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只當明舒這說的是客氣話,明舒的身份得到確認,怕是不久之后就會離開北疆回京城了,和她怎么還會再有什么交集? 不過結個善緣總是好的。 她拍了拍明舒的手,道:“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張我就滿足了。因為姑娘給我的信件牽扯實在甚大,我畢竟也是風塵之人,怕處理不好就會拖累姑娘的名聲,這才將信件轉交了穆夫人,還請姑娘勿怪?!?/br> 明舒搖頭,道:“夫人是為我考慮,我怎么會怪夫人?”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在隨夫人準備告辭之際,明舒猶豫了一下,道,“夫人,我還有一件事情相求,我聽我大哥說他今日給您送信之時,差點就被外面的人趕走的,還是香草jiejie看見,幫他遞了信給夫人,之后夫人去見穆夫人之時也一直都帶著香草jiejie。不知夫人能否割愛,將香草jiejie給我,我想讓她以后做我的貼身丫鬟?!?/br>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又道,“這也是我的私心。我知道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北疆去京城,那里我人生地不熟,很想身邊能有一個自小認識的人?!?/br> 香草是明舒幼時的鄰居,年長明舒四歲。 她家中家境原本也還算過得去,父親是個藥農,家里有十幾畝的藥田,雖不算富裕,但維持家中溫飽還是可以的。 除了父親,她家中還有一個兄長,一個繼母,和繼母所出的弟弟。 只是兩年前她父親上山采藥時不小心摔傷,臥病在床半年多,那半年為了給她父親治傷,家里的藥田都給賣了,最后為了賺錢,她兄長就去做了跑藥商,就是在邊境倒賣藥材,結果不巧去的那里又遇上戰事失了音訊。 她父親聽到這事憂急攻心就過世了。 父親去世,兄長失蹤,彼時香草家里已經沒了進項,日子過不下去,她繼母另和人看對了眼,但那家男人的母親卻不允她繼母進門,除非她繼母肯把香草送給那婆子的娘家侄孫做童養媳。 可那婆子的娘家侄孫是個傻子之余還是個癱子,香草年紀雖小,性子卻烈,也是個有主意的,她不愿意嫁給那人,就自己把自己賣給了藝坊,和繼母一家斷絕了關系。 前世明舒入藝坊之后因為兩人自小相熟,關系也格外親近些。 后來香草因為意外毀了嗓子,之后就跟著明舒做了她的丫鬟,一直到她死都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如果可以,這一世,她還是想讓她回到她的身邊。 隨夫人聽明舒說起這個愣了愣,隨即眼神就放柔了下來。 原先她看小姑娘神色鎮定從容,又兼是明舒自己寫了信跟她求救,那般情勢之下,那信中字跡仍是雋秀瑩潤,盡顯從容不見半點焦躁亂相,她便也不自覺的忘了明舒現時的處境,忘了她其實也不過才是個八歲的小姑娘。 如今家中突變差點被自己的家人賣去窯子,就是身世大白,可是京城遙遠,生父已逝,那里到底是個什么情形也尚未可知。 她想要一個熟悉的人陪伴在側也再容易理解不過。 思及此,隨夫人的聲音也帶了些憐愛,柔聲道:“不過就是一件小事,明日我就將香草送過來?!?/br> “謝過夫人,”明舒道,“不過夫人也請先問問香草,畢竟跟了我,可能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北疆了,如果她猶豫,還要麻煩夫人您帶她過來見我一趟?!?/br> 她記得,這個時候香草失去音訊的兄長梁榮應該已經回了來州。 只是他此時身無分文,手上還受了傷,并沒有能力將香草從藝坊贖出來。 隨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無礙,香草并不喜藝坊,能陪你身側她肯定樂意至極?!?/br> *** 第二日隨夫人就將香草連著她的賣身契一起送了過來給明舒。 正如隨夫人所說,香草進藝坊實在是被逼無奈之舉,現在能有機會脫了樂籍她自然愿意,更何況要贖走她的是自小一起長大,相知甚深的鄰居家meimei。 不過她給明舒磕了頭之后就請求道:“姑娘,離開北疆之前奴婢能不能見奴婢的大哥一面?” 兩人雖是舊時鄰居,但香草過來之前隨夫人就已經教導過她,讓她謹記住自己以后只是明舒的丫鬟,萬萬不可以朋友自居,姐妹相稱,更不能因為明舒年紀小就看輕她,做了逾越身份之事。香草聰敏,是以過來之前便已調整好了自己。 明舒當然不介意香草去見她大哥。 事實上,前世的時候除了香草是她的丫鬟,香草的大哥梁榮后來也跟著她們一起去了京城,她在外面的很多產業都是交給梁榮打理的。 梁榮經過大變,性子沉穩,心思深,為人卻牢靠。 京中的情況一切尚未可知,她當然要培養一些自己的人,幫自己打理外面的事情。 不能讓自己去了京城,就陷入完全被動的局面。 不過,明舒看著桌上自己細細的小手,苦笑了一下。 現在的她還真是一無所有,就是回京城,也還要借用別人的力量。 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要仔細地安排。 她柔聲道:“當然可以,過幾日你就代我去孟家看看我阿娘和大哥他們,順便也見見你大哥吧,這次我去京城,是想要帶我阿娘和大哥他們一起進京的?!?/br> “你幫我問問你大哥,他可愿意跟他們同去?等去了京城,我想讓我阿娘繼續開一個醬菜鋪子,但我大哥二哥年紀都還小,阿娘又是婦人,外面會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幫忙打理,你問問你大哥可肯跟著過去幫忙?!?/br> 孟家原本有兩個鋪子,一個是雜貨鋪,一個卻是醬菜鋪子,里面的醬菜都是她阿娘親手腌制的。 北疆嚴寒,一年差不多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積雪中度過,是以有幾季都是沒有新鮮蔬菜,主要都是靠著地窖里的儲存和醬菜下飯。 北方的女人都會腌制醬菜,但她阿娘的手更巧,不同的蔬菜果類都能根據它們本身的味道腌出特色來。 她打算帶他們去京城,卻沒想讓他們依附長公主府或者英國公府,看人臉色生活。 而是想讓她阿娘能繼續做她擅長的事,這樣她肯定也會開心很多。 而且,無錢寸步難行,她要自己賺錢,如此行事才能方便上許多。 香草大喜,她道:“姑娘,我大哥他肯定會愿意的?!?/br> 她大哥從上次跑藥回來,發現父親去世,自己被賣進藝坊,一直都覺得是他的錯,可卻又連贖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一直都沉浸在痛苦內疚之中,現在自己能有機會脫了藝坊,他也能振作起來重新開始,必然是肯的。 是在北疆,還是去京城又有什么重要呢? 而且他們跟繼母還有繼母弟弟早就斷絕了關系,就只剩下了他們兄妹兩相依為命,她要跟著姑娘去京城,她相信就算姑娘不邀請,她大哥肯定也會想法子跟著去的。 第9章 兩日后。 穆府別院后園。 “翠環,你說夫人真的是打算把我們送給這位小姐嗎?可是我聽說這位小姐是京城人,夫人接了她是要送她到京城去的。雖然別人都說京城有多好,可是我從小就生在北疆,家人也都在這里,我并不想去京城?!?/br> “好什么好,什么京城的小姐?你沒看到嗎,那天她過來時身上那些衣服,全都是些土布衣裳,身上丁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全是破爛貨?,F在她身上穿的戴的可全是我們夫人給她添置的,這要是跟著她去了京城,不說別的,怕是月錢都不知道能不能領著,更糟糕的是,若是將來她到了京城沒盤纏,把我們隨便賣了換盤纏可怎么辦?” “不,不可能的吧?” 先前的那個丫鬟顯然嚇了一跳,驚呼道。 “有什么不可能?你看到她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沒?聽說以前可是藝坊的姑娘,是藝坊的隨夫人送給她的,聽說還是跟這位姑娘自小一起長大的,你想想啊,哪家正經的小姐會要個藝坊出身的姑娘放在身邊伺候?還不定家里也是什么樣的破落戶呢?!?/br> …… “姑娘?!?/br> 香草站在明舒的身后,面上氣得鐵青,咬著牙低低地喚了明舒一聲。 隨夫人把她送了過來服侍明舒,穆夫人見了覺得她年紀小,便跟明舒表示了,讓她從這幾天服侍她的丫鬟中挑一些送給她,服侍她入京,想來這些丫鬟就是聽了這消息在討論這事。 明舒回頭,對香草笑了一下,恍若完全沒有聽到廊下那兩個小丫頭的議論,對她道:“走吧?!?/br> 兩人回了房間,明舒看向面色還是十分難看,欲言又止的香草,道:“香草,你有什么話想要說嗎?” 香草張了張嘴,只覺有很多話要說,想要安慰一下明舒,可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道:“姑娘,奴婢留在姑娘身邊,是不是會對姑娘不好?” 明舒笑了一下,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淡淡道:“有何不好?香草,這只是個開始,以后我們去了京城,被人非議,被人瞧不起的時候會有很多,你如果每次都要難受,以后的日子就沒法過了?!?/br> “姑娘……” 明舒搖了搖頭,道:“放心吧,這樣的丫鬟我一個也不會要,你也不必理會他們。不過她們的有些話還有有那么些道理的,我現在身無分文,什么東西都是別人給的,這樣子,不管我可能是什么身份,都還是要被人低瞧的,她們有那些顧慮也再正常不過。等我去了京城,我家中的情況也還一無所知,一切都要仰賴他人的給與……” 更何況還有那么多并不歡迎她,只會恨不得她消失的人。 因為前世的那些記憶,就算這一次她親生母親還在,她心里也是不敢有半分放松的。 這一世她絕不會讓別人有拿捏,擺弄自己的機會。 香草心中難過,可是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她經歷過苦難和絕望,還有親人的利用和背叛,并不習慣用些虛話來安慰人。 明舒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道,“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我們還有時間準備?!?/br> 說著就頓了一下,突轉了話題道,“你今日午后就替我去孟家看看吧,看情況把我之前跟你說的開醬菜鋪子的想法跟我阿娘還有你大哥說說,讓他們不用擔心本錢,我會有法子弄到的,只要他們應了下來,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安排的?!?/br> 香草一時愣住。 不明白原來正說著那些丫鬟的惡言怎么就突然轉到了孟家和醬菜鋪子,但看著明舒平靜鎮定的樣子,她先時的怒氣和不安也慢慢平息了下來。 雖然才短短相處幾日,她發現面前的姑娘早已不是記憶中那個可愛機靈的小meimei了,反而好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一般。 她莫名覺得,自家姑娘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她應了下來,不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問道:“不過姑娘,奴婢出去要跟穆夫人說嗎?” “嗯,我一會兒就讓人跟她去說一聲,讓穆夫人安排個嬤嬤跟著你一起去也要穩妥些?!泵魇娴?。 明舒的話音剛落,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道:“你不想自己過去嗎?我可以帶你一起過去?!?/br> 明舒聽到這聲音就是一震。 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那是他的聲音。 她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但似乎又有那么一點不同,讓人恍如隔世。 其實以前她和他也并不常說話。 他一向很忙,又向來寡言, 但他喜歡跟她做那種事,她卻不喜歡,真的很辛苦很痛……所以那時她其實很怕他,也不是怕他,是怕那種事。 所以她對著他也沒多少話。 什么攝政王心尖子上的人,她一點也不想做。 說起來別人可能不信,雖然前世她八歲就進藝坊,外人都覺得她在那種地方學的必都是些魅惑男人的法子,說她能勾得冷血暴戾的攝政王獨寵就是靠色相和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但其實那些東西她根本一點都沒有碰觸過。 隨夫人一心想培養她成為舞藝大家,怕她接觸那些東西移了氣質性情,根本就半點不讓她接觸那些東西。 后來她被他要走,隨夫人根本就是被迫,心中是非常不愿卻迫于他的權勢不得不遵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