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萊爾氣樂了，笑著攤開手：“你也許有什么地方有所誤會，安東尼。費迪南德家的人在圣布里奇確實是王室，但當我們走出國門時，王室成員也不過是身份的一種。就像現在，在森林精靈的港口里你和我都只是來自異國的商人而已，如果你覺得這是對圣布里奇的羞辱，那么你為什么要登上船呢？”

    “你在說什么無禮的蠢話！”安東尼憤怒地咆哮道。

    “若是你認為躲在干凈溫暖的房間內被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對待就能做個好王儲的話，那么我想你就不會想盡辦法讓父親對我施壓也要擠到船隊里來了?！笨ㄈR爾很平靜地。

    “卡萊爾！”

    “森林精靈并不會關心船隊上來了一個王子還是兩個，我愿意退后一步不下船居住，只是不想當森林精靈知道船隊里來了兩個‘圣布里奇的王子’時發現我們之間連最起碼的表面情誼都懶得維系，這是我身為王室成員應盡的責任?！笨ㄈR爾微微點頭，“但同時，我還有更重要的責任是確保交易順利進行，所以，安東尼，請恕我不能像你學習，為了別人不夠尊敬、不夠給你應有的體面，就丟下正事亂發脾氣?！?/br>
    “哐啷！咔嚓！嘭！”

    守在走廊上的達倫和布魯侍衛長同時縮了縮脖子，兩人同步回頭看了眼禁閉的大門，不經意間視線交匯，布魯侍衛長瞪了眼達倫、把頭別開，達倫撇撇嘴，不動聲色地翻個白眼。

    兩位王子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貼身的人也是很頭痛的……好在他們知道要關起門來吵，沒讓大伙兒太難做。

    卡萊爾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手背上多了道血痕，達倫找出藥膏給他擦上，替他將外套掛好，再開了個水果罐頭倒在盤子里：“安東尼都知道帶了侍女來服侍他，我覺得你也可以考慮一下的，卡萊爾，總不能每次出來你都得自己給自己洗襪子?！?/br>
    “船上的空間比較緊張，沒必要再讓不是必須的人上來?！笨ㄈR爾搖頭，“再說船上的日子這么辛苦，何必讓女士受累呢?！?/br>
    達倫“哈”地一聲：“這種話你是不是也對安東尼說過？”

    “那位歌者的喉嚨都因為保養不當而受損了，這可是別人一輩子的飯碗?！笨ㄈR爾皺眉道。

    達倫兩手一攤：“我想你們兄弟這輩子都不可能和睦得起來了?！?/br>
    “和睦，你是這么想的嗎？”卡萊爾抬起眼簾。

    “站在為你考慮的立場自然要這么說。換成我自己的立場，那請容我冒犯地說，我實在是很不想看見安東尼殿下?！边_倫毫不掩飾地道，“居然利用提姆做文章，我覺得這樣的行為非常不體面?！?/br>
    卡萊爾估計也沒想到達倫會這么直接，愣了下才苦笑著搖頭。

    提姆抵達雪狼族部落時已經是后半夜了，當他站在來過兩次的廣場上，借著朦朧月色看著一群群的人快步奔跑來回忙碌，嘴巴張開了就沒法合攏……

    “又到搶收苜蓿的時候了啊?！蹦灸救嘀悬c兒酸痛的胳膊四下看了看，提姆只能看個大概的影子，她可以清晰地看見大伙兒扛著抱著的都是草捆，“那阿云估計很忙，這會兒也不好找他，你先和我們睡一晚吧，明天再說？”

    “呃……好?！碧崮方┯驳攸c點頭。

    “我不去睡，我要去找大河?！蹦巷L道。

    “你是想去跟大河要東西吃才對吧，行了你去吧?！蹦灸疚χ牧四巷L一巴掌，“別走那兒，提姆，我們走這邊，別擋別人的路?！?/br>
    提姆連忙跟上木木。

    雪狼族住的大通鋪提姆也算是很習慣了，只不過之前他都跟自己人住，這回卻是給木木帶進了雪狼人的房間，還給木木拉到一塊睡。

    脫外袍的時候，提姆忽然想起一件事，僵硬地低頭看向木木。

    木木早就三兩下脫掉衣物、只穿個褲衩躺在旁邊睡得四仰八叉。

    “木木好像是……雌性……？”提姆眼皮直跳，視線下意識往木木胸口移動——倒三角的身材，很大塊的胸肌，和達倫一個型號，肌rou塊兒還比達倫多點……

    提姆一下就淡定了，外袍脫下疊好，舒舒服服地躺下。

    蕭云是個做事情很講究效率的人，不但他自己講效率，還要去影響身邊的人、讓別人也提升效率，所以……辛苦地在海上飄了一個多月、又在手劃船上飄了十來個小時的提姆硬是沒撈到自然醒的待遇，天還蒙蒙亮他就給蕭云搖醒了。

    “只是通知我們你們來了，讓木木他們帶話就可以了。你特地跑來咱們這，是不是卡萊爾那里出了事？”蕭云道。

    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的提姆：“……”

    十分鐘后，提姆跟打仗一樣的完成起床洗漱穿衣流程，坐在活動房里跟蕭云面對面。

    “你的身份問題？這叫什么問題？”蕭云聽了提姆的話，特別不解，“煉金術師不是施法者嗎，施法者不是很吊嗎？就算你是農奴的兒子也影響不到這地方吧？”

    “對施法者來說，只是農奴的兒子倒也沒什么，問題在我是漢弗萊家的‘養子’?！碧崮房嘈?，“我是漢弗萊家收養后培養成施法者的養子，按施法者的規則，我應當為漢弗萊家服務，直到收養我的家主去世為止——施法者的壽命較長，不可能被哪個家族培養就終身為哪個家族服務，但回饋當代的家主是必然要做到的，否則，漢弗萊家的家主有權利向煉金術師協會提出抗訴，將我自協會中驅逐?！?/br>
    蕭云一開始想說這是什么鬼邏輯，但代入這個世界的習俗琢磨了下，才發現這邏輯沒毛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保證施法者的利益的——萬一某個家族給自己的孩子安排一群有施法者天賦的“養子”，那成為施法者后就得照顧一個熊孩子大幾十年，這就算是施法者也耗不起；那么索性把“施恩”的對象固定在當代家主身上，家主掛掉，施法者就獲得自由身，比中國古代讀書人接受富商押注靠譜。

    有實力收養培養出施法者，家主的年齡起碼也得三、四十，施法者成才至少十幾二十年，家主起碼五、六十，這個時候隨便服務個十幾年就完事了，完全沒毛病。

    “我只是個低階煉金術師，這之前給漢弗萊家的服務是每年提供一定的煉金藥水，這種程度就已經足夠了，再多的我做不到，漢弗萊家也不會提出不合理要求?！碧崮吠纯嗟氐?，“安東尼殿下要求漢弗萊男爵投誠，男爵無法拒絕……因為此事，安東尼殿下和漢弗萊男爵已經上了船，是我給卡萊爾添了麻煩?！?/br>
    “安東尼要上船的話有沒有你的事他都是能上的，畢竟他是王室成員，卡萊爾的兄長?！笔捲瓢櫭嫉?，“你這個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么難搞，卡萊爾籌備了兩年多，不說贏定了吧，勝算是要大得多的，只要他和安東尼定下勝負，漢弗萊男爵自然知道選哪邊。問題只在于……”

    提姆聽蕭云前面的話跟卡萊爾王子語氣如出一轍，正激動呢，最后一句話把他的心給提起來了：“在于什么？”

    蕭云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冷酷地道：“在于卡萊爾有沒有斬草除根的決心?！?/br>
    第113章 終結親王制度

    “這……？！”提姆呆住了。

    “卡萊爾能在這次的交鋒中徹底斷絕安東尼的政治生命嗎？”蕭云道。

    提姆當即搖頭, 這怎么可能呢，能把安東尼伸出來的手砍斷就不錯了。

    “可以理解, 雖然卡萊爾強勢崛起并爭取到了國王的支持，在王儲的競爭上占據優勢，但安東尼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的大王子, 不至于碰一下就會輸得丟盔卸甲，再怎么說也有親王王爵兜底, 依然有大把的支持者愿意跟隨他行事……所以在你和卡萊爾看來, 目前只要守好陣地、將安東尼伸到船隊里來的手砍掉、讓他無功而返就行了，對吧？”

    “這……難道這里面有什么問題？”提姆十分困惑。

    “你問出這種話就是最大的問題了，提姆?！笔捲茋@氣，“你好好想一想, 安東尼是什么人？”

    “……大王子?！碧崮酚仓^皮道。

    “對。雖然安東尼是政敵, 是立場不可調和的競爭者，你和卡萊爾依然被他的身份所困擾、局限?！笔捲撇[起眼睛，“換成是另一個有身份的大貴族在卡萊爾帶領船隊成功地進行了三次大規模的航海貿易、拉起自己的基本盤、局面蒸蒸日上時，以不講究的借口橫插一腳進來摘桃子，卡萊爾會怎么做？”

    提姆張大了嘴巴。

    “海貿是卡萊爾復興圣布里奇的重要工具，比他的命還要重要，有人向他的命出手，卡萊爾正常的反應應該是什么？”蕭云進一步逼問。

    “……干掉他?！碧崮酚仓^皮道。

    “這就對了?！笔捲婆拇笸? “那么怎么這個出手的人換成了安東尼你們就束手束腳起來了呢？這都不僅僅是要搶占卡萊爾的財路，而是要毀卡萊爾的基本盤、壞他的心血、斷他復興的念想，安東尼還是與卡萊爾競爭王儲之位的絕對政敵, 跟這種矛盾完全不可調和的政敵過招，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卻只追求斷其一臂？你們在想什么？”

    “絕對的贏家才有講仁慈的權力，要是卡萊爾能夠把安東尼的政治生命一舉斷絕，那么留個活口表示大度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了……卡萊爾是絕對的贏家嗎？”

    提姆汗如雨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蕭云摩挲著水杯等著提姆慢慢思考，聰慧如卡萊爾、精明如提姆會走進這樣的思維誤區蕭云是一點兒也不意外，地球上到了2019年日本人還把天皇當精神領袖呢，何況是早就習慣了身份光環的異界人。

    提姆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只得苦笑著搖頭，理智上他能理解阿云老師的說法，可是……

    蕭云嘆氣：“王儲爭奪失敗的退路是親王，這個制度的好壞我并不想挑剔，也許對你們的國王來說將立場不可調和的敵人擺在眼皮底下惡心人是件有趣的事，誰知道呢？”

    “阿云老師……”

    “會有很多麻煩，為了大局穩定，為了長遠考慮，借口無非是這些?！笔捲茻o所謂地聳聳肩，拿起水杯湊到嘴唇邊，“既然被人當成靶子豎起來打的你都是這個反應，那么卡萊爾的態度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了?！?/br>
    提姆沉默了，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顫，糾結了半天才艱難地出聲：“是你的話你會怎么做呢，阿云老師？”

    “我們雪狼族的戰士會容許草食動物進入我們的領地，但一定會將魔獸遠遠地驅逐或干掉。大王子安東尼對于卡萊爾來說，是毫無威脅的草食動物，還是隨時可能反咬他一口的魔獸？”蕭云平淡地，“貴族之間的斗爭都是不死不休的，怎么到了王室這兒就開始矜持起來了呢，若論競爭激烈度，應當是王室更加險峻才對吧?！?/br>
    提姆默默將腦袋垂了下去。

    “圣布里奇王室歷史上，親王掣肘國王，或是掀起叛變、內亂的事兒，有多少次？”蕭云微微一笑。

    提姆猛然抬頭，懵逼地盯著蕭云，好半響才抽著冷氣顫抖出聲：“阿云老師，你的意思是……終結親王制度？！”

    “就算是精靈港口里的那些冒險者團隊，每個團隊里也只有一個說話算話的團長啊?！笔捲坪掼F不成鋼地拍大腿。

    地球上的中國人小學開始學歷史，中學開始學思想政治，課本上那些古今中外的治亂循環無數次地重復著一個事實：強勢的中央集權才有可能帶領一個集團走向歷史新高度，反之，集團中說話的人越多，那么散得就越快——周天子弱勢，春秋戰國亂世就來了，漢室衰落，三國亂世就來了……就算近現代歐洲搞上下兩院，下院也純粹是湊數的，話語權都在世襲制的上議院手里。

    一個集團只能有一個主導意志，這是不容置疑的，在這種爭奪團隊主導權的斗爭中講仁慈，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別說是政斗了，那些宮斗的女人們只要抓住機會都是要見血封喉干掉對手的，神特嘛把對手留個幾十集，拖戲呢還？！

    蕭云可是把圣布里奇當成自家的“退路”在經營的，要是有個萬一雪狼族不得不遷到圣布里奇去過日子，這時候卡萊爾居然說了不算、還有個親王在那里瞎嗶嗶，那他這折騰一堆圖的個啥！

    “國家綜合實力體現在多個方面，說起來太寬泛，但有一點是不會錯的，面對突發事件時的應急反應能力、組織動員能力，是一個國家綜合實力最明顯的表現。而突發危機時，你說圣布里奇國內是只有一個聲音、一個意志為主導好呢，還是多個攪shi棍好？卡萊爾想要的究竟是復興圣布里奇，還是繼續循環歷代先王重復干的無聊事兒，隨便應付著過日子？”

    “這些道理其實用不著我來跟你們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當前正在發生的事和未來即將要發生的所有事情，歷史書上都有答案?！鳖D了頓，蕭云略帶諷刺地：“只不過……人們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是，人們永遠不可能從歷史中吸取教訓?！?/br>
    提姆不說話了，成為煉金術師后他自然有資格接觸到底層平民沒有資格接觸的上層“秘密”，現任國王與上一位希爾保特親王之間的斗爭一直持續到親王逝世，國王的侄子接替親王爵位……從這個角度來看，連提姆都開始覺得親王制度簡直匪夷所思。（注1）

    “……阿云老師，我承認我被你說服了，我相信卡萊爾也必然會被你說服，可是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代價太大了?！背聊S久，提姆猶豫了下，咬牙說出真心話。

    他這么說，就是表示他真心在考慮把安東尼往死里弄了……小伙子也是有脾氣的。

    蕭云呵呵一笑，所謂的代價不過是看利益的籌碼有沒有足夠的價值。露出善良的笑容，蕭云伸出食指朝提姆勾了勾。

    提姆挪動屁股靠近，蕭云便湊到他耳邊低聲細語。

    “……”提姆的下巴漸漸往下掉，眼睛越瞪越大。

    一天后，精靈港口。

    達倫一早起來便盯著人打掃主船上的甲板、布置艙室，價格以金幣計的美酒一瓶瓶地拿出來擺進一體式的吧臺，來自深海的海產和鮮美的魔獸rou類送進廚房，由廚子烹成一盤盤精致的美食，安排表演的歌者和舞者，確認給各家隨船貴族的邀請函……一堆堆的事兒忙得這個大劍戰士一腦門的汗。

    好容易到了中午達倫空閑下來坐下喘口氣，頭上的汗都還沒擦呢，就有個貴族少爺期期艾艾地找上來，擠眉弄眼地問晚上的酒會能不能有漂亮的精靈女伴……

    “港口里的精靈都是戰士，一個不禮貌的眼神也許就會被人家抽出劍來砍呢?！鳖~頭上冒出青筋的達倫，用這輩子最大的自制力微笑著道。

    貴族少爺黑著臉走了。

    酒會在王室所有的主船上舉行，參與者除了隨船的各家貴族，便是港口里駐守的精靈和冒險者協會的官員，規模不大，但該講究的地方都得講究，畢竟是以圣布里奇的兩位王子名義舉行的酒會，不能粗疏大意。

    終于將會場布置好，達倫覺得自個兒起碼淌了兩斤汗水……

    讓侍衛們看好會場，達倫匆匆跑出主艙室前往卡萊爾的房間，才剛推開門，他的眼珠子差點落到地板上：“提姆？！”

    已經換上正式禮服的提姆正在整理領結，聞言朝達倫笑了笑。

    “你這個家伙既然回來了怎么不來幫忙??！你知道我一個人盯著布置會場有多累人嗎！”達倫怒喝。

    “別激動，我兩個小時前才趕回來的，看看這是誰？”提姆連忙側身避開達倫噴出來的口水。

    “……”蕭云默默抬手擦了把臉，面無表情瞪向提姆，這貨躲開了遭殃的可不就是他了嗎，這小子真不是好人。

    “阿云老師！”達倫一驚，隨即喜上眉梢，“你也來了？真是好久不見了?！?/br>
    “好了達倫，快將正裝換上?！笨ㄈR爾笑呵呵地從內室走出來，“阿云老師會參加我們的酒會，你有時間跟他說話的?！?/br>
    達倫這才注意到蕭云穿了一套正式的禮服，似乎是卡萊爾的，還算合身，只是袖口的位置有點兒長，用別針夾了一圈卷到內側。

    “這……”達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蕭云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這家伙只是看起來魯莽，腦子確實非常好使：“我還沒有正式與卡萊爾的合作伙伴們見過面，這次的酒會是個好機會?！?/br>
    “我早就想將阿云老師介紹給大家了?！笨ㄈR爾笑著道。

    達倫抓抓頭皮，沒再說說什么，抬腳往內室走……然后他的眼神兒就直了。

    內室中又走出來一個人。

    這是個連男性也不得不駐足側目的行走的荷爾蒙釋放器，修長健美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得體的修身禮服中，略有些散漫的過肩長發隨意地披散在厚實寬闊的肩部，錯身而過的瞬間不經意地抬起手整理額前碎發，銀白色的發絲從那修長有力的手指間滑落，飛揚濃眉下深邃的雙目慵懶地斜瞥過來，淺色系的瞳孔仿佛一對朦朧的綠寶石，慵懶而張揚，只需一眼便能讓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