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蕭云跟這個王子沒有接觸、談不上了解，但既然知道他的處境，那么這位王子外在的性格表現如何都不重要——環境改變人，比人改變環境簡單多了。

    艾薩克又不是消耗品，他是指望艾薩克打入克洛寧頂層圈子里弄到造船技術沒錯，可沒打算把艾薩克坑死。

    艾薩克想了好會兒才終于想通，額頭上隱現汗珠，聲音有些干巴巴地：“我明白了，老師?！?/br>
    他確實是打著想辦法攀上莫里斯王子的主意、讓對方越重視自己越好——還有什么是比抱王子大腿能更快打入頂層圈子的呢？

    若非老師提醒，他真心是啥時候把自己玩死了都不知道……

    蕭云微笑點頭，不愧是被社會暴打過的艾薩克，醒水還是很快滴~

    換個沒受過社會教育的，或許還會頂撞幾句啥“我自己有數”、“放心吧”之類的屁話呢！

    “咱們也不是說就要疏遠莫里斯王子，只是要注意分寸，可以合作，但不能被綁到他的船上?！笔捲评^續道，“如果你倆無法確定這個距離要怎么把握，那么你們可以參考波普子爵的態度。他離莫里斯王子有多近，你們就把這個距離當成紅線，不要跨過去。別看波普子爵一副老好人樣子，他可比你倆綁起來還精……”

    倆弟子乖巧點頭。

    下午的站球賽仍舊頗為轟動，一些在騎士領經營的商家都關門閉戶地跑來看；到得比賽結束、雪狼族戰士們離開戰球場時，硬是被熱情的“粉絲”們堵了一個多鐘頭。

    直到當晚農機展銷會開場前，到場的貴賓們仍在就下午時的比賽細節津津樂道。

    展銷會是在建設中的騎士領三區舉行的，規劃完畢但還沒破土動工的大廣場上，一排排農機整齊排列，數盞大燈將現場照得亮如白晝。

    艾薩克親自為貴賓們展現農機cao作，爬進四輪拖拉機座艙、掛上一噸多重的三角梨，才跑了一個來回，眼睛發亮的克洛寧貴族們便涌上前去、以看待絕世美人般的饑渴眼神、深情地愛撫鐵皮蒙的機身和熟鐵澆鑄的三角梨……

    再演示了一番播種機、收割機、收紅薯（紅果）機的cao作后，艾薩克和波普子爵便徹底被熱情的貴族們淹沒……

    蕭云很淡定地和蘿拉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熱鬧。

    “之前我還覺得農機定價會不會太貴，現在看倒是不用cao心了?！碧}拉也很開心，“不過阿云，說好了要優先供應波頓領的哦，不可以看到別人給錢多就把我忘記了?！?/br>
    “乖啦，當然是你最重要?！笔捲菩Φ?，“回頭老師還會讓人給你送塑料膜來搭大棚，你們這邊冬天的雪沒有草原上那么大，塑料大棚溫室也能頂得住?！?/br>
    草原上就不行了，塑料大棚絕壁給壓塌……只能用來在初春和深秋未下雪時多爭取出點兒種植期。

    “阿云最棒了！”蘿拉更加開心了。

    “別忙著高興，要付錢地?！?/br>
    “我知道的啦！”

    “不過——小蘿拉，不是有了農機和塑料膜就能立馬能將農業水平提上去的，你明白吧？”蕭云轉頭看小蘿拉。

    小蘿拉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我明白的，哈里斯他們給了我一份波頓領農民生存現狀報告。農夫并不是像小貴族們說的那樣又懶又蠢，他們每年的收成有六成要繳納給本地貴族，每年至少要有一百天為當地貴族做白工，看不到人生改變的希望，光是活著就竭盡全力，又怎么能用心種植呢？”

    “嗯嗯，然后呢？”蕭云滿意點頭。

    “哈里斯說，他們蛇族到了草原上后，你們給他們房子組，給他們種子、教他們種植和堆肥，還會讓他們留下七成的產出，用錢購買他們的余糧?！碧}拉抬頭看向蕭云，很認真地道，“并不擅長種植的蛇族只學習了一年便能靠種植養活自己，還能生活得比以前更好。所以我想，‘希望’應該是最好的動力，能看見希望的人生，不會有太多人愿意繼續懶惰。我是這么想的，對不對呢？阿云?！?/br>
    蕭云笑著摸了摸蘿拉的小腦袋。

    他不會蠢到去跟屁股坐在封建領主位置上的弟子去說什么解放人民，他只是讓蘿拉自己去觀察、去思考，去琢磨如何能讓領地發展得更好。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蘿拉，你覺得你這個領主要如何做才能讓你的子民得到希望呢？”

    蘿拉將視線轉向正圍著波普子爵爭吵農機價格的“同行”們，沉默了會兒后，將聲音壓得很輕：“大貴族征稅為三成，征稅的權力下達到地方貴族后，他們會向農夫征收六成的稅。哈里斯幫我殺……除去了波頓領四成的地方貴族，但在議會沒有插手的情況下，波頓領并沒有像我的管家cao心的那樣混亂起來?！?/br>
    頓了頓，蘿拉更加輕聲、如同呢喃般地道：“所以我想，那些總是嚷嚷著沒有他們我就治理不好波頓領的地方貴族，是沒有必要存在的?！?/br>
    這句話蘿拉是用很輕柔的語氣說出來的，但卻……殺氣十足！

    蕭云有些驚詫地看向蘿拉。

    所謂地方貴族嘛……就和中國古代的鄉賢士紳差不多。

    這些人是封建統治社會末端權力，但談不上自古以來……秦始皇一統天下前，末端權力為里長、亭長；一統中原后，國土面積變得極其龐大，受限于時代生產力、交通基建限制，皇權便只能放棄鄉間，即所謂“皇權不下鄉”。

    但這個問題對這個世界的人類王國來說卻不存在——克洛寧也就三個省的面積，波頓領也就兩個地級市大小……

    這么點大的國土上搞土地權力分封制、弄出一層層的中小貴族，說白了就是懶政，王室、大貴族只要能收到稅就好，管你底層屁民死活！

    反正這個世界的職業強者都是為出得起錢的人服務的，快餓死的農夫再多也翻不了天！

    老菲利普和馬卡斯的死亡都太過突然，蘿拉·菲利普并未接受過“正宗”的貴族統治者教育，倒是讓她擺脫了這種常規貴族思維。

    有些感慨地拍了拍蘿拉的肩膀，蕭云想了想，也輕聲道：“若你想取消波頓領地方貴族，那么出現的權力空白你必須做好接手準備?！?/br>
    “我知道，你說過的嘛，權力厭惡真空。明規則放棄的區域，就必然有潛規則生根發芽?！碧}拉還擔心老師會認為她的想法偏激，見蕭云沒有指責她而是提醒她，當即笑了開來，“所以我不能心急，我要培養出可以替代這些地方貴族的人手、從權力源頭消滅他們，對不對，阿云？”

    “不愧是我的小蘿拉?！笔捲撇挥傻眯Φ?，用力點頭，“那老師就等著看你什么時候能創造出全新的、能讓人看到希望的波頓領地了?！?/br>
    “嗯！”蘿拉目光炯炯，再次將視線投向那些成年貴族。

    這些貴族中不乏身份比她高、比她有體面的大人物，但將卡萊爾當做追逐、超越目標的蘿拉，還真不怎么看得起這些家伙……年輕人豈有不心高氣傲之理！

    “我不會永遠是只有說起來好聽的克洛寧第一女伯爵，等著瞧吧?！毙」媚镅壑虚W爍著名為野心的光芒，暗暗下定決心。

    被老菲利普寵愛著長大、沒被灌輸過當個好妻子好母親為家族聯姻的蘿拉，壓根不覺得自己的理想有啥毛病……

    草原上，丘陵新區。

    火炎部的粉條、醬料、罐頭、生鮮豬rou兔rou等貨物用拖車運到丘陵新區再打包裝筐、由輪換過來送貨的雪狼人馱到地下世界；雖然已是深夜，整個新區廣場上仍然燈火通明、忙成一團。

    深淵之鐮·安其羅雙手抱胸，冷漠地看著一群群灰矮人滿頭大汗地幫忙裝貨。

    新區之主紅葉笑呵呵地陪著這位大胸暗精靈choucha貨物，從一人高的馱筐里拿出一瓶兩斤裝的橘子罐頭：“看，安其羅，橘瓣是不是又大又漂亮？裝得滿滿的呢！咱們的商品質量是絕對有保證的，絕對不會隨便充數，做生意嘛，我們火炎部是絕對認真的！”

    “我沒有要挑剔質量的意思，只是希望能盡快送達?！卑财淞_瞪著死魚眼，“上次送那五百萬斤粉條前后送了一個多月呢，這次——”

    “哎呀，那不是上回咱們頭次送那么多的東西，不熟悉路況，才迷路了的嘛！”紅葉面色不變，丁點兒看不到心虛。

    “迷路……??！”安其羅暗暗運氣，滿頭青筋式微笑：“好吧，算你們迷路。不過，紅葉，我記得以前你們沒有這么多灰矮人的吧？”

    “是呢，上半年草原上忽然出現好多灰矮人，我們也覺得奇怪。不過別人到我們這兒討生活，總是要給人家口飯吃，對吧?！奔t葉一臉耿直。

    “哦——忽然出現好幾千個灰矮人？”安其羅額頭上青筋更甚。

    “對的哦！很奇怪呢，灰矮人不是都生活在地下世界的嘛！”紅葉拍大腿感嘆，又露出關心表情，“咦，說起來你們和矮人王國在打仗呢，是不是影響到后方了，灰矮人們覺得不安全，所以才跑上來？”

    安其羅：“……”

    再次暗暗運氣，深淵之鐮狂躁式微笑：“沒有的事兒，矮人王國先鋒軍離地下城都還遠著呢！再說了，這些灰矮人都住在大后方，跑個屁??！”

    “噢……(⊙o⊙)……”紅葉純潔臉，“你是說這些灰矮人原本是你們的人？”

    “當然?。?！”安其羅吼出聲。

    紅葉點點頭，隨手指了個幫忙搬貨的灰矮人，更加純潔地：“你叫一下他看看，看他答應不答應?！?/br>
    “是想打架嗎你這個獸人混蛋！”

    “干嘛暴躁，是你說他們是你們的人嘛?！?/br>
    “地下世界生活的誰不是我們暗精靈的人？！”

    “你不要騙我，那些冒險者才不是你們的人呢，黑鐵矮人也不是?！?/br>
    “……??！”

    也不知道這個大胸暗精靈從哪抽出來一根細長棍子，棍聲上“唰”地一聲彈出來一把大鐮刀，哐哐哐地跟紅葉打了起來……

    紅葉彈出爪爪、一邊格擋一邊嘴上還勸：“好啦好啦，你說他們是你們的人就是你們的人啦，但是他們現在吃的是我們的飯、領的是我們發的薪水嘛，都養了半年你才來，這個不算的啦~~”

    “你想是說我無理取鬧嗎？！明明是你們火炎部偷走了我們暗精靈的人手！”

    “沒有的事兒，我們只是收留自己來到草原上的人好哇~”

    “就算如此他們也是我們的人！”

    “要這么說，灰矮人原本還是住在西大陸的呢?！?/br>
    “……??！”

    幫忙搬東西的灰矮人們就當沒看見沒聽見，默默忙活手頭的事兒。

    兩百名雪狼人馱的貨筐裝好，這次輪換來送貨的大水遠遠地喊：“我們要出發咯~！”

    紅葉便善意地勸：“大水他們要走勒，你不是說要全程跟著送貨的嘛，或者不跟了？在我們這兒玩兩天再回去？”

    安其羅氣喘吁吁地收手，一邊把鐮刀收起來一邊朝著紅葉吼道：“還想從地下世界偷人，沒門！”

    言罷氣咻咻地轉身、大步跟上雪狼族運輸隊……

    “再來玩啊安其羅！”紅葉笑呵呵地朝她揮手。

    “少啰嗦??！”黑暗中傳來安其羅氣急敗壞的吼聲。

    紅葉神色不變，轉過頭招呼灰矮人們：“大家辛苦了，去洗個澡到食堂吃宵夜。別忘記吃完宵夜漱口再睡啊，牙齒壞了只能拔掉，很痛的哦！”

    灰矮人們應聲，成群結伴地往公共浴室走。

    “那個暗精靈終于走了，嚇死我了?！币幻野瞬亮税押?，倒不是累出來的，純粹是嚇的。

    “是啊，在這里看見暗精靈，過去在地下世界生活的記憶一下子冒出來了?！绷硪幻野诵挠杏嗉碌匚嬷乜?，“反正我是死也不會回去的，死也要死在這里?！?/br>
    一名老灰矮人轉頭朝倆個小伙子笑了笑，安撫地道：“沒事的，咱們在這里干得好好的，回去做什么，紅葉他們也不會讓我們回去的?！?/br>
    “老貝克，紅葉有跟你說過什么嗎？”兩名年輕灰矮人快走兩步、跟老貝克并肩。

    老貝克點頭：“紅葉說暗精靈遲早會發現我們不見了，也遲早會發現我們現在跟火炎部一塊兒過。她讓我們別擔心，地下城的主糧現在都是從火炎部購買，只要他們不放人，暗精靈也不好亂來?！?/br>
    旁邊的灰矮人也靠了過來，眼睛亮晶晶地：“老貝克爺爺，這就是說我們永遠不用回去地下世界了？”

    “當然，只要我們不愿意回去，誰也不能強迫我們?！崩县惪俗孕艥M滿地。

    曾為矮人村長之一的老貝克，現在是丘陵新區兩次優秀技工評選活動選出來的四級技工——用一臺簡易鉗工車床能車出高精度零件、誤差不超過0.1毫米（絲米級）這種。

    至于微米級的話……呃，還是別想太多。

    丘陵新區生產的拳頭產品、拖拉機車頭氣動裝置，重要的核心零件全靠包括老貝克在內的十幾個四級技工手工車出。這批技術人才是丘陵新區最重要的寶貝，主動來幫忙搬貨，雪狼人都不愿意讓他碰重物……幫忙拿點輕省物件就算。

    互相刷洗著洗了澡，到食堂里吃了宵夜、又到洗手臺除漱口刷牙，在大伙兒的問候聲中回到自己的房間，老貝克先檢查了一遍和他同屋的孩子們睡得如何，挨個看過去、給踢被子的搗蛋鬼將毯子拉好，才回到自己的床位上。

    往日只要倒下就能睡著的老貝克，今晚卻有些失眠。

    “雖然我也安慰那些年輕人們不要擔心，但我果然還是受到影響的啊?！?/br>
    躺了會兒，老貝克又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發了會兒呆，聽了半天孩子們的鼾聲，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老貝克露出安詳微笑。

    來到丘陵新區時，他干瘦得不到一百斤，手腕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好吃好喝半年下來，他的手腕已經變得和年輕人一樣有力、強壯，加工零件時只要握住虎鉗，就絕對不會發抖。

    “紅葉說沒事，就肯定沒事?！崩县惪溯p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