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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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做工的婦人們手里的棉衣鞋子都是要運回到軍營中的,掌管此事的婦人是西城頗有名望的何夫人,她夫君在軍中地位不低,長安告訴她,只要當日跟著何夫人進去就行。 姜幸因為葛大娘的關系和何夫人見過幾面,但沒怎么說過話,熟絡是不算的。這日清晨,地上霜色花白,天空像一輪洗刷過的鏡子,锃藍的穹頂綴著幾朵云彩,天氣是好,卻依舊凍得人伸不出手,姜幸縮著脖子,絲毫沒有大家出生的樣子——沒到北疆來之前,她也覺得再慘再落魄也不能沒了高門夫人的氣度,直到吹了北疆的冷風。 沒人能在冷風里伸出手來。 何夫人當然也將手攏在袖筒里,軍營里管這事的人來接了,她抻著頭,用下巴點了點牛車里的棉衣,對那人道:“上次運過來的不多,就這兩車?!?/br> 那人跟何夫人都熟,以往不知道交接過多少次,只是隨意翻開看了看,然后目光就被她身后的姜幸吸引:“這丫頭看著眼生,以前沒來過吧?” 姜幸抬眼去看何夫人,何夫人笑了笑,說道:“是新來的,之前那個身子不舒服,今兒我倆來送!” 姜幸不過十六歲的年紀,看著是不大,那人下意識將她當姑娘了,瞅著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橫豎也翻不出天去,況且又是何夫人信任的,便也沒多說,跟后面的人一揮手,幾人牽著牛車便出城。 軍帳都駐扎在城外,若非敵軍進攻到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們是不會進城的,姜幸跟在何夫人身后,偷偷地舒了口氣,那個士兵沒有在意她,反倒讓她放松不少。 何夫人聽見她的嘆氣聲,好笑地看著她:“你緊張什么,他們又不會把你吃了,咱們這辦得是正事,又不是見不得人?!?/br> 運送棉衣自然是正事,但她心思不止如此嗎……到了軍營里,還不知道到哪里去尋季瑯,要是她四處亂走,軍中的人一定會把她抓起來。 “阿姐,你夫君也在軍中,此去送衣,能見他一面嗎?”姜幸反問道。 誰知道她剛問出口,何夫人就變了臉色,趕緊湊近她些,眼睛瞪了老圓,煞有介事提點道:“可不敢瞎說,軍中不讓親眷私下見面的,被發現了是要軍法處置的!” 姜幸一怔,看何夫人這模樣,壓根不知道她此來的用意啊,長安究竟是怎么跟她說的? 她縮了縮脖子,吞吞吐吐地問道:“真的不能見一面嗎?” 其實問出這句話,她就已經歇了一半的心思,要是只有她自己,那必不用說,只是之前是何夫人帶她過來的,如果真被發現了,連累何夫人也不好。 “你不會……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吧?”何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內心,聲音里帶了一絲試探,這邊她話音剛落,姜幸還來不及回答,軍營已經就在眼前了,那將士高聲招呼何夫人,已經差人卸馬車上的貨,何夫人就閉上了嘴。 軍中安扎的硬仗多且密,姜幸一眼望去也不知哪里是鄧將軍的營帳,她在這張望著,倒像是個沒見過世面不經世事的懵懂小丫頭,運送的路上那個將士就偷偷瞄了她好幾眼,現在看到她新奇環視,也動了幾分搭訕的心思。 “是不是沒見過這場面?等到兄弟們cao練回來,這里就熱鬧了,這會兒沒什么人,你墊腳也看不到?!?/br> 姜幸聽見調笑的話音,趕緊放下腳后跟,端莊地轉過身看他:“怎么?將士們都不在嗎?”怪不得她覺得這里這么安靜。 何夫人也走了過來,那將士點了點頭,眼睛始終放在姜幸身上:“當然了,我們也不能天天在軍帳里呆著,練不出一身的好體格,怎么對付兇悍的塔塔人?!?/br> 何夫人一看他這么想要努力表現自己的模樣,就知道他是看上姜幸了,不免莞爾一笑,心道可惜,可惜姜幸已經名花有主了。 “那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姜幸還在追問著,心中隱隱失望,覺得自己這次多半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那士兵道:“下午吧,跟玉蓮軍交接一下,她們演練,我們休息?!?/br> 正說著,后頭傳來女子的聲音,不遠處的軍帳旁,三個穿著鎧甲手持長纓的女人正走過去,若不是聽見她們的聲音,隔著這些許距離也不見得能認清她們是女子。 前頭那個腳步匆匆,似乎在刻意跟身后的兩個人拉開距離。 “副指揮,別走得那么快嘛,阿亮說得也沒錯,華衛長正是養傷的時候,要不是他,鄧將軍也不會逃過一劫,你去送個金瘡藥沒什么的,日后我們并肩作戰少不了要多交流,此時增進一下感情不是正好嗎?” “對啊,我都看到副指揮你把金瘡藥準備好了,怎么又不去送了呢?聽說華衛長帳中無人,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前面走路生風的女子終于忍耐不住,忽地停下腳步,轉頭狠狠瞪了那二人一眼,叱道:“眼下大敵當前,邊境危機四伏情勢復雜難辨,你們!” 她咬了下唇,兩頰上染了紅,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果真有了幾絲羞澀:“你們怎還有閑心開我的玩笑!” 姜幸隔著老遠就聽見了“華衛長”幾個字,眼中一怔忪,微愣的空當,旁邊的將士笑了一聲,眼睛朝著那三人,看熱鬧般自言自語:“副指揮也真是的,怎么送個金瘡藥送了幾天還沒送出去,再磨嘰磨嘰華衛長的傷就好了!” 姜幸回過神來,瞳孔猛地一縮,急忙看向他:“你說的華衛長,是不是鄧將軍身邊的華鐵柱?他受傷了?” 察覺到身前女子不安的焦慮,他回過頭來,有些呆愣地點點頭。 “傷哪了?怎么傷的?嚴不嚴重?” 接連不斷地詢問砸到將士腦袋上,他撓了撓頭,看了看旁邊的何夫人,就見何夫人也是不明所以的神色。 何夫人只知道姜幸已經嫁人了,卻不知她嫁了何許人。 就是這一瞬的安靜,讓姜幸心中更加焦急,她又問了一遍,那將士才作答:“不嚴重,就是胳膊傷了一下,都是皮外傷,沒兩天就好了?!?/br> 那將士看著忠厚老實,倒不像騙人的模樣,而且也沒必要騙她,姜幸松了口氣,擔憂才消減下去,又莫名升起一股火氣。 果然是報喜不報憂,長安來傳話時,根本沒說他受傷的事。 而且,那金瘡藥又是怎么回事? 姜幸眸中幽光一閃,頓時發出一抹殺氣。 “剛才那個人是什么人?” 她指著剛才有人的地方。 將士襖了一聲,神色傾佩地解釋起來:“是玉蓮軍的副指揮,常跟在卓將軍身邊,你別看她是個女子,在戰場上可驍勇了,拿過的軍功可是我等小嘍啰這輩子也不敢相比擬的?!?/br> 小將士很愛說話,況且又是在這等美人面前,仿佛一下打開了話匣子,說到興處又摸著下巴八卦起來:“聽說她看上了鄧將軍身邊如日中天的華衛長,近來軍中傳得可兇了,雖然都是捕風捉影的事,不過二人也算郎才女貌,我們弟兄們都想著喝喜酒呢!” 姜幸雙眼一立,聲音也很是尖利,齒中咬著難耐的譏諷:“你們軍營不讓妻子探望夫君,倒是能內部談情說愛嗎?” 那小將士一看小娘子生氣了,害怕她誤會軍營里的兄弟們不務正事,忙解釋:“那當然也是不行了,不過……有時候上頭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嘛,畢竟有玉蓮軍這樣一個存在,也十分不容易……” 姜幸斂下神色,卻是星火難消,也不知道是在氣他瞞著自己受傷,還是氣他竟然敢在外面招惹桃花,何夫人終于察覺出不對來,湊到她耳旁,小聲詢問她:“難不成,那個華衛長是……” “虎子!虎子!” 華夫人剛說到一半,就聽到身后有人大喊,那人踉蹌著步子跑到小將士跟前,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先是把一個東西塞到他手里,捂著肚子道:“虎子,你把這個東西給衛長送去,我這實在是……哎呦……不方便,不行了,我得趕緊!你快送去,衛長等著呢!” 他說到最后已經跑沒影了,看那個著急的樣,怕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鬧肚子了,小將士都來不及說一句話,等人都走了才揚手喊著:“我這還要清點衣服呢走不開??!” 可惜沒人回應他。 他嘆了口氣,回過頭來,見姜幸正睜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她,仿佛見著了美食的小獅子。 “他說的衛長,可是華衛長?” 小將士看了看手中的玉瓶,里面放的應該是傷藥,遂點了點頭。 “華衛長的軍帳距離這里遠嗎?” 小將士環顧四周看了看,指著姜幸右側那邊的軍帳:“不遠,就在那邊?!?/br> “你現在走不開,不如讓我替你送去?”姜幸緊接著開口。 那小將士一怔,猶豫地撓了撓后腦勺:“這……你不是軍中的人,不能隨意走動……” 何夫人微微一笑,插了句話:“幸娘你盡管放心,她夫君也是交祉駐軍里的,信得過,橫豎就是個送東西的小事,這里巡邏兵那么多,她這個小身板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小將士一聽到何夫人提到“夫君”二字時已是呆立不動,整個人如墜冰窟,風中凌亂,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的東西已然不見了,只看到姜幸著急地跑向他方才所指方向的背影。 “她嫁人了啊……夫君是誰啊……”小將士風中呢喃,心中滴淚,何夫人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住笑,沒有將心底的猜測說出來。 姜幸跑了幾步便失去了方向感,軍中何處的營帳都長得一模一樣,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她四下看了看,想找個人問一問,卻看到東邊一個稍大的營帳外正立著一個人,而那人,就是方才被稱作“副指揮”的女子。 她手上拿著個精致的木盒,站在營帳外踟躕不前,伸手在頭發上捯飭捯飭,羞赧不已,全然沒有之前那般霸道凌厲。 “華衛長……華衛長可在里面?”她喊了一聲,聽出聲音有幾分急切和期待。 姜幸不由得站到角落里,細眉淺淺蹙起,緊盯著那邊的動靜。 “誰在外頭?”營帳里傳來疑問聲,還是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姜幸一聽,就能確信這是季瑯的聲音,聽著不像受了很嚴重的傷的模樣,她心中稍安,又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是我……”她頓了頓,吞咽一下,端正地說了四個字,“韓副指揮?!?/br> 簾子一動,季瑯走了出來,腳步略有些急促,幾乎是外面的人話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挑開了厚重的帳簾,到他緊接著的話卻讓明里暗里兩個女人都為之一怔。 “是卓將軍找我嗎?”隱隱著露出期待來。 韓碧苒微怔片刻,輕咳一聲,趕緊偏過頭去,躲開季瑯的視線:“不是,不是卓將軍讓我來找你的……” 季瑯一聽到她否認的話,眉頭一緊,期冀褪去,變成尋常神色:“哦,那你找我來有什么事?” 季瑯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爺,說話的語氣微不自覺地就有些不客氣,盡管按照軍中職位等級,韓碧苒比他高出許多。 “也沒什么……就是……就是……”被季瑯這么一問,韓碧苒頓時有些慌亂了,她背著手,緊緊地握著那個木盒,就在這時,不知道哪個營帳后面爆發一陣笑聲,將同樣躲在營帳后面的姜幸嚇了一跳。 兩個女兵推推搡搡地走出來,其中一個抓住韓碧苒的胳膊,硬是把她的手拽到身前,對季瑯笑道:“我們副指揮是來給你送金瘡藥來了,衛長在傷處涂抹涂抹也能好的更快些,副指揮就不必心心念念惦記著了!” 韓碧苒臉上一紅,趕緊扯了下那人的胳膊,急切地喊了聲“阿亮”,這下是徹底不敢看季瑯了。 “副指揮在戰場上拼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到現在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表現,姐妹們替你著急!”另一個女兵也拽著她另一邊道。 兩人都是好心,韓碧苒當然不會真的生氣,被推到橋頭上,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猶豫了片刻,便將牙一咬,遞上了留有她余溫的木盒:“請衛長收下,早日康復!” 季瑯低頭看了一眼高舉過頭的木盒,感覺到她空中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 “多謝副指揮掛念,只不過我那里金瘡藥多得都用不過來了,擱我這實在是浪費,上次出兵傷員很多,副指揮那里的金瘡藥要是還有富裕,就多給其他傷員送去吧?!?/br> 方才那兩個女兵的話都說得如此明顯,季瑯這么說,就像當于當頭澆了涼水,韓碧苒怔怔地放下手,那個被叫“阿亮”的一看,心中多有不服氣,站到她身前正面看著季瑯。 “衛長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嗎,這是阿苒的心意,你怎么能讓她隨意送給別人?” 那口氣,倒像是不接受贈予的他錯了一般。 季瑯心中哭笑不得,唇角微微一揚:“那我怎么說才好,我再說清楚點,你們副指揮哭了怎么辦,不是更像我欺負人了嗎?” 他說到這也有些不耐煩,本是期待著卓將軍找他同意他之前獻出的對策,現在完全被卷入到了另一場風波里,好在這是軍營,要是讓他娘子看到了,少說要跟他嘔一陣氣不搭理他,那他可真是冤枉。 “行了,明人不說暗話,副指揮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多想想對付敵軍的戰略,卓將軍比我更需要你?!彼呐捻n碧苒的肩膀,轉身要走進去,卻聽到身后的人忽然大聲喊了他名字。 “華衛長!” 季瑯轉過頭,看到韓碧苒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自己,一字一頓道:“華衛長不要把話說得那么死,我看上的男人是絕不會放棄的,來日方長,誰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呢?” 她似是也被季瑯的態度挑起了血性,猶如宣戰般看著季瑯。 季瑯摸了摸后腦,笑得漫不經心:“你怎么努力都沒用,我已經娶——” “小娘子!小娘子!” 他話還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男子的喊叫聲,幾人一齊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姜幸也扭頭,發現來人原來是在喊她。 是之前那個小將士。 她一下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有些慌亂地給那個小將士比噤聲的手勢,那人跑到她跟前,兩手杵在膝蓋上,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小娘子……何夫人要回去了,你送完金瘡藥沒?可不能在這邊久留!這邊尋常人是不讓進來的!” 姜幸皺著眉,勉為其難地從陰影里挪著步子走出來,她打扮尋常,只那一個背影佇立,卻叫季瑯心頭微微一顫,黑瞳驟然發出了光亮,猶如三月春風拂柳,夏日潭水清涼,冬日里的一團火光照亮了他眼中的世界。 “芊芊!” 姜幸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身去。 季瑯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直到看到那人臉上漾出一抹笑意,他拔腿便飛奔過去,像是被圈了一天被主人放出去撒歡的小馬駒。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他跑到近前,一把抱起姜幸,大笑著轉了三圈才將她放下,卻始終不舍得松開手,素了近兩個月沒摸過他芊芊的小手,軍營里見著的都是大老爺們,此時聞到姜幸身上熟悉的清新香氣,他激動地都要流出眼淚。 “衛長……你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