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簡淡下筆極快,幾乎不假思索,流暢的墨落在潔白的紙上,慢慢有了一個少年的英俊模樣。 五官精致,身材頎長,玉樹臨風,氣韻高華…… “啪!” 簡淡把毛筆扔到筆洗里。 簡淡生自己的氣了。 她不明白,她什么時候把那廝的樣子記得如此清楚了? 屋子一下子變得氣悶起來。 簡淡推開房門,走出去,站到廊下。 月色很好。 十五剛過不久,半圓的明月并不能為她提供強賦新仇的環境。 院子里的花草被月華染上一層靜謐的銀白,淡淡的香氣隨著夜風撲面而來…… 一個呼吸之間,簡淡治愈了自己。 她對著月色自語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br> “怎么,心亂了嗎?”一個黑黑的腦瓜頂忽然出現在圍墻之上。 簡淡哆嗦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沈余之來了。 她不客氣地問道:“世子知道現在什么時辰了嗎?” “怎么,不歡迎嗎?”沈余之雙手一撐,上了墻頭,又坐下了,兩條大長腿掛在下面,一蕩一蕩的。 “你大伯父加強了對香草園的監視,所以才來得晚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誰想你了? 簡淡無語,對著月亮翻了個白眼——經過今天這一場事,她決定盡量少惹這位祖宗。 沈余之道:“怎么,不想我嗎,那說明我來得還不夠勤快,你還沒能記住我?!?/br> 他回頭看看外面,又瞧瞧簡淡,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墻上翻了個身,用手扒住墻頭,把身體放下來,然后往下一跳,穩穩地落在了院子里。 “這也沒什么難的嘛?!彼缘玫嘏呐氖?,大步朝簡淡走過來,“備水,我要洗手?!?/br> 少年披著月光而來,桃花眼眼中帶著溫暖的笑意,與畫上的人一般無二。 簡淡感覺臉頰變得灼熱起來,有種立刻回到畫案旁邊,把那幅畫狠狠撕掉的沖動。 “你家墻頭上都是土,好臟?!鄙蛴嘀Σ[瞇地摟住簡淡的肩膀,“你看看,手一按上去,衣裳就黑了?!?/br> 簡淡側頭看了一下肩膀上的手印子,氣笑了,“我可真是服了你了?!?/br> “服氣就好,快去倒水?!鄙蛴嘀衷谒哪樕夏艘幌?,“再抹點兒黑胭脂,真是別有意趣?!?/br> “喂!”簡淡覺得自己要瘋,“你三歲嗎?” “好啦好啦,不逗你還不行嗎?”沈余之大搖大擺地進了書房,“你在做什么,這么晚還不睡?!?/br> 簡淡取來兩個洗手盆,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因為你干的好事?” 沈余之把手放進一個盆里,搓掉黑灰,再用另一個重洗一遍,取出手帕擦干凈,說道:“不用謝,這種事有我就行了,用不著你出手?!?/br> 他用帕子蘸了干凈的水,把簡淡拉過來,細細地把她臉上的灰擦掉,說道:“沾了灰,洗洗就行了;沾了血,只怕就沒那么容易了,你說是不是?” 燭火在他眼里跳動著,明亮,而又充滿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簡淡定定地看著他,一句“謝謝”卡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她無所適從。 沈余之往前湊了湊,貼近她耳邊說道:“小笨蛋,你在等我親下去嗎?” 簡淡如夢初醒,“才不是呢,我是想說……我是想說,給世子畫了一幅畫,請世子看一看?!?/br> “畫好了嗎,快拿給我看看?!鄙蛴嘀粋阮^,薄唇在簡淡的臉頰上輕輕地擦了一下。 濕潤,酥麻。 簡淡頓時覺得整張臉都木掉了,心臟亦不規則地跳動起來,如同擂鼓一般。 第103章 畫就攤在畫案上, 墨跡半干。 畫里畫外的沈余之彼此對視著, 眼里都透著歡喜之意。 片刻后…… 沈余之放下畫, 抬手在簡淡頭頂上拍了拍, 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畫得不錯,很像?!?/br> 簡淡不自在地低下頭,什么叫心里有你啊, 不過是長得比別人好看,多看了幾眼罷了。 她顧左右而言他, “世子可知我那表妹怎么樣了,她會不會自盡?!?/br> 沈余之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吸干宣紙上的幾處濃墨,說道:“怎么,心軟了?” 簡淡道:“我當時并不是那么計劃的?!?/br> 沈余之扔下手帕,翹起二郎腿,“廉價的同情心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軟弱可欺罷了, 沒什么用?!?/br> “還是這樣好,日后誰再想動你, 就要想一想惹火我的下場, 一勞永逸,不挺好的嘛?!?/br> 簡淡吶吶,“二表妹年紀還小,這樣做太……” “呵……”沈余之嗤笑一聲, “年紀還小便如此惡毒,待她長大那還了得?你該慶幸我沒有殺了她,還大發慈悲給她找了個不錯的男人?!?/br> “如此,既替你五妹報了仇,又讓你大哥后顧無憂,難道不好嗎?” “不好?!焙喌仓^皮說道,“同時被兩家人恨上,我怕我應付不來。你剛才不是說了,大伯父已經派人盯著我了?!?/br> 沈余之道:“如果你不喜歡,我……” “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焙喌e起兩只小手,使勁搖了搖。 母親和meimei去了庵堂,這回又有一個堂妹一個表妹遭了秧,再死幾個下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瘟神了。 沈余之笑了起來,“怕什么,我這個病秧子不怕你這個小瘟神?!?/br> 簡淡一本正經地說道:“請世子看著我的眼睛?!?/br> 她湊近沈余之,認認真真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沈余之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簡淡氣惱地跺了跺腳,“有什么好笑的?” “咕咕?!蓖饷鎮鱽韮陕書B叫。 沈余之便斂了笑意,“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知道嗎?”他把畫卷起來,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又道:“你放心,簡云帆很快就會自顧不暇了?!?/br> “哦?!焙喌瓙瀽灢粯返馗谒竺?,送他出門。 沈余之等了一步,攬住她的肩膀,擁著她一起走,“明兒我會進宮,你讓青瓷過來把這些瓷坯送去窯里燒了。如果有事,你就在窗戶上留張字條,他們會拿來給我的?!?/br> “好?!焙喌?。 走到大門口,沈余之把簡淡往懷里一拉,蜻蜓點水地抱了一下,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簡淡的臉頰撞到他寬闊的胸膛上了,她紅著臉在黑暗里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關上了院門。 沈余之的安慰沒給簡淡減輕多少負擔,她還是連著做了三宿噩夢。 在夢中,簡靜和趙瑩瑩變著法地自殺身亡了,每種死法都死得慘不忍睹。 直到第四日,趙家的官媒來簡家提親,兩家低調地交換了庚帖,她才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簡淡一直很忙,上課,抄寫心經和兵法,做瓷器,除早晚請安、練雙節棍之外,她幾乎足不出戶。 沈余之自打那夜造訪后,再也沒有上門。 后來,青瓷來取瓷坯的時候告訴簡淡,有人在西北邊城肅縣發現了江南貪腐大案的主犯趙霆方。由此,朝廷懷疑有人用替罪羊代替死刑犯赴死,泰平帝命都察院、大理寺以及沈余之共同徹查此事?,F如今,涉及到的官員人人自危,簡云帆任刑部郎中,更是焦頭爛額。 簡云帆出事,王氏開始稱病,松香院從此不見了大房人的身影。 簡靜搬回竹苑了。 大房跟其他三房斷了往來,悄無聲息,若不是每日還有小廚房的煙冒著,竹苑就像住著一群幽靈一樣。 簡家的氛圍空前地和諧起來。 簡淡心情好,效率就高,到澹澹閣開業的前一天,她完成了所有的抄寫作業。 七月十八的早上,簡淡拿換上男裝,由簡思敏陪同,帶著白瓷三人去了梧桐大街。 因為怕堵車,出來得便早了些。 沿途上,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著青煙,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nongnong的煙火氣中。 街道兩邊的鋪子大多剛剛開門,有正卸門板的,有正打掃衛生的,還有一箱一箱往鋪子里搬貨上貨的。 沿街販賣的商販挑著筐叫賣著,賣早點的攤子還沒撤,包子、粥、餅、小餛飩,各種食物的香氣隨著早秋的風襲來,饞得人不由自主的吞口水。 梧桐大街上的車馬很多,簡淡的馬車將一拐進街口,行進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白瓷扒著窗戶往外看,牢sao道:“奇怪,這一大早哪兒來的這么多人呢?” 紅釉說道:“應該是世子請的客人吧?!?/br> 簡淡搖搖頭。 不過一個瓷器鋪子而已,便是她也不會正式露面的,更何況沈余之呢? 簡思敏問道:“三姐,是不是你發的那些瓷掛件起作用了?” 簡淡蹙了蹙眉頭,“不能吧,那些姑娘都是官家之女,哪里會這般好事,湊這等不入流的熱鬧?” 簡思敏點點頭,“那倒也是?!?/br> 馬車勉強往前走了盞茶的功夫,就再也走不動了。 簡淡帶上斗笠,讓車夫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沿著街邊往澹澹閣的方向走了過去。 剛走幾步,幾人就聽見路旁的某輛車里有兩個姑娘在說話,聲音很大,隔著兩三丈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聽口音是柳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