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 長公主看小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笑道:“陛下可是還有什么事?” 這些時日小皇帝本來就有些反復無常,此時又因寧王妃和蘭喜郡主的事,他突然心中就生出一股恨意和惡意來。 他這個皇位是他這個姑母一手將他推上去的,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可是他姑母把他弄上這個皇位,卻從未真正將他當作一個皇帝來對待。 他自己也不想想,自從他上位之后,可有好好做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事…… 不管怎樣,小皇帝心里突然有滿腔的惡意襲來。 原本他過來是要跟長公主解釋那果酒中有寒毒一事的,來之前說辭也已經跟雙全商量好了,可是此時他卻突然不想再那么說。 他道:“姑母,朕今日過來,其實還有另一件事想跟姑母說……就是那日在母后壽宴上,表妹的果酒有寒毒一事?!?/br> 長公主聽他說那果酒,臉“刷”的一下就沉了下來。 一想到這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勒著,勒得生疼。 她沒提,卻沒想到皇帝自己先將這事提了出來。 小皇帝看著長公主的面色。 他心中惡意滿滿,道:“姑母,不管你信不信,那果酒,并不是朕讓人下的。姑母您知道,朕一直心儀于蘭嘉表妹,就是在那時,朕也還都還心存一絲幻想,所以朕絕不可能給蘭嘉下那種東西?!?/br> “至于大理寺卿查到的說那果酒是林喜從西域商人那里買來的,此事就更是荒謬了。半年多前我身邊服侍的宮人作息,何時出宮,買了什么,見了什么人都能查的清清楚楚,還有那日壽宴上的事,這所有的事情串到一起,倒更像是一場戲,一場盡在別人掌控之中的戲,朕也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長公主看向小皇帝,眼中也不知是震驚還是麻木。 她道:“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道:“姑母,朕可以跟姑母發誓,朕絕對沒有對蘭嘉表妹下那種東西,且不說朕對表妹的心意,就是朕明明知道宮中人多眼雜,又怎么會做那么愚蠢的事?而能將事情安排的這么滴水不漏,事后又立即將朕和母后身邊的人鏟除干凈,姑母……除了燕王,朕實在再想不出第二個可能的人來?!?/br> “姑母,一想到此事朕就不寒而栗?!?/br> “姑母,您知道,朕本來就不是自己想要坐上這個皇位的,朕也沒有多在意自己皇帝這個身份。但是朕卻在意這個皇位,這個江山,不是為朕,而是為父皇,為皇祖父,還有我們一代一代守護這個江山的祖輩們?!?/br> “姑母,朕現在已經是燕王砧板上的rou。不僅是朕,就是我們整個大周皇室,現在也都是他砧板上的rou??!” “姑母,朕相信,寒毒一事,蘭嘉表妹肯定也不知情,只是表妹性子謹慎,這才誤打誤撞,未有碰那果酒,若蘭嘉表妹真喝了,姑母,想必姑母連朕在這說話的機會也不會給朕了吧……姑母,燕王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離間姑母和朕啊,姑母……” 他說到這里臉上就有一滴淚慢慢滑下來。 目中是真真切切的悲哀和恐懼。 長公主的面上一片鐵青。 她慢慢坐回扶手椅上,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才睜開,聲音滿是疲憊道:“陛下,您先回宮吧,臣有些不適,想先歇一歇了?!?/br> *** 出了大長公主府,上了馬車。 雙全一向內斂有分寸也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您何以這般跟公主殿下……” “朕說的都是事實?!?/br> 小皇帝打斷他的話,目光冷漠陰寒。 他道,“雙全,朕現在的確是燕王砧板上的rou,我們大周皇室也是燕王砧板上的rou。朕信你,姑母她不會用這種手段對付朕,她只是在猶豫,在朕和蘭嘉表妹之間猶豫,而燕王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將姑母推向他,雙全,朕已經無路可走?!?/br> 雙全一時啞然。 就算他原本有千萬的想法,但在小皇帝這幾句清冷的話中,還是聽出了冰冷的事實。 現在的實情,的確就是如此。 他沒有直視皇帝,只是看著他衣擺青灰色的袍子,衣擺敞開,露出了里面明黃色的一片衣角。 他看著那片衣角久久不動。 他感覺到這個皇帝好像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他深嘆了口氣,道:“陛下,您放寬心,好好保住龍體,只要您好好的,燕王他,就算是再有不臣之心,也不敢直接篡位謀反的,否則這天下和史書都不會放過他?!?/br> 小皇帝轉頭看他。 腦中又閃過當初姚玉蓮曾經無意中冒出的那句,“不是寧王府的小皇孫嗎?” 當時他們沒有太在意。 但后來一次閑談中,他還是問了她,為何她會覺得皇位是由寧王府的趙越繼承,姚玉蓮誠惶誠恐,她支支吾吾地說是猜的,說是因為小皇孫是元后嫡孫,廢太子的太子之位本來就是用手段從寧王那里搶來的,太子被廢,皇位由小皇孫繼承也合情合理。 當時他看著她,她大概也覺得還是有些牽強,就小聲道,因為趙越年紀小,容易cao控,朝政會有攝政王……攝政長公主或者攝政大臣掌控。 如果不是在長公主府看見寧王妃,他真的是就要忘記這件事了。 為什么這么淺顯的事情,連那個愚蠢的姚玉蓮都能想到,他卻從來沒想到? 他看著雙全,慢慢道:“燕王他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謀朝篡位,但若是他用各種罪名廢了朕,讓姑母,讓大臣和朕離心,然后再扶另一個人上位呢?” “例如,寧王府的趙越。他是元后嫡孫,由他上位,不僅名正言順,而且他現在才六歲,才六歲,多么容易掌控,屆時所有朝政大事都會由攝政王或者攝政大長公主來掌控?!?/br> “雙全,你是知道的,姑母她的性子根本就無心朝政,屆時,所有的朝政還不是由攝政王來掌控?等做了幾年攝政王,朝廷異己都清得差不多了,再逼著趙越禪位,簡直是名正言順的坐上這個皇位,哪里還需要謀朝竄位?” 雙全的面色大變。 小皇帝看著雙全的面色,手緊緊攥著座椅,都快攥出血來了。 他現在根本什么都沒有。 沒有任何支持和勢力,沒有任何能用的力量。 他知道他父皇為君二十幾年,暗中肯定有不少得用的人和勢力,可是他父皇卻沒有直接給他,而雙全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心腹,現在那些勢力很可能都在他手中。 趙越也是他父皇的嫡孫,他不能,讓他也偏向了趙越,否則,他真的是案板上的rou了。 *** 小皇帝剛回了宮中,衣裳還沒換,就有宮人在外稟告,道是他母后姚太后過來尋他說話。 他皺了皺眉,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想到上次宮中的人被帶走,他母后就跑過來找他鬧了好幾次,說的話除了堵心沒有一點用處,他就不想見她。 其實他此時心里也有自己母族沒有一點助力的怨氣。 不過再不愿,那也是他的母后,他還是得換了衣裳去見她。 殿中,這回姚太后倒是沒有像往日那般黑著臉,反是有些喜色在面上,她喚了一聲“皇兒”,小皇帝就隨口問道:“母后這時候來尋朕,可是有什么事?” 姚太后笑道:“是有一件事,說起來還是件大喜事?!?/br> 小皇帝心里可沒什么喜意。 他今日理通了很多事情,只覺得心里涼透了,他還能有什么喜意? 他就那樣看了他母后一眼。 姚太后就繼續道,“是今日你外祖母進宮,跟母后提了一件事?!?/br> “是你二舅舅家的表兄姚文東,他前些日子偶遇了寧王府的蘭喜郡主,心中甚喜,蘭喜郡主對他也應是有意,所以你外祖母就入宮求到母后的面前來,想讓皇兒你給他們賜婚,這也是姚家的體面?!?/br> 上次侄女和護衛私奔,雖然姚家對外用了摔下懸崖的說辭,但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走漏了消息,私奔一事還是在京城中流傳了開來,讓姚家淪為了京城的笑柄,還暗中諷刺說,就這樣的東西,還不如當初的容家二姑娘呢,竟敢打上燕王的主意,想入燕王府做側妃,簡直是不要臉面! 姚太后最是重規矩和臉面,再加上上次在壽宴上被蘭嘉縣主毫無臉面的頂撞,她覺得自己也快成京城夫人們的笑柄了! 所以她也是急需要一件事來給姚家增添臉面,樹立自己太后的威嚴。 姚太后打算得挺好。 但小皇帝卻是聽得勃然大怒。 他就說寧王府一向乖順,好端端的寧王妃怎么就去找上了大長公主,還說什么要和紀家結親,卻原來都是姚家人給他惹得禍事! 蘭喜才十四歲,他印象中就是個乖巧到近乎木訥的小姑娘,而姚文東刻板文酸,蘭喜就是看上誰,也不能看上那姚文東! 所以寧王妃是被逼著去尋了大長公主,而大長公主為了絕了姚家的念,就先提出了蘭喜和紀家大長公子的婚事! 等于是姚家在背后作妖,把寧王府和趙越推到了大長公主和燕王的面前! 第103章 小皇帝心中怒火中燒,但大概是最近經的事多,再加上去長公主府這一上午的透心涼,他心性好像突破了,反而能按捺得住了。 他面上除了陰沉,可以稱得上是不動聲色地道:“哦,這么說是兩人兩情相悅???母后也覺得這婚事合適嗎?” 姚太后點頭,道:“皇兒,你初登帝位,需要慢慢培養自己人幫襯你,那日母后壽宴上的事,還有大理寺卿蠻橫帶走你和母后身邊人的事,都是因為欺皇兒你未能掌控所有朝政大權的緣故?!?/br> “皇兒,姚家是你的母族,姚家式微,需要提升上去才能幫到你的手,寧王府雖遠離朝堂,但畢竟身份在那,讓文東和蘭喜郡主成親,也能提一提他的身份,這樣,你后面也就能理所當然的重用他了?!?/br> 小皇帝聽了這番話簡直是氣極反笑。 你想娶,也得人家肯嫁。 你想要靠人家提升身份,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是誰給你的膽子以為蒙騙了朕,只要讓朕直接賜婚就行了? 若是他真的直接賜婚,寧王府鬧出來,他簡直不敢想那些大臣和宗室的反應! 他無數條廢帝的罪名里面就又加上一條了! 他氣得胸膛起伏,道:“好,好,既然是兩情相悅,就讓那姚文東直接來見朕吧。朕也會讓人傳召寧王妃,讓她帶上蘭喜郡主進宮,若是表兄和蘭喜郡主真是兩情相悅,那朕就當場賜婚?!?/br> 姚太后卻沒看見小皇帝的臉色,聽了他這話只是大喜。 至于她娘家侄兒和蘭喜郡主是不是真是兩情相悅,她心里根本就沒有太在意。 她母親既然那樣說了,她也就沒多想。 她平日里很少見寧王妃和蘭喜郡主,每次見到的時候,兩人都是灰撲撲的,木木呆呆,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見她們的模樣,哪里有皇家王妃和郡主的氣勢? 她想著是因為自己兒子坐上皇位了,而寧王妃還有個兒子,她考慮兒子的前程,就想著把女兒嫁到自己娘家,為兒子博個前程。 因為寧王府說是寧王府,但自從寧王過世之后,爵位卻一直沒有落到小皇孫趙越的頭上。 這事也不知是當年廢后的有心阻攔,還是因為寧王妃懼怕廢后廢太子,這么多年從未上折請封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