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程舅舅陰沉著臉,在書房里,一面寫字條,一面嘴里呵呵的笑:“王仁?什么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肖想我家女兒。不剁了你的手,你不知道什么叫老虎爪子蝎子心!” 管家叫老爺笑的背上全是雞皮疙瘩,一面兒心里還給往下接話:老虎爪子蝎子心——又狠又毒。嘶,老爺這是動了真火氣了。 程舅舅寫完,親自用蠟封好,叫管家:“你親自走一趟,務必交到太爺手里?!?/br> 當日,程老太監看著字條,呵呵直笑,侍候他的是他收的徒弟,忙問:“師傅,怎么了?可是外頭有人難為師兄?內務府里頭還有好幾個師兄弟呢,是哪個癟犢子,非教訓的他哭爹喊娘不可!” 這程老太監雖已半退,可經歷了皇后掌宮、內務府、敬事房,都是要緊的地方,如今帶出的好幾個徒弟都已扶上了位子。況且敬事房的事情,他還是三總管之一,說的話還算數呢。這程老太監向來謹慎寬厚,最被人稱道的不是他幾十年都在高位,而是他會識人。雖不收干兒子,可收的徒弟皆是品性厚道的,他又盡心盡力的教導扶持,這幾個徒弟敬他如父,連帶沒交情的程舅舅都只稱呼師兄弟。 程老太監笑道:“我老了,卻還咬的動呢!我這一雙兒女,如今就只得這么一個小囡囡,別人還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說著,看掀起蟒袍袖子看身上的中衣,這料子輕薄透氣,一針一線的全是小囡囡做的,老了老了就這么一個孫輩。難得這孩子和自己一樣的天賦,有雙順風的耳朵,合該是自家的孩子,又孝順,先前的衣服都是閨女做的,這兩年全是這孩子的針線??催@細密針腳就知道,這孩子沒輕看自家是個太監,送來的衣服全是可心實用的,不像那些逢迎的恨不得用金絲銀線作秀,只怕你看不見他們的好處。 抬起頭就對徒弟笑:“你這個師兄,手段忒軟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卻只想給個教訓,這哪兒夠呢?” 這徒弟亦是敬事房監正侍二人之一,上頭除了三個總管,和一個監督領侍,就到他了。敬事房遵奉諭旨,承應宮內事務與其禮節,掌案辦事,收覈外庫錢糧,甄別調補內監,并巡察各門啟閉、火燭關防。內宮之中,權利不可謂不大。 這盧正侍就笑道:“師兄一人在外頭,也是難支。師傅說的這蛇,咱們辦妥了就是?!?/br> 程老太監笑道:“有些個府里,家里出了個娘娘就把眼睛長到頭頂上,族人驕奢yin逸的叫人側目,皇爺節儉勤政,不知道多厭惡那做派呢。偏生這家里以為娘娘多么恩寵,一出一出的弄事情,省親的園子也敢叫知人事的兄弟進去住……嘖嘖嘖,秋后的螞蚱呀?!?/br> 盧太監憨厚一笑,嘴上卻毒:“抬舉的狠了,不知自己姓真姓假了。一個守活寡的娘娘,也不過看有點兒位份,不跟他們計較。若說起來,他們哪里知道這宮里受厭棄的主兒過的是什么日子?” 程老太監撣撣衣袖,瞇著眼忽道:“光這些哪里夠呢。那位江南鹽政的林大人快要進京了?” 盧太監忙道:“是。甄家都已被收監,闔族里與嫡支近的幾脈都被抄了家,圣上氣狠了。江南事了,這位林大人十分乖覺,并無把持鹽政之心,自請回京述職。算著日子,就快到了?!?/br> 程老太監笑道:“這位林大人倒是好的,只他也苦命,膝下獨女還寄居在泥窩里呢。聽棲鸞殿的小喜子的話,棲鸞殿可是相中了他那獨女?” 這小喜子十分善巴結,程老太監只露過一絲兒對棲鸞殿注意的端倪,他就時常把棲鸞殿的事情報給盧太監的干兒子知道。 盧太監笑道:“可不是,真真心比天高,小喜子說那位貴主兒每次都特地給林家姑娘高一等的賞賜,還念叨過幾回‘可為良配’,只是上回那位王太太進來,密商了半晌,小喜子沒能聽到?!?/br> 程老太監一笑:“無妨,左不過害人害己的勾當罷了。這林大人是玉瓶,咱們打老鼠也得叫這玉瓶知道老鼠的害處,若不然,這玉瓶擋前頭,倒給他們當筏子了?;薁數拇笫屡c咱們不相干,動一動那些無關緊要的,還是能得?!?/br> 盧太監想一想,笑道:“師傅容我打聽打聽,那家子跟篩子似的,黃師兄管著皇莊一檔子事情,人頭熟,必有所得?!?/br> 程老太監這才滿意,笑道:“內宮里也加把火,別叫貴主兒冷著了。外頭的,就交給你和黃貓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遵奉諭旨,承應宮內事務與其禮節,掌案辦事,收覈外庫錢糧,甄別調補內監,并巡察各門啟閉、火燭關防”——引自百度百科·敬事房 第77章 墻倒 “怎么領來的都是黃蠟和羊油蠟?娘娘慣愛用白蠟, 白蠟呢?”抱琴看宮女新領來的份例,惱道。 那宮女縮縮脖子,道:“如今天熱,白蠟不易運送, 內務府說先暫且緊著皇子和公主們習字讀書用, 就連主子娘娘宮里都只有一半的份例?!?/br> 抱琴怒道:“胡說!內務府作久了事情的, 怎會沒提前留存, 哪兒用得著這時候運送,定是你沒說清楚!” 宮女急忙跪下道:“真的,他們說咱們娘娘往常只叫支領白蠟和羊油蠟, 份例里頭的黃蠟從來都是叫調換成白蠟。說以往給的夠多了, 如今都短了, 請娘娘擔待則個?!?/br> 賈貴妃從小就比別個姊妹尊貴嬌養些, 榮慶堂點燈熬油, 向來是用上好的白蠟。賈母教養她一場, 這賈貴妃也和賈母一樣的喜歡明亮奢華。等入了宮, 許是前幾年受了委屈, 由女官封妃后愈發注重這些體面東西,故是只用白蠟。 她將封妃不久, 當今就允椒房眷屬入宮請候, 賈母和王夫人來了, 這銀子底氣就足了, 拿銀子開道兒,份例里的黃蠟就全換成了白蠟??v然圣上不來,整個棲鸞殿亦是不落人后, 燈火輝煌。 可白蠟稀罕,就是貴妃每日的份例也只是黃蠟兩支, 羊油蠟五支,白蠟僅兩支罷了。宮妃所用蠟燭粗細長短,乃至于花紋都有規矩,光照亮棲鸞殿都得至少同點六盞琉璃燈,棲鸞殿里光蠟燭這一項開銷月月五十兩銀子都打不住。 宮女的話叫抱琴越發氣憤,合著每月打點的銀子都喂了狗了,那起子小人!“你跟我走,我親自去問李總管,怎么吳貴妃那里的白蠟就盡夠呢?!?/br> “唉喲,抱琴姑娘,不是咱家不給賈貴妃這個面子,實在是短了。川滇、湖廣兩地蠟園里放養的白蠟蟲遭了災,原本早該進上來的白蠟到現在還沒有影兒,下一茬還得等到八月節之后,可不得緊著些嗎?” 抱琴笑道:“公公別唬我,我知道你們這里這向來有提前置存一年的規矩。況且就算兩地遭災,那吳越、閩嶺等東南諸地亦有蠟園,總不至于都遭災了罷?” 李公公臉上的笑就收了收,道:“抱琴姑娘懂得真不少,怪道主子娘娘都說賈貴妃學貫古今呢,姑娘跟著貴妃娘娘,也熏陶出來了?!?/br> 這是刺賈貴妃女官上位呢。刺了一句立馬就收起來,吩咐當值太監:“去,給抱琴姑娘取兩包白蠟來?!?/br> 抱琴笑道:“煩勞這位公公給咱們從冰窖隔側的蠟庫里取?!?/br> 李公公“唷”了一聲,“抱琴姑娘果然識貨。既這么著,勞動抱琴姑娘往庫里走一遭,您自個挑兩包?”省的再嫌咱們給你拿的不好。 抱琴看他一眼,欣然應了。 這蠟燭么,尤其是白蠟,天熱的時候容易軟彎形狀,就算存放的好,經了熱天,點起來也常愛滴淚。蠟燭滴淚,這些講究的后宮主子以謂不吉,這內務府便生出了法子:就是在窖冰的冰庫一側辟出蠟庫來,春天運送的蠟燭挑選出一批先裝箱入冰庫凍幾個日夜,再存進隔側蠟庫里。這經凍過又存放進涼庫的蠟燭,就不會有滴蠟的危險了。這個蠟庫畢竟有限,向來只有得意的主兒能用里頭的存蠟。 抱琴心道,就不能一味作小討好這些勢利眼兒!這一強硬,自己這里還未抬出吳貴妃比對呢,這起子小人就伏了軟。 李總管勾著一側嘴角,閑閑的看她挺得直直的背影,嗤笑著對身后的干兒子道:“咱家可是親自勸過了,你聽到了?這位抱琴姑娘和棲鸞殿的貴主兒不依不饒吶,有什么法子呢?” 心下暗忖道,這棲鸞殿的主兒是聾子瞎子不成,自個宮里把不嚴實也就罷了,連外面的消息都不會探??梢娺@主仆被捧得過高了,忒不得人心。自家還沒出手呢,這人就一頭撞上來。也罷,反正今兒蠟燭沒出岔子,明兒那茶rou布匹也得出岔子,她們自己撞進來更沒痕跡。 這日至晚,膳房總管問:“何處傳膳?” 侍奉身側的總管太監見當今以手捏眉心攢竹xue,忙捧上茶來,小聲勸道:“皇上日日勤于政務,也該注意龍體?!?/br> 說著,就揮手叫剪燈太監掌燈。 圣上道:“天色未暗,不必?!?/br> 總管太監笑道:“不若到玉明殿?”玉明殿皆用玻璃作窗,十分敞亮。 見當今不置可否,才稟膳房總管之問。 當今捏捏眉心,起身道:“罷了,往后頭走一走?!?/br> 總管太監會意,立刻宣敬事房太監進來。須臾,盧太監就弓腰捧盤進來,跪下呈到當今面前,朱漆盤子黃綢上一溜象牙做成的簽牌,簽頭為綠色如意云頭,上有黑色小字寫著某宮某妃嬪。按制,常在圣上進膳時呈遞,故稱膳牌,偶有皇上去后宮中進膳時,就會先翻這綠頭簽。若圣上揮手叫退,就表明或歇在中宮,或不招侍寢。 當今掃一眼,忽在最末停住了:“棲鸞殿病愈了?” 盧太監低著頭,回稟:“是?!?/br> 當今一曬,棲鸞殿的生母,一個深宅婦人,記載她罪狀的帖子比彈劾大臣的還厚呢。這樣的母親,生養的女兒自然也不省油,皇后不待見她,以病為由停了她的膳牌,幾個月了還是又叫她翻騰起來了。 當今搖頭,揮手叫退下?!坝衩鞯顐魃??!蔽捶谱?,也無往中宮去的意思了。 盧太監忙后退,退到門檻處,方才轉身。 次日,仍是一般的步驟,這每日的綠頭簽增減、排序都不一,當今看時,“周貴人抱恙?” 原來周貴人的膳牌被撤下,盧太監忙回:“周貴人手帶金環?!碑斀窬筒粏柫?,這是周貴人來紅不方便的意思。 旁的多少都有變動,唯有“棲鸞殿賢德貴妃”依舊最末,偏這些綠頭簽就屬這張小字最長,越發顯眼起來。 當今道:“也罷?!鄙焓謱[殿簽牌兒翻了過來。 盧太監出來,心里暗暗佩服師傅,果然叫他老人家說中了:圣上早年不受上皇重視,兄弟排擠,過的著實辛苦,故而常有憐弱之心。況且近日前朝許多事情都與這位賈貴主有些瓜葛,只要棲鸞殿的綠頭簽在最末不換地方,五日里必被翻到。 當今先去了中宮,與皇后說了一會子話,才起駕往棲鸞殿去。棲鸞殿中無論宮女太監,早已歡欣鼓舞,色色都準備妥當了。 當今一入棲鸞殿,就被燈火輝煌閃了一下,整個殿中,蠟燭高照,琉璃生輝。比皇后中宮,要闊綽的多。 復又傳膳,賈貴妃幾上有燕窩八仙湯、攢絲鴿蛋、鹿筋燉rou、肥雞火熏燉小菘菜……當今由東朝西獨坐,身前膳桌已齊備,侍膳太監只覺圣上的眼里都冒了冷光,一席膳伺候的戰戰兢兢。 寂然飯畢,膳房太監捧盤魚貫而出,饒是賈貴妃眉目含情,多有秋波相送,當今也并無賜一菜半羹下來。反倒以皇后寬仁待下、崇節儉以身躬,賞了蘇膾一品,野雞絲香蕈一品。 當今勤儉,侍奉太上皇依舊按祖制每膳一百二十道,他自己裁儉用度,只二十四道。只二十四道,這賞賜御菜的恩寵就不一般了,往常在后宮進膳,當今向來給臉,不管是菜是羹還是飯,總有賞賜陪膳宮妃。如今在棲鸞殿,卻絲毫未賜,不等賈貴妃誠惶誠恐的小心侍奉,御茶膳房太監一去,這消息就跟風一樣傳遍了后宮。 “貴妃這里比別處亮堂,大伴,取朕昨日所看之書來?!?/br> 賈元春見圣上臉上無有怒色,稍安心些,見他當真擎了書來看,心里十分不解:圣上若不喜歡,不來便是;來了宮妃這里,偏又看起書來。 遂道:“抱琴,將新得的琉璃燈點上,這里暗,別傷了皇上的眼?!?/br> 此舉猶火上澆油,當今似笑非笑:“內務府的奴才們可勤謹,貴妃這里火燭可夠用?” 賈元春一面親自打扇,一面小心笑道:“倒還夠用。只是聽說內務府存備的白蠟少些,臣妾還說若無白蠟,黃蠟也一樣,些許煙氣罷了?!?/br> 當今將書卷握在手里,笑問:“你知道白蠟不足?”又指著數盞明燈,“這里頭竟是白蠟,果然一絲煙氣都無。那賈妃知道,這白蠟為何不足嗎?” 不等賈元春說話,已勃然大怒:“去歲今春過寒,凍死蠟蟲蜂卵無數,都中燭火皆缺。恩科在即,多有舉子在豆大刺鼻的油燈下夜讀!為準備恩科,連皇后都儉省下白蠟,賈妃這里卻奢侈無度,糜擲民膏!” 總管太監忙勸當今息怒,保重龍體,一面又用袖子抹眼睛:“娘娘可知,圣上從蠟庫撥出萬擔給都中舉子,又要封存足量白蠟以備恩科,如今,圣上看書都不舍得點兩盞明燈……這,您,哎……” 當今甩袖怒離,整個皇宮都在看棲鸞殿的笑話。 程老太監呷了一口香茗,瞇著眼道:“順勢而為吧?!?/br> 盧太監心悅誠服,忙道:“師傅,你請瞧好罷。黃師兄那里也有了動靜,別的不敢說,倒有一事,既不與圣上的大事相干,還能叫他顏面掃地。林大人那里,更是得惡心透他家?!?/br> 程老太監道:“叫黃貓兒看著辦就是。倒是你,如今有些魯莽了?!?/br> 盧太監忙聽訓道:“是,以后定當牢記師傅的話?!?/br> 程老太監笑道:“皇爺與太上皇老圣人可不是一個性子,皇爺護短,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想成事,得順著大勢走,千萬別以為做了個監正侍,就了不得似的。那夏守忠,六宮都內相,好大的名頭,你只瞧他的下場罷?!?/br> 這夏守忠,正是盤剝斂財最猖狂的一位,盧太監往日未必不羨慕他,沒了命根子和子孫后代,這金銀就是太監的后路,由不得不眼紅。盧太監看著眼熱,心里也打著趁權柄在手,謀些好處的主意,是以對付棲鸞殿的手段就不免急切了些。才剛發力就叫程老太監攔住了。 這會兒聽師傅直接說這夏守忠長不了,盧太監唬的一身冷汗。 程老太監笑道:“什么銀子能伸手,什么銀子要命,你心里得有數兒。這會子你再使你的那些法子,就無虞了。棲鸞殿的銀子,現在才是不賺白不賺。你不伸手,旁人也會伸,可你伸的再長,也不會礙皇爺的眼?!?/br> 盧太監連連應著,若非棲鸞殿素來出手大方,他也不會著急,錯了章法。師傅這一提點,他只禁不住的后怕:太上皇在位時,失寵妃嬪磋磨慘狀是常態;可當今上位后,嬪妃少,又是個嚴謹性子,后宮里頭敢奴大欺主的太監漸漸都消失了,縱然是個小答應,興許吃用差些,卻沒人敢故意磋磨。這可不就是師傅說的護短嗎。 若是棲鸞殿無錯時,他克扣用度磨折人心,許真就礙了圣上的眼??扇缃?,那百般手段使出來,包管她有苦說不出,但凡多抱怨一句,滿宮妃嬪都能把她吃了。 自這日起,賢德貴妃就事事不順。同樣是九斤八兩的豬rou,那白水煮肥rou片子,能和酸甜可口的咕咾rou比嗎?十斤鮮菜心,能同十斤不新鮮的菜葉子比嗎? 更有嗶嗶啪啪有煙氣的蠟燭,蟒緞、妝緞、素緞不是花色過時的陳料,就是顏色鮮嫩的賈貴妃根本壓不住的。 每日吃穿用度,皆不如意。說起來都是些小事,可偏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忒是惡心人。份例都是給足的,叫抱琴也挑不出毛病,偏只是驢屎蛋外面光,臉上抹的、貼身用的、入口的、穿戴的全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這時候棲鸞殿最忌諱“華麗”,華麗即是奢靡,棲鸞殿是求人無門,也無從述說委屈。 賈貴妃的銀子沒少撒,引來了無數吸血的螻蟻,可替她辦實事的,一個都無。不僅不辦事,還將賈貴妃娘娘賞賜大方的事情揭了出來,盡數壞了賈元春低調的算盤。一個愿賞,一個接賞,皇帝皇后也無法。 可養大的胃口,哪兒有那么容易縮回去。若是銀子不到,這些奴才能使法子在伏天里叫菜肴涼透,還會按時送過來,賈貴妃一看,那菜上都結著厚厚一層豬油,宮女們都吃不下去。若是硬挺著,哎唷,那可對不住,次日的飯菜里許是好菜底下蓋著餿的,許是有人絆一腳,正把盛飯的食盒打翻了……宮妃的份例,可帶著底下人的,一宮里的奴才都跟著挨餓,本就不齊的人心,越發浮躁了。 況且她這財大氣粗、遍地賞錢的做派更使得圣上不喜,直接令她閉宮思過。更在口諭上,稱呼作“賈妃”。這一下可了不得,若只像之前在棲鸞殿時說出來,這不過表示警醒,貴妃的儀仗份例全都如前??蛇@下口諭時,稱賈妃,就有意指“同妃位待遇”的意思了。 皇宮大內,宮妃們犯錯會降位份,可比降位份更可怕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混著。既不干脆明旨降下,偏生金口玉言又有所指,不上不下,就如同榮國府的邢氏,忝為長房正室,卻無處立足,十成的尷尬人。 賈元春如今就是這態勢,若是降為妃,中宮按例消減了人口用度也就罷了,可偏偏混著,無份例可依,內務府供給更是隨心所欲,無從指摘。棲鸞殿里的宮人,如熱鍋螞蟻,各尋門路各顯身手,才幾日,隨侍宮女八人就調了一半出去。 內務府不知是按貴妃制補足八人,還是按妃例,齊六人。有這現成的由頭,樂得撂開手,只作壁上觀。 賈元春進宮多年,方才知道受人磋磨的滋味兒,與如今相比,往日受的不叫委屈,叫享福。 就連來潮所用的巾帶兒,以前都是極柔軟厚實的細棉布為里,外面軟緞上還要繡上精致的葫蘆瓜花紋去穢,每月皆是新做,燙洗烘干還得熏香,就這,一日也得換拋個十來回。一匣子整整齊齊的放在偏殿,元春只小心養護身子,從未對這些東西上過心,自有抱琴替她準備妥當。 可這月將來潮時,抱琴翻撿了庫房,不得不前來稟明:“娘娘,因新布干凈,往常咱們只用新布,故而每月都是內務府新送的,可如今……小庫里綾羅綢緞盡有,這細棉布卻……娘娘,都是奴才心里沒章法,沒預備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