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官感覺好像哪里不太對，點頭道：“對，這是各部門協商的成果，每個部門都在此事中盡職盡職、毫無懈怠，全面杜絕瀆職可能——”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只要沒瞎，就能看得出這群草原人表露出來的震驚貌似跟他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也就是說，動用了這么多人、花了這么多錢，修條路居然要一年以上？”迷迭香表情極其精彩地，“那要是我來你們這里做事兒，我肯定是最勤快的那個吧？”

    青巖側目：“你小子還是挺自覺的嘛……”

    “太離譜了，是要怎么做才可以慢到這個程度的？”木木匪夷所思地，“就算是挖八百米的河道也要不了這么久啊，還帶修河堤、架橋面，就算再挖長一倍也不可能用這么久??？”

    “草根，我們工廠通往精靈港口那條十六公里的土路花了多少時間來著？”阿栗族長道。

    “我想想……當時阿月他們和我們一起修的，還有精靈的附庸種族幫忙，只挖了兩米路基、回填土方再鋪碎石路面……好像是修了一個月？中間有段路不好弄，填了一截爛泥地，開石頭花了不少時間?！辈莞彘L發現事務官的臉色極其難看，連忙善良地給別人刷點面子，“我們那個是在野外修路，他們修的是城市里面，應該是要比我們麻煩很多吧?！?/br>
    “呵呵?！鼻鄮r冷笑，倒是沒有吐槽。

    迷迭香可不是給別人留臉的性格，比劃著道：“能麻煩到哪去，也就是運送石材土方方面多費點功夫吧。要留出行人通行空間那就從中間分一下、先修一半，鋪好路面能走了再修另一半，耽擱不了多少事?！?/br>
    草根族長發現阿云可著勁兒收拾迷迭香是有道理的……

    受到此等“羞辱”，身為貴族的事務官是怎么也不可能忍得下去的，當場翻臉不夠底氣，拂袖走人倒沒問題。

    臉色黑如鍋底的事務官走了，一臉憤恨惱火地兩位文職人員卻不敢走……偷偷將視線投向帶異族人來的侍衛總管，這倆文職人員一下理智斷線，也選擇了拍屁股跑路。

    侍衛總管克勞迪靠著兒子跟王子殿下哥倆好驟升高位，原來的官僚集團沒少給他臉色看，這會兒見向來趾高氣揚的事務部灰頭土臉，這個政治嗅覺等于零的邊緣貴族笑得幸災樂禍，丁點兒不帶掩飾的。

    “把人氣走了，沒人給我們念了?！辈莞彘L瞪迷迭香。

    “帶回去找卡萊爾讓人來念咯，反正這些不是隨便我們看的嘛?！泵缘銦o所謂地。

    草根族長猶豫了下，轉頭去看帶他們來的克勞迪。

    嗯……這個長得和丹一個樣的人族，看上去實在是不怎么靠譜……

    沒轍，草根族長只好讓大伙兒各抱一摞文件，先回王宮再說。

    不得不說草根族長的直覺挺準，克勞迪子爵確實不識字……回王宮里找卡萊爾提了一嘴，卡萊爾當即就安排了倆女官過來，壓根沒指望自個兒的侍衛總管。

    女官到場，大伙兒總算能繼續了解別國行政措施，然后吧……世界觀那是瘋狂刷新，頻率高到讓人應接不暇的程度，別說修條街道拖半年了，清理護城河的提案扯皮兩年還停留在紙面上……

    “哈哈哈哈……”

    當晚，蕭云回到卡萊爾給安排的小花園中的客房，面對大伙兒的困惑不解，先笑了個十秒鐘的。

    “其實不是圣布里奇行政效率低下，而是作為行政核心的王宮會將事件按優先級分類，并非急于處理的事務，自然是丟給下面的部門慢慢折騰?！笔捲婆牧讼屡俳o大伙兒讀過文件，笑著道，“至于議會扯皮呢，這里面還有個圣布里奇獨有，或者說人類王國獨有的潛規則……大家今天也聽了不少了，說說看，是什么潛規則影響著卡萊爾的國家呢？”

    大伙兒面面相覷，機智如迷迭香、大河，天然黑如阿栗族長，皆一臉茫然。

    “我們部落里，除了海苔他們幾個，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承擔起應盡的勞動義務?！笔捲菩Φ?，“而在人類王國這邊呢，有一部分人是不用承擔勞動義務的，他們自出生起就面臨著混吃等死的人生，無須流血流汗、無須辛勤辛勞，物資充足的生活就在等著他們?！?/br>
    “你說貴族，對吧?！泵缘悴蹇诘?。

    蕭云點頭：“人類王國的統治者是王室和貴族。大家都知道，偷懶式的權力分封封建體系下統治人群這種事兒是很輕松的，少部分有一定能力的貴族輔佐王室就行了，用不著那么多……可是不用這些貴族、只是養著吃白飯吧，就算王室愿意，貴族們也不肯啊，不管事兒哪來的權力呢？沒有權力怎么證明自己身份高貴、怎么給自己撈外財呢？”

    “于是，貴族議會就出現了?！笔捲菩呛堑?，“不愿意到地方上去當治安官、執政官，又沒能力參與王宮議政，偏偏又一心想找存在感、想對國家大事比手畫腳的貴族，全塞到這個貴族議會里?！?/br>
    “議員人多，人多就容易扯皮，扯皮就很浪費時間，讓這個議會來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給他們提議案并決定議案是否可行的權力、執行議案的監督權；一幫子貴族議員為修條路扯皮個把月，又為在這種于國而言無關痛癢的政務中搶‘正當貪腐權’掐得風生水起，這幫空有嗓門的家伙就礙不了事了?！?/br>
    大伙兒：“……(o言o)”

    普利莫一臉呆滯，從這個角度去解釋各國貴族議會，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絕對是前無古人……估計也看不到來者。

    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哈里斯震撼過后，清冷淡漠的五官漸漸流露出少見的情緒。

    “但是，這仍然是偷懶的、走捷徑的處理辦法。短時間內看上去不錯，能解決問題，隱患卻是無比巨大的?！笔捲泼嫔徽?，“腦子清楚的國王和執政大臣知道貴族議會是怎么回事，捏著鼻子隨他們跳確實是誤不了正事?？墒菄跞羰侵巧滩辉诰€、或是不夠強勢，又或是執政大臣搞政斗時將貴族議會當成棋子利用、不慎真給了議會真正的決策權，那么不夸張地說，國家就走上完蛋倒計時了?！?/br>
    “誒？！”大伙兒驚了。

    第173章 雪狼族王城見聞（一）

    任何世界的歷史都必然是螺旋式上升的, 奴隸制度比原始社會有其先進性，權力分封封建制度比奴隸制度先進，中心集權封建制度比分封制度先進——說到底，任何時代的社會變革往前推進都是為了進化, 而不是為了退步；站在歷史下游的后人詬病的某種制度, 事實上在出現初期都是因其具有先進性才能被當時的人們接受并擁護的。（就連文明之癌在中世紀時期對比黑暗歐洲都有一定的優越性）

    這也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世界不是靜止的，世界是隨著日新月異的變化而變化的, 任何在出現初期具有先進性的制度，如果不能與時俱進地跟隨世界變化而變化, 就很難保始終領先地位。

    乃至于, 許多人為創造的制度甚至會背離創造者初衷……

    類似的例子在地球上不要太多, 趙匡胤看不起窮措大、抬文官壓武將，結果么就是無限膨脹的宋儒把大宋玩兒殘；韃子皇帝為保滿人江山打壓火器邪教吹噓八旗騎射無敵, 吹得滿人自己都信了，明朝時跟上世界潮流的火器發展硬是讓滿清一朝自廢武功：英國佬搞的愚民政策就不用說了，白左逆襲上下兩議院，難民笑話、脫歐笑話估計還能讓地球人民看個十幾年。

    圣布里奇的上代當權者、行宮里養病的老國王也鬧了類似的笑話，貴族議院居然能蹬鼻子上臉地熱烈討論國家投靠（賣）聯邦還是投靠（賣）教廷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問題……要不是卡萊爾這個王子上演了一出千里走單騎悍然奮起、把差點脫軌的國家政策拉回來，沒準兒在這個冬天圣布里奇王城的街道上已經能看見來南方度假的“上等人”聯邦貴族了。

    蕭云把這內中涵義給大伙兒細細一分析，就算是自家內部從來不搞偷懶式政治的族人們也聽得一頭的冷汗……

    “偷懶, 走捷徑, 一時能圖便利，長久下來危害可太大了?！辈莞彘L不無唏噓地，“我們部落里絕對不能這么干?！?/br>
    連大河、迷迭香這倆也忍不住點頭贊同, 確實他倆喜歡的是過不費心思的省事日子，但重點是“不用很累就可以享受人生”、而不是跟現在的愉快生活說拜拜哇~！

    “人類王國貴族階級的形成原因是啥大家都已經很了解了，這個奇葩毒瘤群體本質上就是偷懶式政治，簡稱懶政的具象化，因懶政而誕生，因分封的特權而壯大，最后，成為拖累集體前行的累贅，存在感十足且還沒法根除，否則必然讓整個集體傷筋動骨?！笔捲菩χc頭，復又認真地道，“咱們部落現在還沒到這一步，但我們必須警惕我們之中未來會不會出現這個病態的怪物。所以我要求大家都要仔細看，仔細觀察，全面認真地了解清楚這個建立在懶政和特權上的毒瘤，引以為戒?！?/br>
    大伙兒齊齊點頭，阿栗族長目露精光，鏗鏘有力地道：“種田的時候不把土翻好糧食就會減產，蓋房子的時候不把地基挖好屋子就沒法長住。部落發展也是一樣的，誰想在前期偷懶、要特權，誰就是咱們大伙兒的敵人?！?/br>
    蕭云不由得對栗族長比起大拇指——不愧是雪狼人中少有的懂得鉆空子的精明人，對于“同類”的警惕性也是妥妥地~

    “今天你們去的事務部其實還算好了，事務大臣已經被卡萊爾架空，里面的人半數是卡萊爾的人，除了修補路面、清理護城河這種丟給議員玩兒、賞他們小錢的雜事，其他事兒處理得還算像樣?！笔捲频?，“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大伙兒可以到更多的部門乃至貴族議院去看一看……記住了，只帶眼睛耳朵，別帶嘴，雖然咱們并不打算跟這些卡萊爾正努力淘汰替換的官僚打好交道，但得罪人太多也不是好事?！?/br>
    “明白了?！北娙斯郧牲c頭。

    “還有，明天迷迭香你跟我走?！笔捲朴值?。

    “你想干什么？”迷迭香警惕地。

    蕭云一臉嫌棄：“你說我干什么，你這家伙慣常隨著性子亂來，自己沒點數？你就不能跟青巖好好學學？”

    “……”迷迭香看了眼掛著冷笑的青巖，更加不爽了，“你確定真要我跟他學？”

    蕭云盯著青巖看了幾秒：“也是……青巖，明天你也跟我?！?/br>
    青巖：“……”臥槽躺著也中槍！

    次日，蕭云還真放了巴爾克和大河自由，一大早就來貓族住的房間把兩頭大貓拎走。

    夏盯著倆族人的背影，也不知道是該羨慕呢，還是同情……

    “夏，過來開個會?！备舯谖莸牟莞彘L大聲喊。

    “來了?！毕内s緊起身，把腰帶系好、抬腳出門。

    “今天我們去市政廳，主要觀察對象是……呃，市警司、城防隊、還有那個……叫啥來的？對了，市場管理處?！辈莞彘L把人叫齊，開始分配隊伍，“阿山、巴爾克和我去市警司，木木、阿樹和夏去城防隊，阿栗和大河、哈里斯去市場管理處。夏，阿栗，咱們三個負責做好筆記，阿栗你看著點大河，有沒有問題？”

    “什么叫看好我啊，我還會丟了嗎？”大河抗議。

    草根族長語重心長：“大河，我們是不覺得你和我們有什么不同，但在別人看來你比較不一樣，阿云都說了要把你安排好，咱們總要聽阿云的吧，還是你愿意去跟著阿云？”

    大河想起昨天那讓人蛋疼的遭遇，連連搖頭，又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跟著阿栗?！?/br>
    “等等！”巴爾克嚴肅地開口，“為什么普利莫都可以自由活動，我卻得跟著你們？”

    一群雪狼人用“你能不能有點數”的眼神兒無聲地看著他。

    “什么意思??！認真說來我才是最年長的那個哦！”巴爾克高聲道。

    草根族長拿起灰矮人裝訂的樹皮紙筆記本發給夏和阿栗：“本子帶好，看到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事情都盡量記下來，咱們回頭再一起研究。夏，你看好木木，不要讓她亂跑亂說話……”

    “誒——我比大河聽話很多哦！”木木不高興了。

    “放心吧?！毕慕o了木木個安撫的眼神兒。

    “你們是故意無視我的嗎？！”巴克爾喝道。

    “走了巴爾克，這兒的比埃利奧特宮熱鬧哦，早點出去還能順便逛一逛?！辈莞彘L招呼。

    巴爾克……默默地跟了過去。

    侍衛總管克勞迪已經等在小花園里了，帶來三隊侍衛分配給參觀王城的草原訪問團，又親自把人送出王宮，這才跑去給王子殿下報信。

    正殿議事廳，卡萊爾與兩位公主正與大臣們例行議政，處理政務的效率與雪狼人們見過的事務部文件完全是兩個世界——某座城市的稅率浮動、某個監獄的罪犯移交到采石場的具體流程審批手續、哪些莊園主的農產品是不是由王室統購等，基本上都能在十幾分鐘到半小時內敲定。

    當然，這也是卡萊爾大力改革后才出現的情況……國王當政時，議事廳例行議政充斥著議員與大臣間、議員與議員間無休止的家長里短道德攻訐，拉幫結派地掐架是每天議事廳里的主要戲碼。

    而做到這一步的代價是，有資格進入議事廳的大臣數量比起國王當政時減少了近一半。

    卡萊爾展示了敢于讓人提前退休回家養老的鐵腕，私底下沒少被詬病，表面上倒是好處多多，至少能把大臣們拉到“做事”這個范疇里來——不就事論事、只曉得互相攀咬等于給了王子殿下把雙方都踢走換自己人上位的機會，大臣們也不傻……這才出現目前這人員精簡卻提高了辦事效率的良好局面。

    克勞迪在議事廳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看見疲憊的大臣們從中走出，他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老老實實躲到了柱子后面；大臣們走完了、兩位公主也嘰嘰喳喳地離開了，這才從柱子后面出來，進廳內像王子匯報。

    “你做的很好，克勞迪?！笨ㄈR爾點頭贊道，“對了，昨晚有沒有人請求拜訪我們的客人？”

    “暫時沒有，殿下?！笨藙诘瞎Ь吹?。

    卡萊爾有些想笑，老師刻意以狼形態進城確實打消了不少人鉆營的念頭，不然的話，那些急于討好他這位板上釘釘下任國王的貴族不會放過與他的老師結交的機會。

    “若有人找上你，記得先匯報到我這兒來?！笨ㄈR爾叮囑了句，便讓克勞迪下去。

    受老師的言傳身教，卡萊爾其實并不反感貴族中有人不顧體面地討好鉆營……比如這次，如果老師都刻意以狼形態給所有人留下深刻影響了還能有人找上來，那么這樣無底線的人也不是不能拿來一用——他對臃腫的貴族官僚極其厭煩，早就恨不能放開手腳削減治理一番，只不過是這樣的臟活兒的目前還未找到合適的“刀”罷了。

    “大狗狗！”

    兩位公主回到偏殿，小公主看見等待多時的蕭云便是眼睛一亮，嗨皮地沖上前抱住蕭云的腰。

    蕭云：“……”

    青巖“噗”地一聲，迷迭香放肆地笑粗聲。

    “公主殿下……”蕭云稍稍用力將小公主從身上撕下去，微笑道，“今天有大貓貓哦?！?/br>
    “誒？”小公主的眼睛頓時更亮了。

    青巖迷迭香面色變了。

    蕭云轉頭看他倆，先是盯著青巖，后又盯著迷迭香：“嗯……迷迭香，你來陪小公主玩?！?/br>
    “怎么不是青巖？！”迷迭香立馬背叛同族情。

    “黑貓不吉利?！笔捲泼鏌o表情。

    “哈??？！”x2

    “昨天大河就陪小公主玩得很開心，你總不至于比大河還不如？”蕭云道。

    “所以大河看見你帶走我倆才會滿臉的慶幸是嗎！”迷迭香喝道。

    “阿云云……”小公主被嚇到，抓緊蕭云的衣擺。

    蕭云轉臉看青巖：“他要不來，就是你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