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稍后,青錦過來,兩姊妹說些體己話兒。自打金釧兒被抬成姨娘,王夫人自覺屋里的丫頭都大了,早有放出去或給其父母或配小廝的打算,青錦的‘舅母’已求得了恩典,待今年榮國府放人的時候,就可把青錦贖回家去。說是贖身,照舊例看,不僅不會要身價銀子,還會如外賞些銀兩舊衣出去。 菊月看青錦過來,又是忙著送熱茶果子進來,又是命小廚房做些合青錦口味的菜肴。朱繡瞅一眼青錦,不料青錦兩頰緋紅,比她這個要定親的還像害羞的模樣。 朱繡來了興致,忙拉她道:“怎么個情況?” 青錦那般大大咧咧的性情,這會兒也紅了臉,半晌朱繡才知道緣由:原來這世上果真是有緣法在的,青錦的舅母不過是個李鬼,但朱繡怕出了岔子,在北外城墻不遠的街巷買了一處小院,青錦家去吃年茶都是去那邊兒。誰知菊月的哥哥楊林立門戶,也在那邊買了宅院,又很有些巧合風波的……這一來二去,楊林上了心,打聽時卻發現是菊月在榮國府里相好的一個姊妹。青錦的人品模樣,楊家兄妹是一萬個可心,只等著青錦出去,楊林就打發媒人上門了。 朱繡羞她:“我可是你娘家人了,很該先告訴我知道,這會子才說,看我不作那難纏刁鉆的娘家人才怪!” 青錦只道:“只怕你比我還快出門子呢,誰作那個刁難人的還說不準呢!”這話原是頑話,大家一笑并不當真。 倒是朱繡的心里的事又少一樁,只暗暗打定主意家去后求舅舅幫她打聽打聽這楊林的為人,雖說看菊月很好,只是事關青錦終身,到底謹慎些的好。 朱嬤嬤看倆個小姐妹紅臉在一處說話兒,心里也高興著呢,只道:“錦丫頭這里亦不用你們cao心,我多看顧一眼還罷了。唯有一件,沒出去之前萬不能露了痕跡叫認知道,免得扎眼叫人生了壞心?!?/br> 朱繡、青錦并菊月都連連點頭應下。 一宿無話,次日方起來,程家的馬車就到了。等賈母吃了早茶,朱繡就同程舅舅府上的內管家過來作辭,賈母只留多住幾日,朱嬤嬤笑道:“以后日子還長呢,不急在一時?!?/br> 賈母又賞下布頭,另外王夫人也教人送來一箱子衣裳,玉釧兒道:“太太說了,這原是舊年的衣裳,也有沒穿過的,也有穿過一二回的,料子皮毛都是極好的,送給朱繡姑娘,姑娘自己穿或是賞給下人都使得?!?/br> 朱繡只得道謝,卻不知這位二太太如何會想起自己。 好不容易放了行了,朱嬤嬤送至二門才停住腳,點著朱繡的額頭道:“再不許胡鬧!你好生待在家里,那些個繡活也該做起來,我時?;厝ゾ褪橇??!?/br> 馬車從角門出去,一直到寧榮西街口上,朱繡忽然想起正月里在這里遇見湛冬的情形,不由得一笑。 她掀起后簾的一角,看一眼雕梁畫棟的榮國府,這府里只怕日后罕有機會再來了,只可惜不曾游過那美輪美奐的大觀園。 作者有話要說: 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薄?/br> 第69章 新買賣 程舅舅正等在家中, 朱繡道:“舅舅正是忙的時候,晚上等您回來再見不遲,您還擔心我不家來不成?!倍颊f一年之計在于春,這做買賣也是如此, 一堆事情等著, 這會子因等她回家, 又得忙道三更天。 程舅舅笑道:“緊要的昨兒都理完了, 今兒得閑,舅舅索性偷懶半日,迎一迎咱家小姑奶奶?!?/br> 每每去接朱繡娘兒倆都親自趕車的程老六鼻子里哼一聲, 沒好氣道:“半夜還總聽見你那屋里算盤珠子啪啪的, 晚晚這樣, 你那身子骨不想要了咋的?!?/br> “老六叔, 可不興拆臺的。我好著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背叹司嗣πχ蚬? 想混過去, 轉臉兒一看外甥女那兩道秀氣的眉毛豎了起來, 這個表情和大姐一模一樣,被朱嬤嬤拎著耳朵念叨過的程大舅有點兒慌。 “舅舅!”朱繡惱道。知道他忙, 姆媽怕他不顧惜自個, 所以早說好了的, 不管怎樣, 每天都歇夠四個時辰。在家的時候每每都見舅舅早早的回院子了,朱繡還當他忙歸忙,歇覺還算足呢, 不成想這是暗度陳倉了都。若不是程六叔爺也住在前院,叫他熬干了身體, 旁人還都蒙在鼓里呢。 程舅舅連連保證絕不再這樣兒,還跟他外甥女道:“咱們可不許告狀的,別給你六叔爺帶偏了?!?/br> 程六叔眼都不夾他一下,背著手叼著煙袋鍋子施施然地晃悠出去了。 朱繡只道:“舅舅打算盤珠子算什么吶,若只是每月的盤賬,我幫您打一遍,您最后合一下賬簿子總目就是了?!?/br> 她可不會說什么交給賬房的話,這各地商貨進出的賬簿本就是各賬房核算過的,為防著上下作假虧空,必得程舅舅看一遍總賬。況且這賬簿里反映的東西多了,什么貨物新興好賣,什么布料子過了時氣;還有從各地稅銀、船舶打點銀子都能看出當地官員如何,若是突然劇增,若不是下頭得罪了地頭蛇,就是當地官吏新換了,新換的官兒吃相忒難看,各過路的行商就得準備換個停泊供貨的碼頭了。 根據這賬簿子,商行的當家人才能做好總舵手,及時調整預算銀子,貨物側重,銷售、進貨、壓貨等等的生意手段。 朱繡能做的,是把賬目算清楚,再把進貨銷賣匯總列表,把稅銀、打點以及損耗分別羅列清楚,叫程舅舅一目了然罷了。 程舅舅心下熨帖,笑道:“你先前說的那個匯總羅列、作表格的作賬法子再好不過了,省了好大的事情,咱家自己養的賬房也都上手了,舅舅忙的不是這個事兒?!?/br> 那您三更半夜的不歇著,撥弄算盤珠子作甚? 程舅舅笑的眼都瞇起來了:“這不是鬧春癬嗎,按說這種桃花癬再如何也不干宮里的事,宮里主子們養尊處優的,跟這春癬打不著。誰知有位新封的小貴人,不知怎的,臉上犯了紅斑,內務府查來查去,最后罷黜了一個進獻脂粉的皇商。這差事就空了下來,內務府把這巧宗兒指給了咱家?!?/br> 歷來,這在涂抹在臉上的東西是非就多,舅舅雖能干,可這妥當嗎,攪和進漩渦里可不是好事兒。 程舅舅就笑:“傻丫頭,這不過是咱們暗里進獻的幾十萬銀子的甜頭。那進獻脂粉的小差事說白了就是頂個名頭罷了,無足輕重,宮里娘娘們用的不是各地貢品就是內務府匠作坊里自己作的。咱們收羅來的不過就是過一遍內務府的庫房,或是打賞下頭或是主事們轉手悄賣了,這一項本就是主事們巧立名目賺點子油水的差事?!?/br> 見朱繡仍不解,程舅舅失笑,“譬如那畫眉的螺子黛、青雀頭黛和銅黛,前二者是波斯國和西域小國的貢品,最末者亦是眉州進上,各有所貢,哪里用的上進獻脂粉的皇商?知情識趣的商家都不會去打這擂臺,所以咱們不過是每年搜羅些民間的新鮮花樣兒,按數交到庫里罷了?!?/br> 說到這里,朱繡也明白了:這差事雖小,卻與主事們的小錢袋息息相關,會做事的皇商既能不出紕漏又能悄悄填滿那小錢袋,還不會落下個賄賂的痕跡。譬如:從江南收羅來的時新金花燕支,這胭脂本是瓷盒子,置辦的皇商叫人換成金嵌寶石的、金的、銀的等不同等級的盒子,就把主事及底下的筆帖式、書吏都照顧到了。 都道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這內務府各司的主事們官雖不大,卻與皇商們直接相關,掐著差事是否辦妥的喉嚨呢,不管是皮、瓷、緞,還是衣、茶都得他們驗看過。若是誠心搗亂,連著兩年的劣等,能攪得你差事都沒了。當然這是對依附內務府的小皇商們,那些把持鹽業、織造的世家,這些小鬼兒都得供著。 “這樣的差事,好是好,不易被捉住把柄,又能不動聲色的交好上下??删司藶楹芜@樣高興?”自家舅舅是個摟錢的耙子,教他高興的大抵得是個賺錢的買賣吧? 程舅舅美滋滋的嘬一口香茶,自家小姑奶奶,還少些歷練:“有這差事的名頭,誰管娘娘們是不是真受用了,外頭看來這就是板上釘釘的好東西,皇家都用吶,況且還是能買著的。那些胭脂水粉的行當就是倒貼十倍的銀錢也想把自家的東西叫咱們挑中,一旦挑上了,立刻就能打出官用內用的招牌,他們多少利賺不回來?” “擱在他們那里是挑上的那一件物事,可在咱們自家的鋪子里卻是滿屋子都能貼鵝黃箋子的,就是不收人家的好處,也能賺的盆滿缽滿,還不得罪同行?!蓖邪筒坏霉┴洈R在自家鋪子里賣呢,賣的越好他們的名聲越大。 朱繡因笑道:“舅舅前幾日就是算這個,叫六叔爺逮著了?” 程舅舅也笑:“趁著都中各家興建那省親別院的巧宗兒,咱家的匾牌算是在內務府打響立住了。這成套的帳幔圍搭的熱乎勁兒也快過去了,借著這余火兒,作這么一間脂粉鋪子,卻是長流水的好買賣。也不用到處收羅,自有行當里的大家把貨物都遞到咱們眼皮子底下,舅舅琢磨著,這些東西倒是你精通些,由你來挑,舅舅分三成給你作陪嫁?!敝垆伒募t利分作三份,三成歸繡繡,三成歸家里,另外四成盡夠供給內務府使了。這么著,自家外甥女就是其余產業一個都無,也能富貴過一輩子。 朱繡知道這是舅舅的好意,可她卻不能厚著臉皮接受。先前舅舅說要把成套的帳幔圍搭的一成利給她,朱繡死活也不肯,她空口白牙的幾句話,哪里就值得幾萬兩銀子了,朱嬤嬤也覺得忒過了。程舅舅無法,只得盤算著多置兩個莊子鋪面給外甥女作陪嫁,卻不想過河碰上擺渡的,內務府把這差事給了自家,可巧繡繡又是通這東西的。 朱繡想一想,笑道:“往日聽舅舅說生意經,各行當都有不成文的規矩,想來這脂粉行也不例外。不管承辦的皇商是誰,這行當里哪家占多大的份子多少都有些默契,我懂什么呢?沒得胡鬧叫舅舅得罪人。況且這是皇差,誰也不敢拿次的糊弄舅舅。我知道舅舅疼我,是變著法兒想補貼我……” 朱繡見程舅舅要說話,忙道:“那些胭脂水粉,舅舅白給我,盡著我使就罷了,我用著好的告訴舅舅知道。只這皇差不是鬧著玩的,我可擺弄不來,姆媽她也不會同意?!?/br> 程舅舅有些泄氣,朱繡忙笑道:“好舅舅,我還有一個想頭,正要你老人家的助力呢。若是這個成了,比給我分紅還可靠長久呢。您聽聽?” 程舅舅摸摸外甥女頭上的雙髻,“有什么想頭,說給舅舅聽聽?!?/br> 朱繡就道:“舅舅知道我會配些膏脂,也能做幾樣花露和胭脂,方子都是自家的,那原料莊子上也盡有的。不如我配出來舅舅拿給懂這個的看看,若是好用,舅舅把這個也作采買的一份兒,咱們家能供上的量也不大,應是不顯眼的,不知行不行?” 程舅舅眼睛一亮,說到底,這皇商的差事沒個定數,誰知道日后怎樣呢,可這方子卻是能傳家的好東西,做好了支撐幾輩子的門戶都盡夠的。 “不錯,不錯!你說的行當里各自占份的大概約定倒是真有,只是每年還有許多新進的商家供的新鮮貨也在里頭,大頭吃rou小家喝湯亦是規矩。咱們先頭只做供貨的小商家,先慢慢站穩了腳跟兒,連著供上幾年,內務府記檔里就有了。就是日后把這進獻脂粉的差事又給了別人,這后來人也得掂量掂量,況且咱們早在這行里立住了?!?/br> 繡繡做的別個胭脂他不知道如何,可那脂膏確實是個好東西,北邊兒風干硬,那脂膏好用得很。酒香也怕巷子深,借著進上的名頭,正能引人來買,識貨的人一用就知道了,只這一樣就能盤活一間鋪子。 “正好舅舅給你在咱家鋪子街口置辦了一座鋪面,就用來開這脂粉香鋪。至于咱家開給內務府看的脂粉鋪子,是在正陽大街上,舅舅索性請幾位內務府的主事參一股,把六成的利盡讓出去也就罷了?!背叹司搜垡娮约疫@細水長流的買賣,馬上就變通了心思,原先要給朱繡分三成做陪嫁的脂粉鋪子展眼就變成了內務府主事們的買賣。有那六成的分潤在,想來這件差事能在自家多留幾年。 朱繡補充道:“我想著,咱們也不跟人家掰腕子,少做幾樣也罷了。只是把東西作精了,就算入不得宮里的眼,總該叫用的人知道好處,縱然別家仿制去了,也比不過咱們家的?!?/br> 程舅舅大笑:“正是這個道理!都中多有傳了數代,百年往上的老字號,這些老字號既不是行當的龍頭,也不占行當生意里頭多大的分量,可人家細水長流,穩著呢。前朝鬧亂子的時候,多少龍頭巨賈都敗了,只這些老字號,什么貨物鋪子宅院的都丟拋下,留下家人悄悄縮起來。等天下承平了,人家不顯山露水的,換個地方兒又把買賣做起來了。憑著一招鮮吃遍天,多少年都不帶倒的?!?/br> 甥舅兩個熱火朝天的合計商量,朱繡拿著筆邊說邊記下來,也算是古早版的計劃書了。 等商量妥當,已過了午膳的時辰。甥舅倆各占五成,朱繡管原料方子,程舅舅照管作坊生產和貨物售賣。兩人像模像樣地立下契書,這鋪子就叫朱程香脂鋪,程舅舅大有把這鋪子經營成老字號的壯志。這可比家里綢緞繡品的買賣把穩的多,綢緞繡品靠的是人面廣和靠山硬,這脂粉鋪子卻是靠實在握手里的方子。 若日后程舅舅認下后人也不怕,朱繡早打算好的,她手里還有幾個治凍瘡的膏方,還是她腦袋里的‘金手指’當日給的唯一一本藥方子里頭的,很有效驗。單這個,就比脂粉方子還能傳家立戶呢,這東西又能放在香脂鋪子里賣,也能單開鋪子,分作兩份兒就很妥當了。至于兩家后幾輩的子孫會不會反目,能不能承業,依朱繡說,這皇位還不能萬萬年呢,老一輩的去了再怎么洪水滔天也管不著了。 程舅舅可不知道外甥女把她自己都想成‘老一輩’的了,還自覺正當壯年還能大干一場呢。 春柳站在廳角里,好不容易等兩人歇下來,忙和內管家問:“在哪里擺飯?” 因著朱繡大了,朱嬤嬤又不在,甥舅倆吃飯還得作兩處,程舅舅慣于前院用,朱繡多在她自己院子的小花廳里。 程舅舅笑道:“把咱家小姑奶奶釀的酒破一壇子,請老六叔前頭來,我們爺倆吃幾盅?!?/br> 正往出走,聽見秋桂問:“那府里二太太給的那箱子衣服怎么處置?” “什么衣服?”程舅舅因問。 秋桂道:“榮國府二太太送了一箱子衣裳。都是擱舊了的,說是沒上身或只穿過一二回的,回來我們翻看了下,料子倒還好,只是不大合姑娘的年紀?!辈皇轻u紫就是棕黃,老氣的很。那花樣子也是過時的。 程舅舅惱道:“咱們自家什么好料子沒有,巴巴給舊衣裳,這是安的什么心!你們就不該往家帶來?!庇置鼉裙芗遥骸鞍呀喜艁淼暮昧献痈鳂邮交ㄉ几魈魞善ソo你們姑娘搬到房里去,這還用我再吩咐?” 好料子好花樣早就給大姑娘搬去了,光這一回就填了半間屋子,內管家心道。嘴上卻還連連答應著。 朱繡忙攔著,她自己的庫房都不夠用了。見程舅舅仍吃氣,忙勸道:“她家向來如此,很不必計較。我心里有數呢?!绷糁窍渥右律?,等日后那府里不好過的時候,再還回去也就是了。只怕那王夫人還只道賞給別人她的好衣裳,就是親近體面的意思呢,不獨自家這樣,就是薛寶釵也得過她的這禮。 程舅舅冷道:“人家給了禮,咱們得還上才是,你挑幾匹好料子,我打發人給這二太太送去?!?/br> 朱繡就笑道:“舅舅還是生意人呢,沒得作這賠本的買賣。莊子上曬的菜干子,什么葫蘆條子、干豆角兒,送些過去也就是了,他們家倒喜歡這個呢?!?/br> 惠而不費,以后就這么不遠不近的處著罷。 程舅舅這才罷了,一徑前頭去找程六叔吃酒去了。 第70章 纏足之風 五月為惡月, 不利婚事。湛大縱然想趕緊走禮,早些時候給自家混賬小子把兒媳婦娶進門,看他還敢不敢吃住在營里不著家,卻也不肯冒著不吉利的險在五月叫官媒人登門。 誰知就有那不講究的。賢德妃才在四月最末日打發夏太監出來, 賞下一百二十兩的銀子, 叫榮國府在初一至初三于清虛觀打三天的平安醮。又賞下了端午節禮, 榮國府里眾說紛紜, 都說娘娘這節禮叫人看不懂。若說娘娘疼愛親自教養過的幼弟,賞下的東西最多也還罷了??善鷮毠媚锏墓澏Y里頭多一串與寶二爺同有的紅麝香珠串兒,云姑娘呢, 沒有這珠串兒, 卻也有一樣其余姊妹沒有獨寶玉有的芙蓉簟。下人們都猜度著難道娘娘想要寶二爺雙美兼得不成? 還有黛玉的節禮, 雖沒什么物件兒與寶玉相同, 可東西卻比他的還貴重些, 只比賈政、王夫人、薛姨媽輕一線。更稀奇的是, 林姑娘的教引嬤嬤朱嬤嬤的女孩兒, 程皇商家的外甥女也得了賞, 和榮府三位姑娘一模一樣,雖僅有扇子和數珠兒, 也叫人嘖嘖稱奇了。 賈妃賜下的節禮是一并送到榮國府的, 給朱繡的東西由朱嬤嬤收了, 賈母喜不自勝, 一連聲的命去接朱繡進府里來,被朱嬤嬤三言兩語擋了回去。 等回去羅翠塢,朱嬤嬤還氣惱不已, 跟陳嬤嬤道:“自打上年端午日這府里大姑娘封妃,老太太是越發隨性了, 這惡月不出門不作客的俗禮都不看了?!?/br> 陳嬤嬤哂笑,這分明是說賢德妃毒日受封,榮府里沒法子,只得把這惡月當吉月過,“你這嘴,越發毒了?!庇謩袼骸肮媚镞@里有我呢,況且姑娘的身子骨愈見康健,今年天氣這樣急熱起來連碗湯藥都沒用。你自家去住兩日罷,過了端陽再過來也使得。繡丫頭只怕想你想的緊了?!?/br> 才說了上年賢德妃端午晉封,今年五月五又出了新鮮事:賢德妃賈元春于端午日晉封貴妃,封號不變,正經的稱呼應是賢德貴妃。賈政入朝謝恩,賈母等內眷們也大妝起來預備謝恩,卻正值當今和皇后都在侍奉太上皇皇太后過端陽節,并不得空,只得在宮門外頭磕了頭。 就連賴嬤嬤也跟兒媳嘀咕:“怎么又是端午日?若說是晉貴妃是大喜事,倒也真是,宮里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就是咱們娘娘和吳貴妃了,只不過這樣的大事兒,可也不選個好日子?” 賴大家的就把從賴大和賴尚榮那里聽到的話告訴婆婆:“誰說不是呢。都說這皇家的事最看重吉時吉日,就是修繕宮室都要欽天監卜算個好日子呢,真真兒叫人想不明白?!?/br> 一次還算是巧合,可這每每都挑個毒月毒日算甚么呢。此一回榮國府上下都不如去年封妃時那邊得意洋洋,喜氣盈腮,賈母更是少有的沒呼親引戚的大擺筵席,只薛姨媽往王夫人出走動逾發勤了起來。 不管榮寧二府如何在清虛觀唱戲供奉,賈母帶著寶釵、湘云等如何去觀里看戲,羅翠塢里始終平靜如昔。 三春姊妹在王夫人后頭抱廈里住著,倍感暗波,倒是常過來同黛玉一起讀書作畫,彈琴寫字。陳嬤嬤和朱嬤嬤每二日都抽出一個時辰來教導些管家理事,當家的主母可以不事必躬親,卻不能不懂俗務彎繞,只要心里有數,不被蒙蔽,就是每日琴棋書畫詩酒花的活著也無甚大事。黛玉冰雪聰明,如今已掌管了羅翠塢的總務,平日里并不大言語這些俗事,羅翠塢上下卻也沒出過岔子,倒是三春姊妹一旁得了進益,各有所悟。 “這是林姑娘的好意,迎姑娘比你還大些兒,榮府里還只管散著這幾個姑娘,別說教導,只怕是故意往廢了養。善棋者善謀,可憐這迎姑娘,心里什么都明白,卻只能一味裝木裝傻,若不是有個厲害的璉二奶奶替她處置一通刁鉆欺上的奶媽丫頭,那姑娘不知道被欺負成什么樣兒呢?!敝鞁邒呒襾砭瓦@么跟朱繡說。 又翻檢閨女繡的嫁妝,誰知這活計沒找著,倒翻出一沓子什么‘計劃書’,上頭不僅有自家閨女的正楷小字,還有她舅舅狗爬似的批注。朱嬤嬤這才知道,只不上倆月功夫,這甥舅倆個又做起了脂粉的生意,氣的朱嬤嬤拎著一針未繡的嫁衣,狠狠對倆個不著調的舅舅和甥女念叨了半日,直念得兩人蔫頭耷腦才罷休。 次日起來,朱嬤嬤從箱籠里翻找出來幾個閨女舊日所繡的幾個五毒的荷包,一面給床帳四角掛上,一面抱怨:“越發鉆到錢眼里去了,連節都不過?!?/br> 春柳秋桂也縮著脖子,自家姑娘帶著她們兩個做胭脂膏子來著,十分有趣兒,倒把端陽的規矩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朱繡也不敢招她姆媽的眼,老老實實的讓做什么就干什么,頭上簪著五毒式樣鑲珍珠發簪,耳朵上掛著金蟾,手腕上纏著無色絲線,就連衣服亦是繡有五毒圖案的,另還有彩紙剪得各色葫蘆,都倒過來貼在門窗上,意為傾瀉毒氣。 一時,丫頭來請朱嬤嬤:“老爺說有事情請您過去商議?!?/br> 待朱嬤嬤出了門,朱繡才問:“咱們晾的胭脂可翻過了?別叫日陽透進去曬著了?!币幻嬲f一面去后院廂房去看。 朱繡住的這院落十分寬敞,不僅有一排向南正屋,東西兩側還各有兩間廈房,正屋后頭另有一進廂房,這小院可以算得上是套在整座四進大宅里的小二進了。 前頭一明兩暗兩耳的格局,東耳房作了浴房凈室,西耳房是擱常用妝籠衣箱的小庫房。明間是客廳,靠著東耳房的次間是臥房,用碧紗櫥分成里外,朱繡在碧紗櫥里頭住著;碧紗櫥外頭有榻,是春柳秋桂上夜時睡的地方,另有圓桌繡凳,月亮落地罩做成博古架的樣式兒,上頭各式擺件錯落有致。另一邊的次間則用作書房繡房,不僅有大案和書架,臨窗還支著繡架,其余閑適擺設倒少有,更顯地這處寬敞亮堂,朱繡這些時日不是在這里伏案寫寫畫畫,就是在后廂房擺弄脂粉。 后廂房東西寬度如同正房,只是進深和房高比前頭少些,地方是極大的,又只分了三大間。朱繡索性把這地方當做工作間:一邊做原料庫,另一邊做成品庫,當間兒做加工置備的地方。這地方僅作她自己鼓搗或教授所用,供應鋪子里上貨的皆是從城外作坊里運過來的,那作坊在程舅舅置辦的一個小田莊子上,這田莊原是程舅舅給jiejie和外甥女置辦莊子時一同買下的,朱家莊子的原料不過兩刻鐘就能送到作坊里,近便得很。 前院里,程舅舅把新開脂粉鋪的賬本兒給朱嬤嬤看,窺著長姐的臉色道:“這都中的鋪面有多貴jiejie知道,更不提在這鼓樓街上的鋪面,可咱們這脂粉鋪子才開了一月,就有這些盈利,我估算著到年底這鋪子的本錢就盡賺回來了。繡繡有長才,她莊子上侍弄的花草也極好,調出的脂粉比這行當里十多年的老師傅都弄的好。她既有這份能為才干,咱們很不該把她圈在屋子里,只許她閑散呆坐,循規蹈矩的把手腳頭腦都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