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這不,下班剛到家的張依一和葛銀玲就被人堵在了家門口。 堵住兩人的是一個年約五十的婦女,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褲,長得和王秀芝有異曲同工之處,小眼薄唇、高聳的顴骨,簡直就是惡毒刻薄女人的標配。 女人一見兩人,就跟見了仇人似的,說出的話更是惡臭“你們倆就是被人休了的那倆女人” 張依一一聽就不高興了“你誰呀大媽,我有必要給你提個醒,現在是新社會,不存在休妻這一說了,這叫離婚懂不懂。再說,是我們不要他們的,那種變了心的男人就是一堆臭狗屎,有人喜歡吃屎就給她們吃好了?!?/br> 葛銀玲不會吵架,一張臉漲得通紅,開院門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誰知,葛銀玲剛打開院門,那個灰衣婦女滋溜一下就鉆進了院子,一邊走還一邊罵“自個過得不好,就攛掇著別人和家里鬧,難怪被人休,就你倆這樣不守婦道的壞心眼子,就該綁上大石沉塘?!?/br> 張依一被氣笑了,將手里的水壺和布背包遞給葛銀玲,一邊挽著袖口一邊罵“你個老不要臉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倆不守婦道了你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別怪我不客氣這是我和玲子姐的家,哪是你想進就進的,你這叫私闖民宅知道不” 說著,張依一三兩步就到了灰衣婦女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就往外拖?;乙聥D女哪里肯就范,兩只手胡亂地朝張依一的臉上抓撓著,被張依一輕松地避過。 這個點正是做晚飯的時間,張依一看了下四周沒人,照著灰衣婦女身上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專打又疼又看不見的地方。她忍受王秀芝這個養母,不代表也能忍受外人的欺負。 他娘的,是貓是狗都來欺負她,張翠翠膽小怕事,她張依一可不怕事。爸爸從小就教育她,有人欺負你,就要不動聲色地加倍還回去。 “打人了,出人命了”灰衣婦女被張依一打得渾身都疼,她罵一句,張依一就打一拳。她被打得狠了,也不敢罵了,只好大聲喊人。 “翠翠”葛銀玲放好東西跑出來,試探著想要拉開張依一,被她一個眼神制止了。 葛銀玲很快就想開了,算了,打就打吧,這些刻薄的惡婆婆早就該收拾了。這老婆子比她以前的婆婆還壞,春花姐過的就不是人過得日子。 灰衣婦女的叫喊聲引來了周圍鄰居,住在家屬院的都是軍人家屬,思想覺悟比一般人高,遇到事都不會袖手旁觀。大家見張依一拽著灰衣婦女往院門外拖,灰衣婦女揮舞著雙手要拽她的頭發,嘴里還賤人賤人的罵著。 張依一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停住了拳頭,這會子,張依一裝的一臉無辜,任憑那老婆子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老婆子見大伙到了跟前,更來勁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想要拽張依一的頭發, 最先進入院內的是梁大姐和另外一位干部家屬,余小容和趙長才也過來了。余小容剛想要上前,就被趙長才拉住了。他沖余小容搖了搖頭,翠翠頭發紋絲不亂,衣衫整齊,根本沒吃虧。 “不許欺負翠翠姨”小毛娃蹬蹬瞪地跑過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用力推著灰衣婦女。 “毛娃,快到一邊去,別碰著你了,翠翠姨沒事”張依一心里一暖,這小東西真沒白疼。 葛銀玲怕碰著毛娃,急忙上前將他抱到一邊。 張依一松開了灰衣婦女,失去束縛的灰衣婦女,滿腔的恨意和怒火一下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沖上前,伸出雙手想要撓張依一的臉,被梁大姐和另外一個大姐一左一右拉住了。 “梁大姐,您和大家給我們評評理,我跟玲子姐剛到院門口,這個大娘就辱罵我們,我們不搭理她,她就跟進院子里罵,還動手打我?!睆堃酪缓谜韵镜貙χ娙藷o奈地說。 “你個千人騎萬人睡的小賤人,你就該被賣到窯子里去,明明是你打我,打得我渾身頭疼”灰衣婦女嘴里罵著,又要動手。 “大娘,聽說你家有三個閨女呢,難道你家那三個閨女解放前就是做窯姐的現在是新社會,政府早就取締妓院了,你是干部家屬,可不能讓你閨女再做窯姐了”張依一慢悠悠地說道。 “你個小賤人,胡說啥”灰衣婦女又要破口大罵。 梁大姐終于怒了“行了,這是部隊大院,不是菜市場,您張嘴賤人閉嘴賤人的像啥樣子,你家兒子沒和你說嗎,現在是新社會,不興舊社會那一套了?!?/br> “這是怎么回事”一道洪亮威嚴的聲音傳來,現場立馬安靜下來。 劉恪非和高大偉李干事三人走了過來,剛才那一嗓子是高大偉喊的。 在場的人,紛紛和他們打招呼“高團長”“劉政委”“李干事” “是這樣的,她們倆攛掇俺媳婦和俺家鬧,要離開家帶著閨女單過。我也是好心,春花一個三十好幾的女人帶著一個十歲的丫頭片子,離開家咋過啊”灰衣婦女怕張依一說出對她不利的話,忙搶先說道。 李干事轉向張依一,問道“是這樣嗎” “這個女同志,你可別聽這個小賤人的,她可會攪了”還沒等張依一開口,灰衣婦女就嚷嚷起來。 劉恪非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頭,又朝張依一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她面色平靜,心里莫名地松了一下。 “我在問她,不是問你,還有,不要張口小賤人,閉口小賤人,部隊不能拿你怎么樣,但可以問責你兒子縱容自己的母親撒潑”李干事凌厲地掃了灰衣婦女一眼,聲音帶著一種威懾力。 灰衣婦女被李干事的氣勢嚇著了,不甘心地嘟囔著“她們又不是部隊的人,憑啥住部隊的院子,占部隊的便宜” “這個嬸子,讓她們住在這里是團部研究決定的,團里為了照顧小葛,就讓她先住著,至于她讓誰住進來是她的自由,只要不是敵特分子和罪犯,我們就不會管。何況,她們也是單獨交了水電費的,并不存在占部隊便宜一說?!?/br> 接著,李干事轉向了張依一,語氣緩和下來“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依一不疾不徐地開口,“是這樣的,開國大典那天,春花姐來找玲子姐,要帶著閨女暫時住在這,說不想給人當牛做馬了,玲子姐看她可憐就同意了。結果,今天我和玲子姐一到家,這個大娘就把我倆堵在門口,破口大罵,說我們攛掇春花姐離開家。春花姐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哪是外人能攛掇的” 李干事點了點頭,看著灰衣婦女嚴肅地說道“我們管不了你兒子離婚再婚,但是我們不能看著他縱容自己的母親辱罵他人,更不能看著你們禁錮婦女。他的前妻想要離開,你們沒有權利阻止。作為一個革命干部,如果他不能拿出一個端正的態度出來,團部會開會專門研究這件事,必要時上報軍區?!?/br> 李干事的話鏗鏘有力,聽得人精神一振。在場的人本來就同情春花母女,這下更是群情激奮了,紛紛議論起來,有幾個大姐甚至開始指責起灰衣女人來。 灰衣女人見自己引了眾怒,只好換了一副溫和的樣子“我也是好心,怕春花娘倆離開家沒法生活,再說,她從小就到俺家,是我養大的她,她猛一離開家,我也舍不得啊” 張依一忍不住嗤笑一聲“是舍不得她這個免費保姆吧畢竟,這么盡心盡力還不要錢的保姆,找遍全國也找不出一個來。蘇區提出婦女解放十幾年了,居然還有人奴役禁錮婦女我不想評論離婚不離家的好與壞,我只想說,即便是離婚不離家,那也得自愿才行” 灰衣女人狠狠地剜了張依一一眼,在心里詛咒著她。 這場鬧劇持續了快一個小時,自始至終春花姐的前夫和新婦都沒有出現,都是這個灰衣女人在那上躥下跳。當然,有了李干事三人,灰衣女人也蹦跶不起來。 眾人一個個離開了,院子一下子空了下來。 見人都走了,葛銀玲湊到張依一面前,小聲地說道“翠翠,你真厲害,讓那老婆子吃了個啞巴虧,干氣沒辦法?!?/br> “對付這種惡毒的壞女人,就得比她還壞?!睆堃酪绘倚χ傲嶙咏?,我餓死了,你去做飯,我把配房收拾出來,這么一鬧,估計春花姐用不了多久就得搬過來了?!?/br> 葛銀玲笑著往廚房走,剛走幾步又回過頭,詫異地問“老婆子不是帶著春花姐家兒子住在老家嗎,咋過來了” “估計是春花姐鬧得兇,她前夫兩口子沒辦法了,把老婆子喊了過來,你沒見嗎,那兩口子從頭到尾都沒露面?!?/br> 葛銀玲罵了一聲不是人,就去廚房做飯了。張依一則去收拾打掃配房,準備給春花母女倆住。 等張依一收拾好屋子,葛銀玲也做好了晚飯,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著剛才的事。 葛銀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來,盯著張依一的小臉看“翠翠,告訴你個好消息,劉政委一進院子,就朝你那看了一眼?!?/br> “真的”張依一像是不敢相信,說道“院子里這么多人呢,也不一定就是看我啊” “真的是看你,劉政委當時在高團長身后,你沒注意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進來后第一眼看的就是你?!?/br> 張依一笑彎了眼睛,心情大好,這個大冰塊終于開始注意她了,不容易啊 第30章 春花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十歲的女兒搬了過來,葛銀玲和張依一正準備去上班。她給了春花幾把鑰匙,又匆匆交待了她幾句就出了門。 廠里最近忙,中午兩人都留在了廠里沒回來。下午下班,兩人惦記著春花母女倆剛來不熟悉,急匆匆就回家了。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春花從廚房迎出來,給兩人打開了院門,“你們回來了,我已經做好飯了,我今天做的多,你倆也一起吃吧?!?/br> “春花姐,你們沒事吧”張依一一眼就看到春花半邊臉又紅又腫,連眼睛也是紅的。再看她身后的那個女孩,情況也好不到哪里,一張又瘦又黃的小臉上還帶著淚痕。 春花凄然一笑“沒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不過,她以后再想打我就沒這么容易了” 張依一心里一酸,春花和張翠翠的情況還真像,都是童養媳出身,都有個惡婆婆,在婆家當牛做馬。不同的是,春花是大女人小丈夫,她十八歲的時候和前夫圓了房,前夫小她三歲,一年后兩人生下了一個兒子,兒子兩歲時,又生了一個女兒。 春花的日子比張翠翠還苦,不但要伺候小丈夫,還要受婆婆和兩個大姑姐的氣,好不容易等兩個大姑姐出了嫁,小姑子又長大了,一個比一個尖酸刻薄。 生下女兒才兩個月,男人為了躲避鬼子參加八路軍走了,她的日子更苦了。婆婆重男輕女,加上家里窮得快揭不開鍋,婆婆非要溺死女嬰。春花舍不得,硬是從自己嘴里省下一口吃的,養大自己的女兒,婆婆為此沒少打罵她。 去年底彭城解放,男人回老家尋親,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她離婚。為了顯示他們家仁義,允許她離婚不離家。她哭了兩天就認命了,帶著一雙兒女留在老家。 幾個月前,婆婆非要讓她來彭城伺候懷孕的新婦。她不愿意,婆婆就又打又罵,還要把她的女兒送人。最后她只好答應,條件是必須要帶上女兒,她怕老婆子真把女兒送人了。 于是,她帶著十歲的女兒來到彭城,十二歲的兒子留在老家跟著婆婆。她倒不用擔心兒子,老婆子對唯一的孫子倒是真心實意的好。 在彭城的這幾個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那個女人太難伺候了,把她和女兒當成下等的傭人一樣呼來喝去。為了女兒她忍氣吞聲,以為能換來那對夫妻的憐惜,出錢讓女兒讀書,結果 幸虧她遇到了銀鈴和翠翠,她們倆的境遇讓她看到了希望,只有離開那個家,自己和女兒才能活得像個人樣。她感謝她們,幫著她離開那個家,并收留了她們母女。 “春花姐,你們娘倆又沒有收入,我跟翠翠好歹有個工作,哪能吃你們的”葛銀玲已經放下東西洗了手,進入廚房想要做飯。 葛銀玲的話,將春花喚回現實,她眨了眨眼睛,咽下了苦澀的眼淚,笑道“銀鈴,你就別跟我算這么清了,我和秀秀住你們這兒,可省了不少房租呢” 見葛銀玲還要推讓,張依一連忙說道“既然春花姐已經做了咱倆的飯,咱們今天就一起吃了,以后再單吃?!?/br> 葛銀玲終于不再推辭,四個人一起坐在了桌前吃飯。 大概是被磋磨的狠了,十歲的秀秀極力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縮在桌角根本不敢抬頭看人,只顧捧著碗埋頭吃飯,如驚鹿一般的模樣,看得人心里直酸。 “秀秀,我是你翠翠姨,這是你玲姨,我們倆和你娘一樣,都是受過苦的人,你看我倆現在活得不是挺好的嗎你不要害怕,以后沒人能欺負你和你娘了,翠翠姨每天抽時間教你認字,等你明年上了學,學了知識就能讓你和你娘生活的更好了?!?/br> 或許是張依一的笑容太有親和力,又或許是她的語氣和娘一樣溫和,秀秀終于抬起了頭,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張依一。 張依一這才仔細地看清了小姑娘的樣子,十歲的小姑娘又瘦又小,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樣子,巴掌大的小臉,小鼻子小嘴巴,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格外顯眼。 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姑娘,以后張開了比她娘要出眾的多。春花勉強算得上清秀,這小姑娘的容貌長大了會很驚艷。 “翠翠姨給你做件花褂子,秀秀長得這么好看,可得好好打扮打扮?!睆堃酪灰棠感姆簽E,動了打扮小姑娘的心思。 “我現在哪有錢給她做新衣裳,等我上班掙了錢就給她做,說起來,秀秀好幾年都沒穿過一件新衣裳了?!贝夯ㄐ睦镫y受,孩子跟著她受苦了。 秀秀以前都是拾小姑和哥哥的舊衣裳穿,穿到最后是補丁摞補丁。來到彭城,那個女人嫌她們娘倆穿補丁衣裳丟人,就把自己的舊衣裳給她們娘倆穿。 “我這有塊花布,正好適合秀秀,一會我給她裁了,拿到廠里找個大姐趁中午休息的時候,用縫紉機一會就做好了?!?/br> “不能白要你的布,我身上還有點錢,這布多少錢我給你,那就辛苦翠翠給做了?!贝夯ú皇且粋€占人便宜的人,說著就要翻自己的衣兜。 “錢你收著,這布是我送秀秀的,這塊布都放好幾年了,以前我幫地主的姨太太干活,她送給我好幾塊花布,我現在用不著?!?/br> “春花姐,你就別跟翠翠客氣了,她說送秀秀,就是實打實的送,我們倆現在都是一個人,不用擔心錢,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就別和我倆算這么清了?!备疸y玲跟著勸道。 春花不再客套,說了聲謝謝翠翠,把錢收起來了。 吃了飯,三個女人搶著收拾碗筷,最后還是葛銀玲收拾好碗筷拿去廚房洗了。張依一把飯桌騰出來,拿出花布、剪刀、尺子和畫粉,又拿出皮尺給秀秀量尺寸。 最后,在秀秀崇拜的目光中,張依一在那塊花布上,一邊量一邊畫,畫好后放下手里的畫粉,拿起剪刀在畫好的線上剪了起來,剪刀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好了,明天晚上回來,秀秀就有新衣服穿了”張依一笑道,忍不住揉了揉秀秀毛茸茸的腦袋。她喜歡一切美的東西,對那種漂亮可愛的小正太小蘿莉,幾乎沒有什么抵抗力。 秀秀害羞地笑了,一張小臉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她說出了自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句話“jiejie,你真厲害” “叫姨,我管你娘叫姐,你得管我叫姨”雖然張依一覺得自己才二十,被一個十歲的女孩叫姨有點別扭,可還是提醒秀秀,免得差輩了。 秀秀叫了聲翠姨,試探著靠近張依一,小嘴囁嚅著,終于開了口“你叫我娘姐,那以后有人打我娘,翠姨會護著我娘嗎” “會啊”張依一愣了一下,問道“是不是下午有人來了,打了你娘” 秀秀眼睛猛地一暗,傷心地說“奶奶下午來了,上來就打我娘,還罵我和我娘,讓我和娘去死” “秀秀別理她,她讓你和娘去死,你們偏不死,偏要好好活著,你要好好上學,長大了掙錢養你和你娘?!?/br> “嗯,秀秀要好好認字,長大了疼娘”秀秀甜甜地笑了,一雙大眼睛亮閃閃的。 門外,春花抹了一把眼淚,小聲對葛銀玲說道“銀鈴,我今天心里高興,秀秀笑了,還能和人說話了,我該早點邁出這一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