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之月呆了呆，忽然想到了騎士領各處食品店鋪中那些隨處可見的豐富菜蔬、主食輔食。

    瓦倫丁是個比較新的城市，自擴建至今不過三十余年，輻射區域鄉鎮不算多（農業生產人口較少），大部分的糧食都需要外部流入，這導致在瓦倫丁中生活成本較高。雖然復仇之月沒有來過瓦倫丁，但他對這個聯邦第二大的港口城市并非一無所知。

    騎士領是瓦倫丁的下轄封地，可這兒售賣的食物卻并不像瓦倫丁一樣偏貴，儉省點兒的話兩、三個銅幣就能飽餐一頓，換句話說，騎士領必須能夠做到部分糧食自給，才可能有這么實惠的價格面向大眾。（就算主食紅薯粉、麥粉能夠從草原上購入，菜蔬rou類方面不能自給的話生活成本還是降不下來）

    復仇之月不由得深深地看向本地的領主大人。

    民夫這么對領主說話，復仇之月兩百多歲的人了確實是從來沒見過；更讓他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的是，艾薩克·羅賓斯騎士對這種態度似乎絲毫不在乎，笑著擺擺手就走了出去……

    復仇之月盯著艾薩克的背影看了兩秒，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若說他之前只對提起“特殊請求”的肖恩感興趣的話，那么現在他對羅賓斯這個騎士也有興趣了。

    蓋在生活區下游的養豬場由十幾座非常粗糙的大房子（棚子）組成，中間空出來的空地用于晾曬飼料，生豬的氣味、飼料氣味、豬糞氣味、以及復仇之月辨認不出只覺得非常古怪難聞的莫名氣味（其實就是消毒水氣味）混合一處，雖然工人們很努力地保持著基本線以上的衛生，但仍然能讓人感覺不適。

    生活態度不算很講究、乃至可以說是較為隨意的復仇之月都很難接受這種不夠“體面”的環境，有點兒少爺毛病的艾薩克自然不能免俗，從堆肥大棚出來，他便直接走向上風處，站在高于地面的石階上朝騎士領生活區方向打量。

    養豬場離騎士領二區直線距離只有八百米，視線就能看見二區的街道、以及那座比大劇院還大的戰球場；遠遠地，還能聽見從戰球場周圍傳來的隱約人聲。

    等了沒多會兒，兩個穿著騎士半身甲的高大男人拖著一個滿臉不情愿的小個兒，從二區站球場方向“押送”過來……

    “劇團的公演馬上要開始了，你居然這個時候叫我來閹豬！”垂頭喪氣的亞力一看見艾薩克，立馬跳腳撒嬌。

    “這批小公豬滿月幾天了，趁這兩天比較涼快，趕緊閹掉省事?！卑_克笑著安撫，手上動作一點兒不慢地……拉著亞力就走。

    “那就不能晚上再閹嗎，大早上叫我來閹豬，你還有良心嗎！”亞力一路委屈臉掙扎。

    “這幾天一到晚上就溜得看不見人的是誰來著？”騎士兄弟中的弟弟維恩可不會慣著亞力，不太客氣地插了句。

    “我那是有事……”

    “什么事能比整個騎士領的豬rou供應還大？”騎士兄弟中的哥哥愛德華裝作好奇地。

    亞力回頭怒視這兩壞包兄弟……

    表面上總是特別老好人的愛德華，似乎也暗中記恨亞力耽擱他們兄弟看劇團公演，一臉純潔地又補了一刀：“說起來這兩天我聽到奇怪的風聲呢，說是有人暗中在搞賭球的盤，賭這次莫里斯王子殿下的球隊和火炎部羽隊的比賽勝負、進球數，據說押注金額只接受金幣結算——”

    “還有這種事？”艾薩克驚詫回頭。

    “還有這種事？！”亞力從憤怒秒變震驚。

    就是吧，前者的驚詫很自然，驚訝最多保持一秒，而后者震驚了好幾秒，一看就是假裝……

    愛德華呵呵地笑，也不拆穿，順著往下說：“我也說不太可能，要賭球的話咱們有公開盤的嘛，銅幣銀幣咱們都接，還公正可靠，私底下的賭球哪有咱們這種公信力呢?！?/br>
    艾薩克沒有想多，理所當然地點頭：“那是當然，私人開的賭盤騙局居多。愛德華，是不是有什么騙子團隊跑來咱們騎士領了？你們去調查過了嗎？”

    亞力：“……”

    愛德華有意無意看了亞力一眼，笑呵呵地：“自然調查過。似乎是……幾個民夫的道聽途說，暫時沒有發現公然收取賭金的家伙活動?！?/br>
    亞力亂轉的眼珠子粘在愛德華身上。

    “沒有就好，咱們現在人手這么緊張，能少點事就少點事?！卑_克不疑有他，轉過頭去，繼續拖著亞力往小豬仔住的豬圈走。

    艾薩克收回視線，愛德華便大大方方地迎上亞力赤果果的目光，并……悄悄比了個手勢，豎起三根手指頭。

    意思很明確，你收的“非法”賭金，咱要分成。

    心虛的亞力瞪圓了眼睛，下垂的手臂擺了擺，比出一根手指。

    愛德華無聲搖頭，收回一根手指，眼神兒開始犀利起來。

    亞力咬牙切齒地……點了頭。

    艾薩克獨個兒叨叨了半天，偶然回頭發現愛德華笑得滿面春風，好笑地：“我還以為沒讓你們去湊公演的熱鬧會讓你們不高興呢，怎么，愛德華你對新劇不感興趣？”

    “當然不是，只是不太喜歡在過于吵鬧的地方看戲罷了。公演的舞臺有幻術師制造場景確實非常不錯，但觀眾太多，哪怕只是一人輕咳一聲，也會讓人聽不清臺詞?！睈鄣氯A的回應穩得一匹，丁點兒心虛木有。

    艾薩克果然完全木有懷疑，繼續拉著亞力往前走：“說得也是，我也非常喜歡幻術師加盟下的舞臺表現，可惜雇傭幻術師的費用不菲，平時只能忍耐了?！?/br>
    “要是咱們也有自己人能成為幻術師就好了，表演成本就能降下來?！睈鄣氯A快走兩步與艾薩克并肩，“之前我就想過，不如我們供養幾位幻術師學徒……”

    亞力老老實實地被艾薩克拉著走，在艾薩克專心聽取意見時，這貨深深地看了愛德華一眼……

    圍觀全程的復仇之月：“……”

    復仇之月默默將視線投向騎士兄弟中的哥哥，講真，要不是親眼看見，真很難相信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一肚子黑水……

    跟隨著這幾個人進入某間豬圈約十分鐘后，復仇之月一臉蛋疼地大步奔出、掩面而走。

    難怪那個小個兒一臉的拒絕，給小豬仔切除蛋蛋什么的，真沒幾個人頂得??！

    養豬、讓手下人“玩shi”、還給豬仔切除蛋蛋的艾薩克·羅賓斯騎士，在復仇之月心目中完全變成了“奇葩”的代言！

    要不是他自己就是黑魔法師，他簡直想咆哮出聲——這是什么巫術！

    快要跑回二區生活區時，復仇之月的腳步才慢下來。

    “有沒有這種可能，把豬關在狹小的格子里喂養和切掉蛋蛋，就是讓豬rou變得美味的秘訣？”

    復仇之月總結了一番“參觀”下來的收獲，只能得出這么個讓他相當匪夷所思的結論：“……不讓豬活動、關起來長rou能夠養得更肥，保持豬圈干凈可以讓豬健康，這個倒是可以理解，那又為什么要切除蛋蛋呢？！”

    雖然艾薩克在復仇之月的眼皮子底下被手下人“糊弄”了一通，但復仇之月并不認為這位羅賓斯騎士不是一個合格的領主——事實上比起威風八面、讓手下人噤若寒蟬的領主，擁有包容寬厚氣魄的領主往往更能成事。

    原因么也很簡單，前者手底下只能容得下庸碌無能的馬屁精，后者才能引來有才能者跟隨。

    庸碌的廢物和有瑕疵的人才，在比爛的大環境下哪一方來實際管理領地更好，這個不言之明。（霸道領主/總裁麾下一幫忠誠度滿制的頂尖精英下屬這種事，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不可能的?。?/br>
    這樣一位領主必然不會去做無意義的事，復仇之月放慢腳步，仔細地回想他在養豬場中的所見。

    倉庫中存放的飼料是晾曬后切成段保存的苜蓿，豬場外面的幾十畝苜蓿地他也看過，顯然，這是專門種來喂豬的。

    豬場中的空地還晾曬著不少淡水蟹、蚯蚓、橡子果，角落里還有石磨，估計也是曬干后磨粉拿來喂豬的。

    “大貴族的農場也不能再更精細地飼養生豬了。也就是說，將小公豬騸去蛋蛋，必然有著能夠提升豬rou品質的作用?！?/br>
    復仇之月目中精光閃爍，《精靈游俠》游記中也花過大篇幅描寫過家禽家畜的養殖技術，但他記得很清楚，里面完全沒有提過騸豬！

    呃……其實騸豬這點當初蕭云是寫上去了的，只是被吟游詩人協會的人強行砍掉了相關段落，原因嘛，是不想引起太大非議……

    “不過，那個大棚中的……東西，又是怎么能讓農作物更加旺盛的呢？”

    對于這點復仇之月非常迷惑不解，這超出了他的常識范圍，他要不是黑魔法師，搞不好連他也會認為這個騎士領在偷偷地玩耍著啥啥神秘黑魔法……

    “或許，我需要去他們的種植園看看？”復仇之月冒出這個念頭，下意識地便要轉頭。

    然后，他聽見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復仇之月腳步一頓，下意識看向動靜傳來的方向——一座比一區的羅賓斯大劇院還要大上至少三倍的奇異橢圓形建筑物。

    戰球場沒有封頂，是露天式，只是觀眾席修得比較高、圍了一圈，站在外面并不能看到里面的情況。

    戰球日入場觀看比賽和表演都是不收費的，入口售票處窗戶緊鎖，大門敞開，供四方來客自由出入。

    復仇之月好奇地湊過去，好奇地進了門、爬臺階走上觀眾席；看清座無虛席、擠滿上萬人的觀眾席，以及場中由幻術師投射出來的舞臺場景后，復仇之月便是虎軀一震。

    第251章 人間真實

    今年的戰球日，放在第一天的早上進行公演的劇目是羅賓斯劇團在上個月排出的新戲：《治安官霍姆斯之棺材謎題》。

    嗯……《棺材謎題》已經是霍姆斯系列的第三部, 自第二部《血字的研究》（借鑒福爾摩斯）大受歡迎后, 框架上一定程度借鑒埃勒里·奎因《希臘棺材之謎》的第三部自然也到了登臺亮相的時候……咳咳！

    當然, 因世界次元之隔和舞臺表現的局限性, 以及創作者的別有用心, 這部《棺材謎題》全盤照搬, 而是進行了瘋狂魔改，以某位熱衷收藏名貴珠寶的孀居貴婦之死解開序幕，大偵探治安官霍姆斯與他的助手華生再度跳進大眾視野、喪心病狂地刷新本土人民的世界觀……

    復仇之月進場的時候《棺材謎題》九幕戲已經演完了第一幕, 他錯過了蕭云和艾薩克師徒練手打造的開篇高潮部分，但這并不妨礙他只在最后一排觀眾席站了幾分鐘便沉浸入戲劇世界中，再也想不起去探索騎士領的“秘密”。

    小鎮治安官霍姆斯先后偵破復仇的子爵之子命喪草垛（第一個案子）、為未婚妻復仇而追殺教廷信徒（摩門教魔改成教廷，順手完成政治正確咳咳）的馬車夫制造的連環謀殺案而名聲大噪, 接到來自某位大城市收藏家貴婦的邀請出席晚宴。

    當治安官霍姆斯和華生緊巴巴地湊夠錢租車前往時，熱愛收藏的孀居貴族忽然病逝, 他倆只趕上參加葬禮。

    沉默的葬禮引發出謎題，秘密藏在棺材之中——貴婦收藏的名貴珠寶失蹤, 不合理的遺囑，財產繼承權爭奪, 紛至迭來的兩地治安官、市警司要員，位于城市與小鎮交界處的奢豪莊園, 神秘的敲詐信件，相繼變得可疑的貴婦的侄子、養子、前夫的弟弟、外甥女和女婿……

    這處戲劇的前半部分和地球上大部分的本格推理劇都很相似，被巨額財產和失蹤的珠寶無形地困在莊園中的人群中不斷出現死者, 人們勾心斗角、互相猜疑；到了后半部分，倒是沒有把檢察官推出來當犯人，而是瘋狂逆轉、將矛頭對準了貴婦的管家。

    當陷入精彩劇情中的復仇之月都認為慈眉善目的管家必然是犯人時，治安官霍姆斯再度大逆轉……把棺材里的貴婦點了名。

    一時間，集聚上萬人的戰球場轟然震動：“咦咦咦——？？”

    并不在此地表演的演員自然不會受到干擾，舞臺上的治安官霍姆斯板著棺材臉繼續念臺詞，把這一系列鬧劇的幕后真兇點了出來：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貴婦不甘心讓圍在她身邊諂媚的小人繼承她的財產，她和她那老邁的管家又沒有能力對付一群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于是貴婦便“利用”自己死亡做文章，把她痛恨的這幫人“關”在自己的屋子里上演廝殺大戲。

    遺囑中將最貪婪無度、招人痛恨的侄子立為繼承人，管家藏起最名貴的珠寶并想盡辦法暗示養子是竊賊，敲詐信請來專業人士模仿了外甥女婿的字跡，又往前夫弟弟的房間里塞了次一等的珠寶讓其無法辯白……

    年邁的管家忠心耿耿地挑撥這幫人如同養蠱般內斗，侄子殺了養子、又被外甥女夫婦聯合謀殺，前夫的弟弟想盡辦法毒死了他們，自己又被市警司的長官抓了現行。

    即使霍姆斯解開了謎題，五個年輕力壯的繼承人也已經全被毀掉。

    最后一幕的結局部分，老管家被灰頭土臉的警司抓捕，治安官霍姆斯前往市警司拜訪他，隔著囚籠，霍姆斯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夫人的珠寶既非被盜，到底是你被藏在哪兒？”

    老管家微微一笑，別有深意地：“夫人的珠寶，當然是屬于夫人的。她不想給別人，那就誰都拿不走?！?/br>
    霍姆斯沒再說話，出了市警司便前往墓園為夫人鮮花。

    貴族的墓地多有豐富陪葬品，為防盜墓賊，貴族的墳墓多設置有強大的守護法陣，若被人強行破壞，便會轟然自爆、將盜墓賊和墳墓中的財富一塊兒化為灰燼。

    站在貴婦墓前的霍姆斯盯著她的墳墓看了數秒，無言轉身離去。

    戲劇落幕。

    “——棺材之謎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一口氣站著看了兩個小時戲劇的復仇之月差點兒沒控制住怒吼出聲……

    雖然他錯過了第一幕，但只看剩下這八幕、尤其是最后一幕，復仇之月哪還想不到——全劇中最關鍵的、價值連城的那套珠寶，就在貴婦的棺材中！

    “不甘心將自己的珍藏傳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所以情愿帶入墳墓中……這可真是惡意滿滿的一場戲?！?/br>
    貴賓室中，莫里斯王子臉色不太好看地冷哼出聲。

    同來參加戰球日的公爵之子一句話不說，整個人小臉刷白，瑟瑟發抖。

    一般人看這場戲也就看個熱鬧，但對他們這種n代繼承人來說，這個熱鬧還真是看得人心底發涼……

    ——也太人間真實了吧??！

    公爵之子并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不然的話他也沒那個空閑特地跑來瓦倫丁看戲，還能跟莫里斯王子一塊兒瘋、倒騰了支球隊來參加戰球日。

    貴族之家，非第一順位繼承人能分到的財產并不多，長子繼承家族財富的90%，余下的直系繼承人均分10%。注意，只包括財富，不包括政治資源。

    這是為了保證家族的財產、地位、影響力不至于被下一代分薄，導致家族在同階層中失去競爭力——“推恩令”雖然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演，但玩了大幾千年權術的土著也不傻，不至于連大家族分家的危害都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