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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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瑯出門的時候正趕上季清平上早朝,兩人在福祿堂門口碰上,相視一眼,都沒有說話,一齊順著青石板小徑向前走。 金黃的樹葉鋪就一路,冷風吹拂,地上泛出陣陣沙沙響,季瑯有些沉悶,第一個出聲的人竟然是平時少言寡語的季清平。 “你覺得如何?” 冷不防一句話將季瑯問愣了,他抬頭看過去,眼中迸放出看不透的神色:“什么如何?你突然來一句,我可聽不懂你的話?!?/br> 季清平頓住腳步,轉頭凝視他:“小叔知道我說的是什么?!?/br> 兩人看了半晌,季清平的神色是鐵心不多說一個字,季瑯砸吧一下嘴,點了點頭:“我覺得可以,你去查吧?!?/br> 風將樹上最后一片樹葉吹落了,季清平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剛踏出一步,季瑯就匆匆叫住他。 “大郎!” 季瑯頓了一下,聲音變得低沉,只夠兩人聽到:“暫時,先不要讓娘知道?!?/br> 季清平點了下頭,便不再管他,提著紫褐色官服登上臺階出了門,然后便不見了身影。 人走后,季瑯才招呼上礙于兩人談話而落后許多的長安,也去向皇宮的方向。 路上他一直在思索大郎的態度。 季瑯對季玨沒有什么感情,但因為楚氏,也是打心底里把兩個幾乎素未謀面的哥哥都當作親人看待的??墒亲蛉占精k說的話,看樣子是把海難一事理清了,可卻有許多細枝末節尚未明了。 而大郎是一個無論在何時都非常冷靜,能審時度勢的人,他也覺得季玨說的話有問題,那就很有可能并不是季瑯想躲了。 所以季清平打算繼續查下去。 那么這次的突破口,還是晉王嗎? 只是早上碰上面了,來了兩句意味深長的話,他們也沒有談論更多,所以季瑯也不知道季清平打算怎么辦。 “小侯爺……小侯爺!” 長安的聲音突然傳進來,季瑯嚇了一跳,撩開車簾一看,發現皇宮已經到了,他下車時瞪了長安一眼,把長安整得莫名其妙。 “你在這等著,我可能很快就出來了?!奔粳樥f完,轉身走了進去。 因為有李自琛給的令牌,宮禁打開期間,他去東宮還是很方便的,輕車熟路地到了東宮,季瑯聽說太子正在會客,心里還有些驚奇。 這么早,除了他,還會有誰來找太子殿下? 季瑯看正廳門口并未有人守著,那個給他引到這里的宮人也離開了,就想著里面應該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走到門前,剛要推門,卻頓了頓,最后推門的動作還是變成了敲。 可是他的手,遲遲沒有放下。 里面傳來了說話聲,聲音很熟悉,他一下就聽出是誰了,而相互交談的兩個人,口中提到的,竟然就是他自己。 “沈相說的可是真的?”太子李自琛的聲音有些難以自持。 “臣現在還不敢保證,但是種種疑點結合起來,這是最有可能的結果?!?/br> “當年季乘風把他從戰場上抱回來,本就引來種種猜疑,可是在官宦人家,如他這般情形又實在說不上有多特別,才會讓人沒想到燕王那邊去?!?/br> “季瑯竟然是燕王的孩子……”里面太子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整理著胸中翻涌的情緒,“孤不相信?!?/br> “此事尚未證實,可是,殿下要知道,這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等到北疆那邊的人回來,臣就能知道確切的結果了,在這之前,還望殿下早有心理準備——” “可是!”李自琛的聲音有些激動,“可是老侯爺他為什么!燕王陷害我母親,差點害的她喪命,更是里通外國意圖謀反,為什么他要救下燕王的孽種回來自己養著?還……還讓他坐上武敬侯的位子!” 沈軾之坐在對面,將桌幾上的熱茶端起來吹了吹,輕啜一口,然后才道:“殿下,有時候,事情的真相浮出之時,反而會讓人蒙蔽了雙眼,結果固然重要,那些最難復原的過程本身,卻更是重中之重的東西。殿下現在問臣這些,季乘風已經死了,臣自然無從得知他的想法,不過,萬事發生,一定有他的道理,不是嗎?” 李自琛回身看他,雙手嘭地一下砸在桌幾上,熄滅了心中的怒火,他的聲音才冷靜下來:“如果是真的,季瑯,應該怎么處置?” 沈軾之搖了搖頭:“真想未得確認之前,尚留有一絲余地,要果真如此,他身為罪臣之后,生父是斷子絕后的大罪,殿下覺得他還有活路嗎?” “可是,”李自琛眉間隱有掙扎,“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孤與他相處這么久,知道他的為人……” “他不會像燕王一般……”李自琛頓住話音,手掌緊緊抓著桌角,骨節泛青。 季瑯現在不知道,不代表他永遠不知道,燕王謀害他母親,謀反之罪是坐定了的,而身為皇祖父也下令誅殺了燕王全家,他們之間說是有深仇大恨也不為過。 待他知道了,他還會本性如初嗎? 李自琛不敢多想。 半晌之后,他聽見沈軾之嘆了口氣,李自琛回過神來,卻是恭恭敬敬地對前面的人鞠了一躬,驕矜的氣場收斂許多:“老師,您覺得我該怎么辦?” 沈軾之聽見那個稱呼愣怔一瞬,馬上他便回過神來,端正了臉色:“臣知道殿下顧慮什么,只是現在,殿下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這里面有許多東西仍是未解的謎團,在所有事水落石出之前,殿下可以重新審視季瑯這個人,還有你們之間的那段情誼,到時在做決定,也不遲,殿下以為呢?” 沈軾之的話里似乎意有所指,李自琛冷靜下來后,聽出了許多畫外音,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算是默認了他的決定。 只是心里仍舊煩亂。 沈軾之已經起身了:“早朝快要開始,臣再不去,可就要遲到了?!?/br> 李自琛這才想起沈相還要上朝,讓開了身子,等他從他身側走過的時候,李自琛突然叫住他:“這件事,母……陛下知道嗎?” 沈軾之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br> 李自琛仿佛松了口氣,他伸手比出請的手勢,低聲說了一句:“還請老師先對陛下保密,等事情落實了,再透露也不遲?!?/br> 沈軾之笑了笑:“臣知道?!?/br> 兩人從房里走出來,外面吹過一陣冷風,沈軾之緊了緊衣服,下了臺階后就離開了,李自琛看了半晌空蕩蕩地垂花門,眸中思緒萬千,許多枝節攪得他心頭難安,等他終于打算回去的時候,突然看到眼前闖進來一個身影。 季瑯提著衣擺跨過大門。 “殿下怎么在外頭?” 李自琛愣了愣,看了看左右,又擰眉看向走過來的季瑯:“你怎么來了?”語氣不自覺地多了一絲不快。 季瑯好像并未察覺一般,自顧自地往里走:“有些事需要跟殿下商討商討,外面不方便,里面說?!?/br> 李自琛皺緊眉頭,卻沒責備他把東宮當成自己家一般的散漫,而是問了一句別的:“你沒看見沈相嗎?” 季瑯一陣,回過頭:“沒有,沈相來過嗎?說了什么?” 李自琛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事?!?/br> 他將門關上,轉身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以前的態度:“說說吧,找孤來什么事?” 季瑯走到桌幾旁,看了看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隱藏在陰影下的神色晦暗難明,背對著李自琛,他狠狠攥緊了手心,咬著牙壓下胸中窒息的感覺,他坐下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語氣無常道:“殿下做什么要讓公主住到我們侯府來,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我們都有心想把她弄死!” 李自琛一怔,匆匆走到他對面,也席地而坐:“你們可不要動手!” 季瑯頗不耐煩地擺了下手:“那殿下就趕緊給她弄走!” “那個多木掌司,似乎有意讓公主跟著你二哥,孤也只是順水推舟,想要看看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而已?!彼似鹱约旱谋?,喝了一口茶水。 “你過來,要說的不止這一件事吧?” 季瑯摸了摸后腦,抿著唇有些猶豫,李自琛放下茶杯:“快說?!?/br> “我和大郎,都有些不放心我二哥?!奔粳樛蝗粩[正了臉色,神色認真地看著對面的人,李自琛藏在桌下的手一頓,抓緊了膝頭的衣服。 “為什么?” “就是,感覺不對,殿下知道當年的海難我們季府一直頗有怨言,尤其是對晉王的懷疑……但是二哥回來,說和晉王無關,只是一個尋常的海難而已,我和大郎都不能完全相信?!?/br> 李自琛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你們懷疑季府自己的人?” “畢竟他在泗泠生活了那么多年,而這些年,卻是我們不曾知道的空白?!奔粳槼谅暤?。 李自琛盯著他看了很久,才點頭:“嗯,那你們打算怎么辦?” “繼續查,大郎怎么做,我還不太清楚,他有自己的路子,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從晉王那里入手?!?/br> 李自琛垂著眼想了想,卻沒有立刻答應他:“這件事我再想想,你先不要管了,等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br> 季瑯沒有說話,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喝了口茶,然后忽然站起身:“我突然想起家里還有點事,先走了,我來只是給殿下提個醒,殿下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br> 他話說得很快,眨眼之間就走到了門口,李自琛沒反應過來,季瑯已經將門打開了。 “對了,還有件事要拜托殿下。上次秋獵途中遇刺,我家夫人得溫太醫救治,他說了幾句有的沒的,我回來請別的大夫看,又都說不上來什么,想來可能是他們醫術不精,我還想請溫太醫再來府上看看……” 李自琛沒有猶豫,只是看著季瑯的背影,總覺得他距離自己有些遠:“這是小事,孤讓他明日就去武敬侯府上?!?/br> “多謝殿下?!?/br> 季瑯道了聲謝就匆匆離開了,李自琛回過頭看著桌上漸冷的茶,忽然叫了自己的隨從進來。 “季小侯爺來了,為什么沒有通傳?” “殿下,您以前囑咐過,季小侯爺不用通傳的?!?/br> 李自琛掐了掐眉心:“以后,不管是誰,都要通傳,沒有例外,知道了嗎?” “是……” 來了! 我們小侯爺的身世終于曝光了,然而以后才是關鍵,風雨欲來。 第73章 心魔 清晨的忙碌聲漸漸喧囂起來,擋光的簾子被掀開,溫熱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眼睛有些發癢,他微微睜開了雙眼,腦中一片混沌,記憶的碎片攪得他頭疼。 季瑯從床上坐起身,用手擋著陽光,看向窗前的人影,梨花黃木雕花架上栽種了一盆君子蘭,姜幸正仔細地擺弄著,好像要給它挑選一個最合適的位置。 窗棱的陰影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暗紋,空中飄飄浮浮的塵埃被禁錮在光線的軌跡里,他眼前靜得好像一幅畫,而這幅靜謐安詳的畫,在他腦中兜兜轉轉很久,最后又歸于虛無。 季瑯忽然覺得鼻頭一酸,下意識喊了一聲:“芊芊!” 眼前的玉人在光影下一驚,驚奇地扭過頭看他,一雙笑眼彎彎,聲音撫平他心底所有的不安。 “小侯爺醒啦!” 她拋下歪歪斜斜的君子蘭,走到季瑯身前,季瑯的視線就那樣一直黏在她身上,一刻都不敢放松。 姜幸抬起雙手捧著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身子向前探著,與他挨得極近:“小侯爺酒醒了嗎?知道這是在哪嗎?認出我是誰了嗎?” 她一連拋出三個問題,把季瑯從隱晦的噩夢中拉出來,他眨了眨眼,覺得腦中泛疼,有什么東西隱隱閃現著,卻抓不著:“我怎么了……” “你忘了?”姜幸瞪大了眼睛,走到他旁邊坐下去,聲音開始吞吞吐吐地,“你真的忘了?昨天小侯爺喝了好多酒,回來的時候醉得六親不認,長安和我身邊四個丫頭都弄不了你?!?/br> 季瑯抻著嘴角,晃了晃腦袋,卻什么東西都想不起來,他只記得自己隨便找了個酒肆一醉解千愁,后來……后來…… 他按了按太陽xue,伸手制止姜幸:“昨天,我都干什么了?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