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環境糟糕、身上又黏糊得難受，但戴娜中尉確實是太累了，硬是一口氣睡到天色黑盡才醒過來。

    打在簡陋棚頂上的雨聲小了一些，倒是身邊全是呼嚕聲，戴娜中尉揉著額頭、支著胳膊坐起身，腦子里還有些迷糊，隱隱約約覺得身上有些重。

    低頭一看……好么，一只滿頭金發的金貓幼崽趴在她肚皮上睡得正香，還有只黑足貓非常不客氣地把怕冷的肚子橫壓在她的大腿上，雙爪抱著她的胳膊當枕頭。

    戴娜中尉：“……”

    倉促間搶蓋出來的棚子非常簡陋，地面只鋪了一層蘆葦草墊，再加上空氣潮濕、草墊并不干爽，直接睡草墊上當然沒有睡別人身上舒服。

    戴娜一腦門黑線地把自己身上的兩只貓扒拉下去，眼角余光無意間掃到左近一堆“貓山”，迅速轉過頭去緊盯著看，嘴巴大張。

    這堆“貓山”……其實就是大大小小起碼六、七只貓族擠擠挨挨地趴在一頭雪狼人身上睡覺。

    睡得四仰八叉的雪狼人，硬是被壓得只剩兩條小腿伸在外面。

    戴娜中尉呆了呆，忙不迭爬起身奔過去、扒拉開各種睡姿都有的貓族尋找這個雪狼人的腦袋……

    還好，睡夢中被悶死這種慘劇沒有發生，被壓得慘兮兮的雪狼人雖然一臉痛苦，但還是很堅強地打著呼?！?/br>
    虛驚一場，戴娜中尉坐回去擦了把汗，就很哭笑不得……

    戴娜中尉醒來沒多久，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停了下來，休息過一輪的人們連忙忙活起來找空地生火、將大伙兒濕透的衣服收集起來集中揉洗烘干，另發準備好的衣物讓大家暫時穿著。

    當初蕭云發現西南角這塊沒有牛頭人居住，便心里有數這個地方遲早發大水，有條件搞的預案都作手搞過，就算是今年新加入的中部貓族都知道水災期間地面水和地下水是不能用的，只能接雨水；雨一停，大河便把從部落里帶出來的消毒粉拿出來到處撒，并安排人起大灶燒粗略過濾過（底部有孔洞的木桶裝進粗細不等砂石制作的簡易過濾工具）的雨水、讓大伙兒排隊洗澡。

    雪精靈們帶出來的衣服早就濕透了，索性他們身材和大型貓族差不多，便也不客氣地分了干爽的衣物去穿。換洗了一身的戴娜中尉擠在大貓間吃了一頓“宵夜”，才剛準備活動活動身體，雨又開始下了。

    就近躲進新蓋好的棚子里，戴娜中尉完全被這災難般的天氣折騰得沒脾氣了：“以前我怎么就沒發現下雨這么煩呢？”

    排在最后洗澡的大河頭一低鉆進棚子，一邊拿毛巾擦頭發一邊嘆氣：“往年這個時候夏播剛結束，下雨誰都高興，跟看見春雨一個樣。今年就不行了，天上云層一厚，還沒下雨呢就感覺腦仁都在痛?！?/br>
    戴娜中尉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牙痛地看過來……然后她眼睛就直了。

    大河也知道自己病急亂“抓”醫的行為不太厚道，有些討好地對她笑了笑。

    戴娜：“……”

    算了……原諒他好了。

    雪精靈中尉如此想著，默默地把視線別開。

    地勢最低的貓族一號農莊變成澤國的兩天后，火炎部也迎來了考驗。

    當初火炎部遷來時，選址沒有選擇太低的地勢，沖毀貓族一號農莊、摧毀一切的大股洪水沒有直沖部落，而是從地勢相對較低的部落東北邊擦了過去。

    但這并不表示火炎部就能幸免……吞天噬地的大股洪水從東北邊擦肩而過，小股從支流走的洪水卻改變了支流的走向；原本在中段的流向靠近森林一側的支流，直接被來勢洶洶的水流卷向火炎部的小運河方向。

    這股對火炎部威脅最大的變道洪水，不僅一口氣吞掉了辛苦經營幾年的三角地六萬多畝農田、沖走了小運河和支流沿岸幾十臺水車、淹沒了大水等生產隊經營的河灘沙地農場，還將火炎部改良了好幾年、即將完全改成果林的沼澤地重新變回澤國。

    原本建在沼澤附近的毛紡廠、造粉廠、水泥廠、磚廠，無一幸免。

    第264章 抗風險能力

    原本位于部落南邊、與三角洲第一批農田同期開荒的菜地，最早開出的、半米寬的環形澆灌土水渠, 四個蓄水池塘, 以及隔著河流的、三角地大片農田, 通通消失無蹤。

    從味精廠趕回來的草根族長和阿栗族長站在過膝深的積水中, 面對空蕩蕩的渾濁水面, 一個塞一個的臉色難看。

    草根族長不必說, 栗族長來到火炎部后也沒少在這片熱土上流過汗, 而此刻，他們倆根本分不清楚他們曾經揮灑過汗水的田地到底在哪——彌漫的洪水將原本的菜地和不遠處的河流、更遠處的三角洲、運河、果林、整片沼澤連成一片，舉目望去，只能看見一大片漫無邊際的污水澤國。

    性格堅韌如草根族長，圓瞪的虎目中漸漸滲出水光。

    阿栗族長神色有些恍惚, 忽然倒轉身往回走, 離呆立不動的草根族長有些距離了喉嚨里才發出細微的哼唧聲，又很快忍住。

    “阿栗?！辈莞彘L猛然回頭。

    “你耳朵那么靈干什么！”栗族長一下急了,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裝聽不見嗎！”

    “……”草根族長的淚意硬是被這家伙弄得憋回去了。

    一天一夜的沖擊后洪水趨于平緩，堅強地出來查看受災情況的, 不止倆族長。

    巴爾克沒有踩在泥水中，他漂浮在離地兩米左右高度的低空中, 遲緩地、猶猶豫豫地飛向菜地更南面、原來的巴爾克造粉廠舊址方向，眼神兒就很茫然, 很無措。

    奧斯頓啪嗒啪嗒著小翅膀飛在他旁邊，見巴爾克如此失落有些不忍，低聲勸道：“好歹機器都保住了呀, 兒子……再說你的造粉廠都老舊了，蓋廠房的泥磚燒得都很差勁——可以蓋座新的嘛~！”

    奧斯頓倒也沒說錯，四座工廠的廠房確實算得上老舊，再加上當時燒制水泥磚的水平和蓋房技術都比較次，磚塊壘的磚墻在下大雨時已經出現滲水情況（畢竟廠房比較大，修建時的誤差也會比住房大）。

    廠房保不住，機器卻是絕對要保住的，伊芙琳急匆匆趕回阿納納斯跟長老會借來空間手環、加上奧斯頓父子倆貢獻出來的空間戒指，趕在洪水來臨前兩天便已將四座工廠的機器轉移走。

    “就算老舊，那也是我的工廠！”巴爾克氣咻咻地吼了一聲老龍，腳底出現風漩渦，“嗖”地往造粉廠舊址飛去。

    龍族的方向感還不錯，雖然造粉廠和同批最早興建的水泥廠、磚廠、毛紡廠一樣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澤國中，巴爾克仍然準確地飛到了造粉廠上空。

    這一帶的積水仍然有三米左右深度，渾濁的水面下，只能隱約看見被沖毀的廠房留下的斷壁殘垣。

    巴爾克愣了會兒神，趁著老龍還沒追上來，抓緊時間偷偷抹了把眼睛出的汗……

    他可是一年能供應幾百萬張嘴主食的雄龍，怎么能認輸！

    啪嗒啪嗒地撲騰著飛過來的老龍沒有看見兒子落淚，知道兒子心里不好受，小意地討好道：“要不然我的造粉廠給你好了，兒子，我的造粉廠比較新，廠房鋪的瓦片頂都很完整呢！”

    巴爾克嫌棄地瞪了老龍一眼，倒是沒有出聲吼了，轉過身，默不吭聲地往部落里飛去。

    最早蓋工廠時，因人手緊張和技術限制、沒條件在部落外修下水系統，為了排污方便都就近蓋在沼澤附近；奧斯頓倒是趕上好時候，部落里鋪設地下排水的管道燒制技術成熟，能把工廠蓋在地勢不比部落低的原工業區，躲過了這次大災。

    火炎族長是一個人走出部落的，他朝著西南面小運河方向，走兩步，停一停，又走三步，停一停，古板的方形臉繃得很緊，看不出跟開會時有什么不一樣。

    部落與小運河最近處相距約1200米遠，高度落差約五米，而這五米的高度，就是安全與覆滅之間的生死線。

    火炎族長慢吞吞地走、慢吞吞地打量著左右。離部落較近的麥田被連日來的大雨摧殘得有些凄涼、出現大片倒伏，好歹不算是顆粒無收。

    離部落越遠，麥田慘狀越甚，走出三百米左右，原本整齊的田地便已經看不出之前模樣。

    火炎族長停了下來，前方，被沖斷的田埂邊上，蹲著個屁~股蛋子都被污水浸透還一無所覺的男人。

    “火炎族長?！泵婺裤俱驳拇笏仡^，隨口叫了一聲，又轉過頭去。

    火炎族長默默走上前，站到大水身側，堅強地——雖然看上去更像呆板——看向消失的大片田地。

    原來的河流跟運河之間離著八百多米，這會兒，河流跟運河連成了一片，難分彼此。

    河水也再不是往日那樣清澈，卷著泥沙、草葉、斷木、草蔓等數不清的雜物，浪花翻滾間偶爾還能看見沉浮的野獸尸體。

    大水蹲著，火炎族長站著，兩人就這么沉默地盯著流動的污濁水面很久，很久。

    “七年前……羽帶著草根部落的族人來到我們火炎部，我們只開出一小片田地?！被鹧鬃彘L說話了，“那個時候還沒有小運河，沒有三角地，沒有水泥廠……我們很辛苦地在那一年從早工作到晚，就連下雪時都沒有空閑，要忙著尋找來年用的肥料……一直到草根部落來跟我們火炎部成為一家人時，我們擁有的，只有腳下這一塊地?！?/br>
    “后來，我們修河壩，挖運河，挖水渠，修池塘，造水車……我們才有了三角地，才有了更多地的農田?！?/br>
    “你那個時候還是個靦腆的小伙子，阿云說你的名字和阿月的弟弟阿水沖突了，給你改名成大水，你不太愿意，但是被阿云叫了幾次大水你也只好接受了?！?/br>
    “阿云安排你進工作隊，你和藍果一塊兒干活，你們開出了三角地……”

    “四年前，你想在沙地上種甜菜，沒有種成，但不是你沒有做好，而是部落這兒夏天不夠長，甜菜生長期不夠，養不出足夠糖分，所以阿云決定把甜菜拿到蛇藤谷那塊兒種……”

    火炎族長緩緩地蹲下來，伸手攬住大水的肩膀：“當時阿云問你想不想和藍果去蛇藤谷種甜菜，你說你想要留在部落……后來阿云跟我說，大水是個很重視、眷戀家園的人，如果大水認可了什么地方是他的‘根’、他的家園，他就會為了家園竭盡全力地努力，雖然他表面上不會說什么好聽話，但他會比所有人都拼……”

    大水縮著肩膀，用手捂著臉，把頭低了下去，水珠不住從他的指縫中滲出。

    火炎族長直視前方，沒有看他，仍舊扳著臉，以他那特有的緩慢語調慢慢地道：“我們的人比以前多得多，我們的日子比以前好過，我們還有足夠我們吃好幾年的糧食。就算這次發水沖走了我們近一半的田地，也不過是重頭再來罷了……重頭開墾屬于我們的田地，重頭挖水渠，重頭建設我們的家園?！?/br>
    大水捂著臉，安靜地聽了許久，才沉悶地“嗯”了一聲。

    火炎族長古板的方臉上露出笑容，輕輕拍了拍大水的肩膀。

    限于智力、能力，火炎族長無法像草根、阿栗、阿瑟族長那樣獨當一面，但在部落內，火炎族長依然能夠獲得尊敬，其原因，在于火炎族長有著對得起“族長”這個位置的心胸，他的包容和氣度并不會被他的蠢萌所遮掩。

    火炎族長從來沒有介意過異軍突起的幼崽阿云使用各種手段奪走他的權柄——再蠢萌的人也會對自己手里面的權力極其精明，就算一時被糊弄住，多少年過去了，早就反應過來了。

    火炎族長也從來沒有介意過一個又一個的同族、異族部落加入，一個又一個的族長出現在他的世界中。

    火炎族長認為蕭云所做的事情對部落是正確的，那么他即使限于能力無法理解，他也會用他的方式來支持蕭云，絕不會因保守、成見、眼界不足等原因去拖蕭云的后腿。

    他知道自己很遲鈍、不夠聰明，他總是需要花費數倍于別人的時間才能費勁地去理解蕭云的某些舉措，所以他從不輕易發言、表態，把最大的精力注入他能夠理解、也能夠做到的事情上。

    大河做出取舍時，默默觀察了大伙兒好幾年的火炎族長，看出當時反對態度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明顯的大水是最傷心的一個，于是他提前好幾天就在琢磨，應該怎么去安慰和鼓勵大水。

    認為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火炎族長總是不遺余力。

    “損失慘重?！?/br>
    伊芙琳駕著飛行鳥在空中轉悠了一圈，落到部落廣場上，苦笑著朝等著她的雪花、青草、紅葉三人搖頭。

    “果然啊?！毖┗o力地呻~吟了句，肩膀垮了下來，“阿云回來可怎么辦……怎么跟阿云交代？”

    “這幾年雨水一年比一年多，阿云早說過水災是遲早的事。我們足夠小心，沒在水災中損失人手，這就已經很不錯了……以前我們住中部時，哪次水災哪個部落不是要死一批人？”帶著丘陵新區的矮人們趕回來幫忙的紅葉頭痛地揉著額角，還得打起精神安慰部落財務大管家。

    “是啊，這次這么大的水，一個人都被沒沖走，還保住了重要的機器和糧食，這已經很好了?！鼻嗖菀驳?。

    蛇部離發水地比較遠，且蛇部旁邊就是地勢最低的天然泄洪通道大峽谷，并不受這次水災威脅，但滑溜溜（呃）的蛇族在搬運轉移上幫不了什么忙……所以青草是自個兒趕回來的。

    “說起來，藍果那邊及時轉移了嗎？”紅葉招呼幾人回活動房休息，阿云不在，呆在他住的地方也能讓人多少感覺安心點。

    “甜菜種植基地只要轉移農機就好，我借空間手環回來時，藍果他們已經進我們森林里避難了。只是……”伊芙琳再度苦笑，“所有的甜菜都沒了?！?/br>
    雪花抬手扶額，再次虛弱地呻~吟了一聲。沒有誰比她這個部落財務大管家更清楚蕭云對甜菜種植基地有多重視，雖然天災不是她的錯，可也難免讓她有種無顏見蕭云的感覺。

    回到活動室，幾人立即商量起如何補救這場水災造成的損失。

    部落在生存物資方面并不用擔心，儲備的糧食養這一兩萬張嘴沒啥問題（有政治訴求的集團必然有戰備儲糧的意識，更別說蕭云帶的火炎部），被沖毀的四座工廠水退后重建也來得及，動搖不了火炎部的根本。

    不過，正所謂家大業大，事兒也多——三千多人的工程大隊還在外面呢！每個月都要安排人力輸送大量物資，這才是雪花著急的重點~！

    “萬幸丘陵新區受影響不大，要是下個月的鋼材趕不及送，那才叫慘痛?！蓖纯嗟厮懔撕脮旱膸?，雪花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了。

    青草皺眉想了半天，總覺得哪里不對：“咱們的田地毀了四成，苜蓿還罷了，再補種一茬，斷不了草料，但是其他的……粉條醬料醬油這些都得減產起碼一半，咱們今年賺的錢，還夠明年工程隊用嗎？”

    雪花抬手擺了擺，有力無氣地：“阿云留有危機儲備金，只有今年收入縮水的話還是能頂得住的?！?/br>
    “……”青草左看看紅葉，右看看伊芙琳。

    所以除了我，你們都猜到阿云留底牌了是嗎……

    “青草，最重要的還是甜菜的事?！毖┗⊕暝?，“明年，阿云會需要很多糖。咱們的種植基地今年的產量全毀，明年產的糖肯定不夠阿云用，你能不能讓蛇部明年也多多種植甜菜？”

    “誒？有這個必要嗎？”青草驚詫地。

    “有的，如果不是不便把貓族農莊放到離部落太遠的地方，阿云早就打算讓貓族去種甜菜了?！毖┗⒓吹?，“阿云說過的，海岸線其實很適合全部拿來種甜菜，只不過是我們現在沒有條件這么做?！?/br>
    紅葉這幾年忙著管丘陵新區，和蕭云的親密度不如大管家雪花，但她是向來支持蕭云的，當即幫著一塊兒勸青草：“紅薯土豆方面有貓族供應，蛇部那兒比這邊暖和，更適合種甜菜，而且甜菜的經濟價值也確實比紅薯土豆高?！?/br>
    “也好?！鼻嗖蔹c頭，“那我回去就找蛇族長老們開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