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沒叫平兒起來,反倒喃喃自言自語幾句。平兒抬起頭,道:“奶奶什么性子,嘴上狠得什么似的,人家一軟求您就應了。以后這些銀子說是落到奶奶這里,可還不是填補了公中?大老爺一個章子,老爺一幅話,淌海水似的銀子就沒了,這些個錢哪次不是說一聲就從賬上支走了,還有那些來打秋風的,太太只說回給奶奶知道就罷了。奶奶管著家,去年還念叨著說若不是林姑娘給的二萬兩,咱們就得寅吃卯糧了?!?/br> 鳳姐親自拉她起來,道:“那你的意思,這事做不得?”還有些不舍得利錢。 平兒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見識,不過是覺得蹊蹺罷了。奶奶若要討主意,何不回家走一遭兒,問問咱們家太太去。您是在咱們家太太膝下撫養大的,比情分,她自然是更向著您,您討她的主意也是親近的意思?!闭f著,看一眼鳳姐,又道:“奶奶這兩年叫事情纏住,都不大得空回娘家了,反倒是太太,時?;厝?。奶奶回去一次,還是同這里太太一起的,還得跟著二爺這里稱呼叫‘舅太太’,嫡親嬸母怎么就成了隔一房的舅媽了!” 這話叫王鳳姐也動容,當下道:“你越發長進了,好些個事我倒是得問你的主意,再幾日,比我還強了?!?/br> 平兒心里一激靈,知鳳姐此時還沒別個意思,但日后可就說不準了,立刻跪下道:“我是奶奶教導出來的,奶奶家務繁冗,一時想不到的本就該我想著,若是我連這個都不能了,那還跟在奶奶身邊有什么用呢。況且這些淺薄的道理,奶奶真想不到,不過是奶奶心里放著二爺放著太太,不愿意想罷了?!?/br> “快起來,我知道你的忠心,這就很好,以后多替我想著,我不負你!” —— 賈璉拿果子逗大姐兒,大姐兒因他昨天喂糕,mama叫多吃了兩塊,小人兒打著這個主意,很是親近討好賈璉。喜得賈璉了不得,也不出去,只一味的哄她玩。父女倆其樂融融,是從沒有過的情景。 卻說賈瑞自以為鳳姐已松動了,只是昨兒礙著人多,不好張嘴兒,今日再去,必能得手。因此,如熱鍋上的螞蟻,五更天就起身,一直等到約摸著鳳姐議完事就立刻進來。 誰知朱繡這樣倒霉,她從羅翠塢去賈母的榮慶堂,在必經的那條甬道上,又撞上了賈瑞。 昨兒晚上鳳姐院子里鬧了一出,已是人皆知了。朱繡自思道,就怕再遇上這又色又蠢的糟心人,她還特意晚些個時辰出來,天殺的又撞上了。 賈瑞許是也覺得巧,竟攔著路,涎著臉湊上來笑:“唉喲,這可是有緣了,jiejie且等一等我,我是你瑞大爺!jiejie香名哪個呀?” 那眼睛直勾勾的,叫朱繡惡心的夠嗆,更何況這人見她是個丫頭,還大膽上前要動手動腳。 朱繡一躲,手里提著的梅花樣式的攢盒就叫他碰開了。 賈瑞見這丫頭容貌不俗,本就日思夜想鳳姐而躁動的很,偏生幾次三番的遇上這個丫頭,心里自覺鳳姐都能上手,這丫頭也不在話下,越發撞得心坎火熱,由不得又湊上來。 朱繡早在攢盒蓋子開了的時候就已有了主意,她躲閃間像是害怕一樣一手捂住胸口,跟著手上幾個平常的小動作…… 賈瑞糾纏再三,這丫頭只把那攢盒擋在前頭,叫他連個頭發絲兒也沒摸著,不由得敗興。低頭一看那攢盒,里頭荷花酥、桂花糕、梅花餃等等五彩繽紛的應有盡有,香甜的味道叫他肚子一叫,登時上手從碰開的縫隙里捏出兩個水紅色如荷花綻放的荷花酥來。 一面往嘴里塞,一面笑道:“正好給瑞大爺香香嘴兒……” 朱繡見已吃進去,不等他再說什么,抬腳沖他腳指頭狠狠地一踩一碾,用出了吃奶的勁兒,然后蓋好攢盒,繞過去就跑。 賈瑞疼的直不起身,又被荷花酥嗆著,等他罵咧咧的回頭去尋時,哪里還有蹤跡。 賈瑞也不知那樣一個纖細的小丫頭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勁兒,他只覺腳上疼的都走不直道兒了,要不是想著鳳姐就快得手,早脫了靴子看看腳趾頭是不是折了。 這么一瘸一拐的進了鳳姐的院子,他一面罵朱繡一面往屋里窺探,卻聽旁邊廂房里,賈璉出來道:“你幾次要見我?” 把個賈瑞唬的面色青白,忙上前作揖請安。 賈璉皺著眉頭打量他,半晌道:“廳上坐,上茶?!?/br> 賈瑞方才被噎著了,見了茶忙捧起來就喝。賈璉越發皺緊了眉頭,正待要分說分說時,忽腿被大姐兒抱住了。原是大姐兒正與爹爹親呢,見他出來了,也自己邁著小步子跟出來,奶娘后頭護著,并不敢攔。 賈璉立時和顏悅色,要先哄姐兒回去。 誰知賈瑞肚中嘰里咕嚕一陣亂響,噗噗幾個臭屁,嘟啦一下子瀉了出來。 椅子上、地上…… 賈璉才看一眼就趕忙撇過頭,險些惡心吐了。大姐兒哪里遭過這樣的罪,早被臭哭了。 賈璉一把抄起大姐兒,逃命一般奔將出去。 第50章 一波三折 鳳姐本來和平兒在臥房外間兒等著看賈璉如何施為, 誰知才聽到賈瑞那令人膩煩的問安,沒多久大姐兒的哭嚎聲就傳出來了。 鳳姐疑惑的和平兒相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坐不住了,平兒忙打簾扶著鳳姐出來。 賈璉正顛著大姐哄呢, 時不時干嘔一下, 可是遭罪??匆娢貘P兩人出來, 忙把姐兒塞她們懷里, 惱道:“快回去!快回去!那腌臜東西,看我怎么治他!” “這是怎么了,姐兒怎么給弄哭了?” 平兒抱著大姐兒, 鳳姐忙給她擦淚。見姐兒一雙大眼睛里跟開了的泉眼似的, 汩汩往外冒水珠兒, 哭得都打嗝了, 兩人心疼的了不得。 鳳姐柳眉倒豎, 粉面含煞:“沒人倫的雜種羔子, 看我不把他腸子掏出來, 叫他不得好死!” 平兒也道:“這畜生在二爺跟前還敢撒野, 還把姐兒嚇哭了,還跟他掰扯什么, 亂棍打出去是正經!” 賈璉此時還惡心的不行, 見鳳姐氣的要往那邊廳里去尋賈瑞的霉頭, 趕忙攔住, 惱道:“快回去,先顧著咱們姐兒要緊……他在廳上便溺了,你們過去做什么!嘔……” 鳳姐一愣, 大姐兒抽噎著:“媽……臭!” 鳳姐臉上都不知該作何表情,只能接過姐兒, 顛著哄她:“乖乖不怕,咱們回去洗香香啊,洗完香香吃果果?!?/br> 賈璉還只擺手叫快走,鳳姐平兒忙帶著大姐兒回房去,也不用奶娘動手,她們兩個親手給姐兒洗了臉又換了外衣。又把一個青玉鏤雕蓮花式香囊拿出來,當著大姐兒的面放進去些干花瓣兒,再拈進幾粒蘇合香,才把那玉花囊給大姐兒掛在腰上。大姐兒才高興起來。 大姐兒一手擎起花囊,一面彎著腰把臉蛋兒往上貼,總是夠不著,急的剛抹上香脂的額上又冒了汗。奶娘要上前幫著弄,小人兒還不讓,到底是鳳姐親手又給她摘下來,叫她兩手捧著翻來覆去聞了好幾回,也不掛在腰上了,姐兒自己就往脖子里戴上。 那頭賈璉踟躇再三,仍是不敢在往那小廳去了,命旺兒:“叫幾個門上有力氣的婆子來,把人給太爺送回去,問太爺打發他來做什么?” 旺兒一聽,心下立刻替這瑞大爺捏把冷汗,下頭誰不知道家學里的代儒老太爺,對學里的子弟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唯獨對這個沒了父母的孫兒教訓最嚴,連路都不許他多走一步。若不然以這瑞大爺不安分的心思,絕不至于只敢做些以公報私、勒索貪便宜這等偷雞摸狗的事情,早就五毒俱全了,比那薛大呆子還混賬的。 旺兒心道,二爺說著話,料定瑞大爺在老爺子跟前說不清原委,只能吃個啞巴虧。況且那代儒老太爺自詡讀書的斯文人,見著瑞大爺那副樣子,只怕還要給一頓好打。 忙忙的出去叫上四五個干粗活的婆娘,那些婆娘進廳一看,都忙忙的擺手,嫌棄污穢,不肯奉令。旺兒遠遠躲在外頭,只能高聲加賞錢,給出足足一吊大錢,那幾個婆子方才愿意了。 賈璉已回房洗手換過衣裳,隔著窗子吩咐旺兒:“再賞她們一吊錢,叫她們攙著出去時,后面跟著兩個立刻拾掇著臟了的道路!這內院里上有老太太、下有meimei們,我都成這樣了,她們撞見豈不得病一場?!?/br> 旺兒就知道了,忙招過打頭的一個婆子來,捏著鼻子如此這般的吩咐一回,這婆子就明白了,直接明光正大的攙賈瑞回去。 賈瑞先是腳趾頭疼,后肚子絞疼的厲害,直到通瀉出來才好些兒。他臊的臉通紅,想央求賈璉和鳳姐讓他先更衣洗濯一番,誰知還未開口,幾個婆子就闖進來,像打量什么骯臟東西一般看了一回又出去,不一時又進來。 再進來時都用手帕子汗巾子纏住口鼻,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嫌棄的白了一眼,兇神惡煞的架起賈瑞的胳膊就往出走。賈瑞又臊又慌,偏生瀉的脫力,竟被倆婆子夾著,直直出院子去。 后面旺兒大聲呼喝:“那廳里的地毯并那一對太師椅和小幾、蓋碗、果盤都不要了,快拿出去扔了,別污了二爺和奶奶的眼!打水洗地!里頭外頭都洗干凈了!從后面把那尊獅子踩繡球的三足大銅香爐抬出來,把除穢的香擱里頭點了驅味兒……” 不管甬道還是二門上,賈瑞一路走,一路人就跟避瘟神一般躲的遠遠的看熱鬧,后面跟著灑掃收拾的婆子見人問,還時不時高聲回話:“瑞大爺不知怎的,才進去了給璉二爺請安,就拉了褲子。璉二爺趕緊叫我們送他回去?!?/br> 賈瑞羞憤欲死,偏渾身無力,掙脫不開,只得用袖子掩了臉,心內只盼著趕快到家中。 誰知他這樣倒霉,好容易到了家門口又撞見外人。賈政命人遞話,求托代儒認真管教寶玉,賈代儒因特地叫寶玉到他家里,如此如此勉勵一番。秦鐘與賈寶玉近日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賈寶玉既過來,秦鐘少不得跟從也往這里來,只是不便進去,只在外面墻根處等著罷了。 秦鐘百無聊賴,沿著賈代儒家的院墻來回踱步,還未轉彎兒,就有一股子臭氣傳過來。若擱賈寶玉,早掩面躲遠了,偏秦鐘少年心性,偏要瞧個明白,轉過彎就迎面碰上賈瑞。秦鐘打眼一瞧,忙忙轉身奔去遠處墻根底下吐去了。 賈瑞額上青筋迸出,臉脹的紫紅,不知哪里來一股子氣勁,自己拍門叫開。 賈寶玉說起那些風華正茂的讀書人還叫人家“祿蠹”呢,對賈代儒這樣食古不化的迂腐老儒心中更不耐煩,況且賈代儒上了年紀,很有些絮叨啰嗦。賈寶玉在堂下站了半日聽他羅唣,又厭煩又恐外面秦鐘等的焦躁,好不容易叫回去,大松一口氣,如得了命,三步兩步跑出來。 代儒家看門的是個老仆,動作遲緩,聽見賈瑞叫門,才開了半扇兒,不妨賈寶玉已搶先奔出去——正和賈天祥撞個滿懷! 賈寶玉此人癖性,最是好潔,他生于富貴膏粱之家,比女子養的還嬌些。又有一股子癡勁兒,看見燕子和燕子說話,看見魚就同魚述衷腸,就喜歡活在詩情畫意里。 這樣的嬌貴人,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袍角上那一攤污穢,眼白一翻就向后栽倒,同樣候在門外的李貴搶上前來都沒接著他,后腦勺結結實實的撞在門扉上,咚的好大一聲。 —— “昨兒不是做了荷花酥么,比花樣子還好看,怎么攢盒里沒有?”鴛鴦用瑪瑙碟子把梅花小餃兒盛上,問道。 朱繡氣哼哼的,“也不知道哪里來個去給璉二爺請安的人,叫我撞上了,好沒臉沒皮的樣子,掀開這盒子就用手揀點心吃。他碰過荷花酥被,我嫌臟,就都扔了。下剩的我躲得快,才拿上來?!?/br> 鴛鴦聽說,氣道:“哪里來的冒失鬼,老太太的點心,他就敢碰!” “我想起來了,昨晚上二奶奶那里鬧了一場,老太太還打發人去問,知道是璉二爺和二奶奶為著些偷嘴吃的事不自在,才沒理論。這個人就是下頭說的攪的二奶奶打翻了醋瓶子的那個什么瑞大爺罷?!兵x鴦一面擺盤,一面冷道:“果然是個沒規矩的!昨兒老太太還說寧可多填補幾兩銀子,也叫快打發了他。如今看來倒不定是誰的錯處了,興許就是那等設套專引你犯錯好拿把柄的人呢……一會子上頭散了我回給老太太知道,任他在里頭亂跑,若沖撞了姑娘們可怎么好?” 花廳里,賈母與薛姨媽、王夫人,并湘、寶、三春姊妹,娘兒們一處說笑取樂呢。鴛鴦、琥珀帶人上好茶,又把各色面果子呈上。 薛姨媽捏了一塊桂花糕,笑道:“平平都是桂花糕,老太太這里的偏就格外玲瓏精巧些,連味兒也比我們做的清甜爽口些?!?/br> 賈母就笑:“姨太太若愛,只管多吃些罷。若吃飽了,只怕攢盒里還有,我叫人給姨太太帶去?!?/br>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這個年紀還這樣風趣,真真是少有的事。我既饒了老太太的好點心,少不得治席還請娘兒們樂一樂?!?/br> 賈母擺手笑說:“上回姨太太請咱們吃新下來的秋白露,香氣韻味兒果然比春茶足些。姨太太客氣,還算來那么些來,我吃著很好,可不能叫你再破費了?!闭f著就命沏幾盞薛姨媽送的鐵觀音秋茶來。 薛姨媽滿臉堆笑,寶釵見狀因笑道:“原是我哥哥與那些個北邊來的客商們有些交情,人家送來兩尾極好的鱘魚。因這魚壽命極長,全身都是寶,又鮮嫩味美,私底下都管這鱘魚叫鱘龍魚。這魚難得,我們不敢擅享了,媽才說要治席請老太太、太太并兄弟姊妹們樂一樂?!?/br> 賈母笑道:“這樣的好東西,很該留著你們家自己吃,又想著我們做什么?!?/br> 薛姨媽和寶釵都道:“請老太太賞臉罷?!?/br> 正說得高興,忽聽外面鬧得翻江攪海,賈母忙叫人去查問,卻忽有人飛奔回來說道:“寶二爺暈倒了?!?/br> 賈母立刻站起來,急道:“怎么好端端的暈倒了,快去請太醫來!”見下人領命出去,又問:“我恍惚聽說你們老爺又跟學里的師傅打招呼,要管狠了寶玉,可是學里有什么,你們老爺又發作打他了?” 說話間,李貴已使人把寶玉抱進他自己屋子里去了,襲人見身上披著件披風,外袍卻沒有了,大吃一驚,忙問茗煙出了何事。 茗煙氣道:“還不是學里老太爺的孫子瑞大爺害的,他不知道哪里弄了一身屎尿,好腌臜人。偏生老太爺把二爺叫去訓誡,二爺出門時叫瑞大爺沖撞了,沾了些臟東西,二爺哪經得住這個,一時閉過氣去。誰知這瑞大爺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不知道拉二爺一把不說,還擋著我們救二爺,叫二爺后腦子撞到他家門上,可不就暈實了?!?/br> 見襲人簌簌的往下掉眼淚,茗煙趕忙又道:“李貴哥哥已背著二爺在醫鋪子看了,不打緊,還是惡心的,一會子就能醒了?!?/br> 賈母眾人都往東跨院過來,報信的人跟在一旁說緣故,賈母一面聽他們說話,一面又記掛寶玉,忙進來看時,只見寶玉臉色煞白,眉心緊皺,比往日挨他老子打時還要孱弱。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淌眼抹淚的叫拿了賈瑞過來。 堂下人忙勸:“二爺本就是被污穢氣沖撞了,心下不知怎么嫌惡呢,倘一時見了那個瑞大爺,更添病癥了?!?/br> 早有丫鬟媳婦等跑去告訴鳳姐知道,鳳姐聽說,也忙上來。 又有黛玉,自打揚州回來,從暖濕的江南水鄉一下轉到這干冷的北地京城,剛回來時還沒顯露,這幾天卻又有些咳嗽起來。此時也不得不被驚動,扶著紫鵑的手也過來探看寶玉。 王夫人聽說病由,心下已松快了些兒,當下環顧:寶釵、史湘云、并三春都圍著,老太太在床沿上坐下,諸丫頭擦汗的擦汗,灌水的灌水,倒也殷勤小心。只是寶玉還未怎的,襲人已哭得滿面是淚,王夫人擰起眉頭,往日見這屋里的襲人和麝月都粗粗笨笨的,是能托付的,這些時日襲人不大到前頭去,怎么也變得怯怯哼哼起來了。 卻是襲人自知寶玉隱疾,為籠絡住他,不得不改了行事作風。她原來明面上溫柔和順、穩重大度,蓋因私底下能以柔媚歡情轄制住寶玉;可這條路已被堵死個七七八八,襲人無法,只得用寶玉喜愛的弄小性兒、病西施的模樣來叫寶玉離不開她。況且又因碧痕越見跋扈,襲人為與其相抗衡,常是今兒心口疼明兒見風著涼,引著寶玉憐惜安慰她。 時日一長,行動間便帶了出來,叫王夫人看了十分不喜歡。 賈母已知賈瑞先在賈璉那里鬧了一場,嚇哭了大姐兒,出去又沖撞了寶玉,分外惱怒,恨道:“告訴門上,不許他再進來!今兒門上的,立時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以后他再敢進府來,都給我亂棍打出去?!?/br> 正值賈代儒狠打了一頓賈瑞,命人來看寶玉,賈母直接道:“我們寶玉叫他害的還沒醒呢,只求他離我們遠遠的,才是正經話!” 又罵賈璉:“不管是好的壞的,都認作朋友,這結交的是些個什么人!帶累了你兄弟不說還嚇著閨女,真真個不長進的混賬行子!” 鬧得鳳姐也沒好意思的,坐了一回就出來了。 黛玉見里面擠得都是人,連腳都插不進去,越性也出去了,回羅翠塢路上還納罕道:“也是奇了。都說我愛哭,我也的確愛哭,常不常的分明我心里沒有哭得意思,這眼淚就自己滴下來了,忍也忍不住的。若在以往,二表哥面白氣短,老太太和他的丫頭哭得那樣,我這淚珠子早陪著掉下來了。今日不知怎的,心里不想哭,眼里竟然也沒有淚?” 杏月聽聞,神差鬼使的忽想起在揚州林府里聽過的一個傳言:說姑娘三歲的時候,有個癩頭和尚要化姑娘出家,老爺太太自是不允,那癩頭和尚就說‘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莻€時候,太太的陪房秦嬤嬤私底下就斷言姑娘身子骨好不了,也活不長久,常偷偷拿姑娘愛哭來說事兒。誰料姑娘雖胎里弱些,這些年也漸漸康泰了,況且姑娘現在興許動不動就哭的性子也變了,可見這些和尚道士的話,還是少信為妙。 杏月腦子里轉了一圈,心道:就譬如那曾經能當太太半個家的秦嬤嬤,猖狂的那樣,還不是叫太太發現了二心,如今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那樣的下場自然是心黑手毒的人該得的。再如,在寶二爺房里站著的薛大姑娘,弄出個金鎖,還有八字與寶二爺相配,如今又怎么樣呢?上不去退不出,后路都給堵死了,也沒意思的緊。 她只亂想,忽發覺薛大姑娘的那金鎖上的八個字也是個癩頭和尚給的,還有那個終于同父母團聚的甄老爺家的女孩兒,小時候也有個癩頭和尚叫甄老爺把女兒舍給他……不由得咋舌,嘟囔出聲音:“難不成天底下沒有干凈的和尚,但凡和尚都得癩頭才成?若是同一個和尚,也忒忙亂了,一會兒蘇州一會兒揚州一會兒又去金陵,偏生盯著人家的女兒……況且也忒偏心眼了,那兩個就得化出家去,人家不給就詛咒人家;這一個又是給藥引子又是給好方子的,臨了還送句吉祥話?” “你嘟咕什么呢?姑娘都走遠了,還不跟上?!标悑邒咝αR一句。 杏月晃晃頭,笑道:“我想那些和尚道士的也很有頭腦!開頭說些怪話去恐嚇詛咒人家,人家不僅不給布施,還要打他出去;他見化不來緣,就改了路子,不僅給人看病還要說吉祥話奉承人家,果然就金銀入佛缽,還得些信徒?!?/br> 陳嬤嬤以為她說的是朱嬤嬤囑咐鳳姐的話,笑道:“你胡思亂想個什么,用話嚇唬咒罵人都是些假僧惡道,正經得道的高人哪個不是慈悲為懷,哪里能混為一談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