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鴛鴦看了一遭兒,問:“平兒呢?” 鳳姐嘆口氣:“我使她去給太太送東西,這小蹄子撒開手就不見人影,準時又貪住玩不回去了?!?/br> 鴛鴦瞥一眼道:“有個這樣忠心能干的臂膀,二奶奶還不足呢,一年到頭跟著你沒個閑心,也該叫她散淡一日?!?/br> 說笑著,同到賈母這里來服侍。 平兒可不正在青錦屋里說話呢,自那年鳳姐生大姐兒,平兒就和朱繡、青錦姊妹混熟了。大十五的當下來太太這里,沒有不到她屋里站站腳的理兒。正說著話,晴雯也一頭撞進來,先說了鴛鴦要面脂膏子的事。 青錦從炕柜里拿出一個小匣子,見里頭還有四五盒,少不得一人給了一個,另外還有鴛鴦的。晴雯打開白瓷盒子聞一聞,用指肚沾了一點兒,涂在手上,果然滋潤膩滑,忙笑道:“才知道你們有這樣的好東西,往日里也好意思白看著我們用外頭買的那些糊弄?” 平兒笑道:“慣是個刁鉆的小蹄子,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東西全靠朱繡一人拿手配出來,你當容易呢。我勸你好生放起來,省著些涂抹,開春雖風沒那么硬了,可春癬不是鬧著玩的,有這個好用著呢?!?/br> 說著,早把自己那盒袖將起來,她雖不缺,可誰知道朱繡丫頭什么時候回來呢。 青錦笑道:“我剛念叨繡繡,你還嫌我啰嗦,不叫提。這會子又來招我,你能說,我就不能提我家繡兒了?” 平了指著青錦笑罵:“我才來你這里多久,可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你既有了親戚找了來,很該好生親近親近,這才是日后的倚靠?!逼絻盒牡?,你那親舅娘很來的,還特意送了禮給我們奶奶,看奶奶的意思,等青錦大了,若是太太這里沒別的安排,多是要放出去給她舅娘的。聽說她舅娘家還有個表兄,越發連終身也不愁了。 青錦笑彎了眼:原是林姑娘走的太急,繡兒雖能跟著,她卻仍陷在這里;太太又和林姑太太以前不太對付,若求林家出面要她,實在不妥當,故才托付給了繡兒的舅舅。這個舅母是程家舅舅買回來給朱嬤嬤家看院子的,有這門‘親戚’,一來有人打點,二來早做打算好能贖出自由身去。 —— 青錦這里說說笑笑的,晴雯就忘了看著外頭,賈寶玉家去了,她都不知道。 賈寶玉回至上院,看游廊側旁有株老梅,老態龍鐘,虹曲萬狀,頗有趣味,忍不住自己上去折了一支回去插瓶。 誰知穿堂風大,淡紅的花朵便隨風飄落了,賈寶玉鼻子一酸,“本就‘寂寞開無主’,偏偏還‘朔風不解意’,摧殘至此……”一時又想起黛玉,也和這花一樣無情太甚,越發了無趣味。遠遠傳來小戲的咿呀聲,他也作聽不見,拿起腳就往房里走去,大不似往日早去和姊妹們一起聽戲頑笑的模樣。 偏碧痕有心,雖也和別的丫頭一起玩,可時時放半顆心在這頭。好不容易窺見這巧宗兒,腦子里想起那日寶玉和襲人的模樣,悄悄紅了臉,只借故把一起的兩個老太太的粗使支的更遠了,她進屋去寶玉跟前現弄現弄。 賈寶玉懶懶散散的,很沒意思,碧痕便道:“二爺可是煩悶了,我端茶果子給你吃?” 寶玉道:“罷了,那日秦相公拿來一小壇好女兒紅,也不知你襲人jiejie擱在哪里了,若找著那個,溫些我吃兩盅兒……” 寶玉吃了兩口陳年的女兒紅,哭了一通女兒無情的話。碧痕小意奉承,也陪著吃了一盅兒,她揣度著寶玉的心思,故作不勝酒力,說出許多輕狂話來,逗引的寶玉一時直引她作知己。 俗話說得好,酒是色媒人。這二人一行說一行哭一行又笑,可不就鬧到一起去了嗎。 ……正得趣的時節,誰知賈母的一個粗使小丫頭,竟一頭撞將進來。 她本是跟去園子那頭的,賈母本看戲看的正好,可總不見寶玉,心里未免不足,鳳姐和鴛鴦只道寶玉往王夫人那里還未回來,都忙著說笑岔過去。這小丫頭見朱繡跟著林姑娘回南,不知何時能回,老太太興許要補上大丫頭的,她雖沒進一等,可討了老太太喜歡,二等興許能有指望。便趁人不注意,偷跑來尋寶玉。她沒頭蒼蠅似的找了半晌,只尋不到,想丟開手又怕上頭的jiejie責罵,就想著索性進寶二爺房里去試一試。 賈寶玉的屋子,雖是個熱灶,可等閑人都到不去,像這小丫頭子,就不配進這里頭去。那小丫頭躡手躡腳的進去外屋,金碧輝煌,眼睛都看不過來。她見外屋里靜悄悄的,里頭倒有些聲響,便輕輕推開門去——“啊——!” 若換做個有點年紀、見識的婦人,都知道這種時候最忌諱驚嚇,偏生這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她把喉嚨叫破了不打緊,可卻帶累的賈寶玉受了大驚嚇。 幸而此時上院中幾乎無人,賈母的丫頭都跟去服侍了,唯有一個上了年紀不愛動彈的婆子被引進來。 她見碧痕手忙腳亂的正披掛,寶二爺雖蓋著被,可地下竟是衣裳。立刻就知道了,一巴掌把那叫喚的小丫頭子打了倒仰,向碧痕罵道:“不要臉的小娼婦,若是寶二爺有個好歹,你也不用活了!” 碧痕這才發現寶玉怔怔的,眼都直了,嚇得了不得,又死命的上前去推他。 賈寶玉秉性柔弱,本與襲人成就好事就嫌太早,偏上年十月又與秦鐘成了好朋友,內嬌外寵,越發虧了。如今吃了酒與碧痕胡鬧,哪里經得住這驚天一嚇,人都有些糊涂了。 碧痕一推,他不僅沒反應,連口涎都從嘴角漏下來。把那婆子嚇個半死,沖上去薅住碧痕拉下炕來。 這白婆子上了年紀還不曾被擠兌的告老解事,還常常上桌陪賈母抹兩下骨牌,就知其人是有幾分知識見地的。當即就把那小丫頭和碧痕一起推攮到湘云的碧紗櫥里,恨道:“你兩個若再叫喚,鬧大了惹人來了,管保你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說畢,用地上的汗巾子把那門從外頭系上,給賈寶玉蓋好棉被,沖出門去。正撞上晴雯找回來,白婆子知道這事瞞不住寶玉屋里的人,當即拉住晴雯,叫她悄悄回了老太太去。 晴雯唬的臉蠟黃,又氣又恨,腦仁子嗡嗡直響,也顧不得其他,只能往戲臺子那邊跑。 到了跟前,卻更不敢自己直接張口告訴賈母,思忖再三,先悄悄叫過鴛鴦來,告訴了她。 鴛鴦臉羞的怕的紫脹,氣的指著晴雯說不出話來,到底不敢延誤了,只能伏在賈母耳邊悄悄回了。 賈母先前就知寶玉長成了,心里早料到小孩子饞嘴貓似的,必有這一日。聽鴛鴦說了,雖也覺得早了點,因不知道寶玉受了驚嚇,故而并未太生氣。只問:“是誰?忒膽大了些?!?/br> 頓一頓,又道:“別大驚小怪的,仔細臊了他的臉?!钡降追判牟幌?,因對薛姨媽道:“我才請姨太太閑散一日,偏生就有那些人作出直偷竊取的事故來,皆是素日里待下太寬的緣故。姨太太且先看兩出,我去一回還來,咱們娘兒們吃酒抹牌,也作樂一回?!?/br> 這深宅大院里,常有下人偷盜主子財物的事情,薛姨媽只以為被偷了要緊的東西,忙站起來送賈母。 賈母只吩咐她們姊妹跟著姨太太看戲,自己扶著鴛鴦的手,一徑回來了。 行至屋里,才知寶玉身上guntang,已起了高熱,連水都喂不進去,喊他也聽不見,只說胡話。 嚇得賈母抖衣而顫,“兒”一聲“rou”一聲的忍不住慟哭起來。 這白婆子把自己眼見的說出來,氣得賈母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打死那兩個。 到底是多年的老祖宗,賈母一面令人急請太醫,一面叫鴛鴦晴雯親自把碧痕兩人關去凈房。 一時諸人都被驚動了,都知有丫頭趁賈母不在偷盜,裝神弄鬼的,誰知竟驚了寶二爺的魂。于是家中一干上下里外所有的媳婦丫頭,都來這里看視。 賈母心煩意亂,以不能驚動寶玉為由通通都叫謝過,打發出去。唯有王夫人留下來,哭得淚天淚地的。 見著晴雯,兜頭一巴掌扇過去:“往日里倒會打罵小丫頭,凈充大的!怎么今日襲人才不在,正用得著你的時候,你不留在這里看屋子,反出去浪去了!連累的你們二爺受了驚嚇,到他好了,看我能饒過哪個去!” 晴雯委屈的要命,卻不敢解釋,只得跪下。鴛鴦見狀,原是她勸著晴雯出去的,一半根由在幾身,可王夫人氣頭上,也不敢分辨,只得也跪下。 賈母才要跟她說實情,見王夫人已發作起晴雯來,不由惱怒她不知輕重,寶玉這里還不知道怎樣呢。 才聽說了原委,王夫人一雙慈眉幾乎倒立,裂眥嚼齒的立刻要打要殺。 正喧騰不一,外頭回:“太醫來了?!?/br> 賈母和王夫人都道快請,掩下別話不提,也顧不上回避,只圍著干哭。 那太醫診罷,扎了幾針,就見賈寶玉闔眼睡著了。喜得賈母和王夫人直念佛,卻見那身穿六品服色的太醫眉頭緊皺,急的忙問:“可是不好?” 太醫不敢抬頭,復又請了安才道:“受了驚嚇,一時神志不清,這倒不妨事。我寫個方子在這里,按方煎一劑吃,若還未退熱,就再吃一劑,不過三劑,定能消下熱來。那人也就能醒了……” 賈母心中一咯噔,果然又聽那太醫道:“只是哥兒本就脾陽虛衰、累及腎陽。偏偏突遭驚嚇、卒受驚恐,恐則氣下,腎氣受傷,遂……幸而哥兒還小,精調細養,到大些兒,興許還能恢復?!?/br> 賈母和王夫人只覺如雷劈一般,只求太醫開方治病,那太醫卻搖頭道:“哥兒這情形,吃藥反不好,只得用時日來調養,方有回轉之能?!?/br> 太醫行醫多年,這種事不用問也能猜個七八分,遂又殷切囑咐:“情志不遂,使肝氣郁結;肝失疏泄,木失條達,會使狀況更壞。太夫人、夫人千萬寬慰哥兒!哥兒年歲尚不大,若能使其不因此事郁郁,更好能不放在心上,平日不叫累著凍著,細細保養,那弱冠之年許是能好至六七成?!?/br> 賈母和王夫人都沒上趕著囑咐,只特地封了五百兩銀子送出去,那太醫自然不回說錯話。 王夫人哭得淚人一般,又悄叫周瑞家的請了個坐堂的大夫,那大夫診斷與太醫并不不同。好生送出去拿銀錢堵了嘴,王夫人還要叫去請高明的來,被賈母喝住才罷了。 呆坐了半晌,賈母才道:“太醫都說咱們好生養著,寶玉加冠時能好到七成。要知道這些個太醫,都慣會往重癥上說,他既敢這么說,那必然不止七成,咱們寶玉福大造化大,定能好個十成十!……太醫說了,不叫嚇著孩子,更不能叫孩子因這個郁結在心里!你這當娘的,還不趕快收拾了,叫他醒了看見可怎么著呢?” 這話很是,王夫人忙把丫頭叫進來服侍。金釧兒、彩云不知何故,戰戰兢兢地侍奉王夫人梳洗打扮了,仍被遣出去。 賈母看向鴛鴦和晴雯,二人立刻賭咒發誓不叫別人知曉里頭的故事。 賈母又叫晴雯去放碧痕出來,帶過來她有話說。 王夫人一萬個不依,賈母恨道:“他都病成這模樣了,你這做娘的還要刺他不成。他這病一是嚇二是面上過不去,留著那丫頭,他看咱們都不以為意,這心里也能松敞些!況且有這丫頭在,只叫她跟寶玉說她自己命格奇詭,沖撞寶玉,才使得寶玉、寶玉……”賈母拭一拭眼角,又道:“明兒借著寶玉受驚,請張道士來做兩場法事,只說張老仙人破了那丫頭的壞命,只是這沖撞的事還得慢慢調養?!?/br> 賈母一說,王夫人就明白過來:前年都中有一戶人家納的小妾就命格犯沖,沖撞的那家老爺不中用了,那家里做了法事——是他家大婦叫破的,因這事頗奇,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老爺過了一年才緩過來,上年末那家老爺好了,還大張旗鼓的去錦香院包了個姐兒…… 賈母咬著牙,冷笑道:“那丫頭命更壞,咱們寶玉才得慢慢調養。等過一兩年,寶玉不把她放眼里了,要打要殺,由頭多著呢,再收拾不遲!” 房里只鴛鴦一個下人,聽這話只覺遍體生寒,忍不住打個冷戰。 次日,碧痕仍舊回來。碧痕本以為難逃一死去,她萬念俱灰之際,已要不管不顧的咬出襲人來。誰知竟又放了回來,頓時感激涕零,對賈母的吩咐不遺余力。 只那個叫破的小丫頭被當做驚嚇寶玉的偷盜的賊,給發落了。鴛鴦連打聽都不敢,奇怪的是也無這小丫頭一家子的下落傳將進來。 另有那個行事妥帖的白婆子被重賞了一筆,解事回家榮養。 你道這白婆子是哪個,正是金釧兒和銀釧兒的娘,人皆稱她白老媳婦。她得了這筆賞賜,更是三緘其口,只心里卻下了決心,必定要把女兒金釧生的心思壓下去。偏王夫人防賊似的,看管的極嚴,白老媳婦生怕告訴女兒知道,她小人兒不知輕重在太太跟前露了痕跡,便掩下不說,只一味的說教壓制金釧兒。 賈母做事,若想周到嚴密,自來是旁人不能比的。張道士來做了兩場法事,又有碧痕自己的說法,還有花神顯靈,外頭那戶老爺的傳言又沸沸起來……賈寶玉先還不大信,可一日日的,他又想起當日寧府中那警幻仙姑的夢來,也就當真了。 興許這里頭亦有其不愿相信自己不中用的緣故在,但明面上,賈寶玉的精神的確一日比一日要好。 出了正月,賈母和王夫人本不愿他去家學,但恐他多想,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了,其余的,和往日并無大不同。 —— 卻說,揚州這里,林如海知道楊林作為,慶幸非常:“幸而楊小子審慎又膽大!若不謹慎,只怕這東西就從咱們眼皮子底下被放過去了。若不膽大,如何當機立斷應允兩千銀買將下來!天佑吶……若換個人,只怕你老爺我的命也不在了?!?/br> 這一年初春,林如海與黛玉父女把諸事都拋開,很是過了一個融融和樂的安穩年。 第46章 yin羊藿 “果然好景色, 怪不得古人贊春風十里揚州路呢!”朱繡心中品度這座古城名邑,不住口的贊嘆。 朱嬤嬤只當她沒見過江南春色,由著這幾個小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菊月就笑道:“棲靈寺就在瘦西湖邊上, 那里小山疊翠, 景致才好呢?!?/br> 朱繡扒著窗棱子, 貪看這古香古色的繁榮盛景。車、轎、大小船只、房屋、橋梁還有行人, 都帶有絲絲縷縷江南水秀的繾綣風情,這才是后世再也感受不到的風物光景。 桂月也道:“聽說老爺還要帶姑娘游湖呢,那瘦西湖有長提春柳、二十四橋、桃花塢……還有當日老圣人南巡時, 鹽商們建造的熙春臺, 姑娘說那里是‘碧瓦朱棟, 白玉金頂’!好多文人高士在那里賞月, 只可惜咱們不能宿在外頭……” 難為林老爺有這興致, 帶上這一群人踏青。朱嬤嬤笑著搖頭。這些孩子自打上車就沒消停過, 嘰嘰喳喳的, 不光自己所在的這輛馬車, 后面姑娘的那架也不遑多讓。這樣,這群姑娘們還不足呢, 巴望著能宿在外頭:“便是今天不回去, 那也得宿在別院里, 要不然就是棲靈寺的客院里, 難不成你們還能住到那熙春臺、小金山去?” 這話雖說的是,幾個丫頭卻撅了嘴,那別院和古寺客院有什么趣兒, 又不是沒住過。她們也不稀罕熙春臺,只是若是能住在小金山上, 賞玩一番風亭、吹臺、琴室、木樨書屋、月觀……的夜景,豈不受用的很? 這幾個跟在黛玉身邊久了,也頗有些雅興,況且就連黛玉,這會兒心里也想著這個呢。 只是林如海卻萬萬不能答允,他確有在外逗宿一宿的心思,只是早就遣人與棲靈寺包下了一個小兩進的客院。棲靈寺千年古剎,寺內頗有武僧,守衛比林家別院還讓人放心。 至晚,眾人雖游興未減,但車馬勞頓,況一天里又是游橋訪春、又是畫舫輕舟,還蕩秋千、放風箏,玩的不亦樂乎,就連精力想來充沛的朱繡,都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回去棲靈寺,吃罷飯好早些兒歇著。 因今日是二月二春龍日,各家士女都急先出郊,謂之探春,棲靈寺惹得緊,諸多客院都早早被定下了,寺里齋飯幾乎供應不上。幸而林家回來的早,第一桌晚席先緊著他家。朱繡看桌上除了用腐竹、冬筍、鮮菇、玉蘭片等做的如素什錦、羅漢菜一類的素齋,還有春餅、面條兒,就是沒有平日必吃的粥飯。 朱、陳二位嬤嬤命杏月先給姑娘進春餅和面條,“吃龍鱗,吃龍須,福祿壽喜全都有?!碑斚?,黛玉也笑起來,忙讓嬤嬤們也入座。因在外頭,眾人團團圍住一桌,倒比往日更熱鬧了。 小宴中間兒,林如海還命人送進來巴掌大的一瓶素酒,那小幺兒看著才七八歲,圓臉圓眼圓圓腦袋,十分討喜,倒叫朱繡想起來便宜弟弟小時候來了,從荷包里拿自家做的雪花酥給他吃。那小幺兒小手rourou的實在拿不了多少,朱繡索性把荷包解下來塞給他,“拿去吃罷?!?/br> 自打出了披風那檔子事,眾人對穿戴的東西越發精心,見朱繡把荷包給出去,忙問了兩句。朱繡道:“不妨事,那上頭繡的是鎮宅神虎紋,況且都用的尋常針法?!辈]有朱家自己的技法。 眾人才不理論,待斟上素酒,發現竟是胭脂一般的葡萄酒。 大家舉杯同賀,這還是自賈敏去后黛玉頭一次吃酒,因道:“聞著比外祖母那里的西洋葡萄酒還香些?!?/br> 朱嬤嬤笑道:“這是貢敬神佛的酒,自然不同。況且榮府里吃那西洋葡萄酒,都要用燙酒的‘旋子’狠燙灑一番才入口,這原有的香氣也跑出七八分了?!?/br> 陳嬤嬤抿一小口在嘴里,品了品才道:“可不是。若是燙酒也不怕,只是廚上的人生恐送去的時候酒不夠熱,叫主子說不盡心,就拿那滾熱的開水去溫酒。好好兒的酒,經這么一來,可不就白糟踐了么?!标悑邒咄圩约盒∽脙芍褍?,自打去了榮府,對那府里從上到下都糟踐東西這點兒很看不慣。 她們這邊吃的且在自。前一進林如海的廂房里,兩個眼生的小廝拎著大漆三層提盒送將進來,兩個心腹長隨和林安分明沒見過這兩人,卻直接叫進去,丁點兒異樣也沒露。 林如海在兩人布菜時,隨手將兩本賬本似的東西悄悄放進空出的食盒里。兩個小廝垂著眼,只作沒看見。前后半盞茶的功夫,兩個小廝已低頭退出來,像正在擺飯的其余客院一般無二。 廂房里,懸了兩年心的林如海長吁一口氣,只覺如釋重負。提箸進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龍須面。 寂然飯畢,林安親自送茶進來,林如海才道:“竇、章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