張依一不顧形象的將腦袋伸到劉恪非的鼻子底下。 劉恪非憋住笑,低頭在她的唇上廝磨了一會,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幽幽的說道:“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br> “你現在怎么這么會夸人!”張依一抑制不住的笑起來,臉頰上的那對小酒窩甜美動人。即便知道他夸張了,可她還是很高興。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媳婦膚如凝脂、呵氣如蘭?!眲》抢^續不遺余力的夸她。不過,他的溢美之詞真的是發自內心,沒有任何夸張。剛剛觸碰到她的臉時,那種柔嫩細膩的觸感非常美妙。 “行了,別夸了,咱們什么時候帶小樹苗去城里拍照片?給你父母和我爸他們寄去,他們還沒見過小樹苗呢!”張依一不和他鬧騰了,開始說正事。 “咱明天上午去,我騎自行車帶著你們!”劉恪非邊說,邊麻利的給兒子換尿布。 張依一也沒閑著,給兒子套春秋的小薄包被,她剛把棉布和棉花鋪平,就聽見劉恪非緊張的叫了起來,“依一,你看看小樹苗的胳膊!” “怎么了?”張依一嚇了一跳,急忙停下了手里的活,湊到兒子跟前。 待她看清楚兒子的小胳膊時,頓時氣惱的拍了他一巴掌,“你一驚一乍的干什么,嚇死我了。兒子這是注射卡介苗的正常反應,前些日子紅腫,現在成了小膿包,膿皰破潰后膿汁排出,經過12 周結痂,愈合后留下圓形瘢痕?!?/br> 她是真服了他了,他現在比她這個當媽的還cao心。孩子今天一滿月,他就將他們娘倆接了回來。過一會就會問她,小樹苗餓了嗎? 她帶著孩子住在阿媽妮家里,他每天傍晚都會看他們一次,為孩子換尿布,洗尿布,比她還熟練。 第二天早飯后,張依一將兒子需要的東西收拾好,又把兒子喂飽。 在她月子期間,劉恪非跑遍了周圍的村子,終于買到了幾只雞給她補身體。生完孩子后她胖了十幾斤,奶水也充足。小樹苗出生時才五斤六兩,滿月后體重都快九斤了,小臉rou嘟嘟的。 這時,劉恪非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個軍用水壺,“中午飯在城里吃,讓你吃點好的?!?/br> “咱們走吧!”張依一抱著小樹苗,肩上背著軍用黃書包,里面裝著他的尿布。 到了后勤科,劉恪非將門口的自行車推過來,兩個人朝山下走。 一路走下來,路兩旁的金達萊花開的正艷,走在旁邊,宛若置身于一片紫色的花海里。 “要是能給兒子拍點照片就好了,兒子長大了都不知道自己出生時長啥樣,可惜照相機摔壞了?!睆堃酪贿z憾的嘆口氣。 她很想記錄下兒子成長的每一天,剛出生時像個皺巴巴的小“老頭”,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長成了一個雪白、粉嫩的小嬰兒,真是一天一個樣。 “依一,我抱一會孩子,你推自行車,到了山下我再騎車帶著你?!?/br> 張依一換了個姿勢,繼續抱著孩子,可別小瞧了她這幅身體,頂個男勞力使。 “還是我抱吧,你別勒著他了,你那……” 還沒等她說完,耳邊忽然傳來劉恪非急促而緊張的聲音,“依一,你帶著兒子躲到樹枝后面,快!” 張依一下意識的看向前面,就見三個穿著朝鮮服飾的青壯年男人,一人推著一輛手推車,晃晃悠悠的想要上山,看起來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