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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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步深淵 腦中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讓她游走漂浮在空中一般,沒有實感,也踩不到東西。 細密的汗水微微滑落,鼻子中嗅到了一股鐵腥味,姜幸抓破那抹困頓她的意思,下意識睜眼,映入視線的卻是她房間里床上掛著的承塵。 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直到她偏過頭,看到榻側那個黑咕隆咚的后腦勺時,驚恐的感覺才一下子涌上心頭。連驚叫都忘記,她只是快速地坐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時竟然被人褪去了大半,只好又去抓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 圖窮而匕見。 姜幸徹底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著她身前緊閉雙眼的陌生人,那人胸前插著一把匕首,面容蒼白,身上已經沒有了起伏,血從縫隙里流出,濕了雪白的里衣,猶如在身上綻開一朵艷麗的紅花。 姜幸伸出手,竟發現自己雙手上也滿是鮮血! 與此同時,“咣”一聲,房門被撞開了。 進來的是兩個婦人,身后還跟了幾個貼身丫頭,事發突然,姜幸根本來不及躲,她也沒有時間理清眼前發生的事。 最先進來的是李蕓環。 后面跟著的,姜幸有過一面之緣,便是前兩日來府上議親的魏國公夫人,她跟著李氏進去,看到她在半路上頓住身子,視線隨她去看,觸及到那個血腥又詭異的畫面時,國公夫人腳下一軟,直接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這是,這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識問。 國公夫人緩了好久手上才有了些力氣,她閉了閉眼,重新站起身,怒目看向李氏,語氣還帶著幾分驚魂未定后的顫抖:“姜夫人,我無意卷入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里,但是今天這事,卻叫我太失望了,希望貴府能有個說法!我看今日你們姜府老夫人的壽宴是辦不下去了,這里我也待不下去,告辭!” 說完,魏國公夫人回頭看了床上的姜幸一眼,隨即決絕地轉身離開,李氏急忙讓人去追,又吩咐下人們將錦繡閣牢牢封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但是魏國公夫人到底是沒被攔住,她氣勢洶洶地從內院趕回前院,拉扯著還在前院喝酒,懵懂不知的魏國公,揚言要離開,幾番動作之下引來不小的sao亂,景彥更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姜有盧想問清楚,在場的眾人也想看看熱鬧,國公夫人想起臨走時那一眼,到底沒有說清楚錦繡閣的事,只是態度強硬,將丈夫兒子都帶走了,一刻都不愿意久留。 前院發生的事,姜幸一概不知,她看到魏國公夫人轉身離去,就知道這門親事肯定泡湯了。 她手腳冰涼,頭上發著虛汗,整個人如墜冰窟,身子的難受和心里上的痛苦都將她折磨地苦不堪言,可是她又要保持冷靜,去想她怎么會落入這樣的境地。 十三娘說過,遇事后牙咬得緊一點,就不會顯得那么狼狽,于是她咬緊牙關,知道鐵腥味在嘴里散發出來。 李氏讓人把尸體移走,又讓她穿好衣服,從始至終沒有問她一句話。 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 她為今可以想到的最可能的一點,就是有人要毀了她與魏國公世子的親事。不止如此,那人還要讓她身敗名裂,若是這件事傳出去,于她本就出身漾春樓的身世來說,無意于雪上加霜,就算是皇帝的女兒,有過這樣的過往怕是也要青燈古佛了卻殘生了。 那她還有命活嗎? 夕陽隱沒,月掛枝頭,夜色漸漸降臨,姜府也終于歸于平靜。賓客都離開了,對于今日景家人突生的變故,人們雖然猜測紛紛,卻都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只好帶著疑惑離開。 姜府后院燈火通明,府里的人也難得聚得這樣齊,姜幸跪在地上,雙眼空洞無神,時間過去了一個下午,她一直這樣跪著,儼然已經將她當做殺了人的犯人對待。 今日的事毒就毒在,不論人是不是她殺的,她的名聲都會有損,她期待的美好生活不會再來了,絕無有人敢將這樣的人娶入府中。她本就微若泥塵,舉步維艱,今后怕是要困入死地,還怎么有翻身的一日? 就像明明差一步就接近了曙光,卻在最后一刻被人扯住,重新拉入深淵。 方氏咬牙切齒地拍著桌子,手心都拍得通紅,聲音也像將她恨之入骨:“今日是我的六十大壽!你在哪天作妖不好,偏偏要在今日,是要咒你祖母去死嗎????” “和魏國公府的親事都是板上釘釘了,你卻做出這等有辱門楣的事,偏偏還讓國公夫人看到了!我問你,你還有何顏面留在這府上,既嫁不去好人家,還讓姜府蒙羞,我看你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方氏激憤地指著她,恨不得要將她親手掐死才能解恨。 李氏看著方氏,沒有打斷她的話,直到她說完,又將視線移到姜有盧臉上。 姜有盧皺著眉一言不發,他直直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姜幸,眉目中似是隱有一絲糾結。 李氏收回視線,靜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漠然:“你到底是姜府女兒,發生了這種丑事,咱們姜府也不愿傳出去讓人笑話??墒欠稿e又不能姑息,是一定要懲戒你的,你還有什么可說?” 姜幸慢慢地抬起頭看了看,方氏坐在椅子上,旁邊是姜有盧,右首邊是李氏,左首邊是大哥,景氏不在,每個人都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充滿審視,沒有人說話。 都是一潭死水。 姜幸重新低下頭,一字一頓道:“人不是我殺的,這件事也不是我做的,我被二妹灑了酒,回錦繡閣換衣裳,卻在院子里昏倒了,等我醒來,就變成了剛才那個樣子,這就是全部,我沒有犯錯,所以也沒什么可辯解的?!?/br> “事到如今了你還敢嘴硬!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就是上不得臺面的賤人,跟你母親一樣!當初盧兒就不該把你帶回來,你應該死在外面才對,我真后悔——” “母親!”李氏及時打斷了她的話,方氏臉色一變,捂住嘴不說了,一旁的姜修時臉色也不好。 姜幸震驚地抬頭看她,她瞪圓了眼,似是要抓住什么,急忙向前膝行幾步:“祖母后悔什么?祖母后悔沒能把我殺掉嗎?” “元娘,你不要混淆視聽,現在說的是你在今日犯下的丑事。你既然否認,我便問問你,那個死去的男人,跟你有關系嗎?”李氏突然發問,一字一句都沉穩有力,高高在上。 姜幸搖頭,鼻眼酸澀,方氏在一旁偏著臉根本不看她,臉上全是心虛,而顯然,這件事李氏是知道的,不然她不會急著打斷她脫口而出的話。 她無力地搖頭,想有一個人替自己說句話,這戲有什么好看的?為什么一個個,除了逼問她,就是在一旁沉默呢? 李氏突然扔過去一沓信箋,散落一地。 “這是府上陳管事的兒子,在他房間里,搜到了有你落款的信箋,一共有十三封,封封都在訴說著自己的一往情深的心意,你還搖頭否認?” 姜幸拿起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封拆開,靜靜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字跡是她的,落款也是她的名字,可是她根本沒讀過這么多書,寫不來這樣情意綿綿的話。 “不是我寫的……” 姜幸突然抬頭:“紫絹和紅綢可以為我作證,不論是寫信,還是與別人相會,她們二人一直伴我左右,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只要將他們叫過來,一問便知!” 李氏冷笑一聲:“我和魏國公夫人進去的時候,你的兩個丫鬟就躺在外間,昏迷不醒,她們倒是忠心,一問三不知,無論怎么拷問就是不說?!?/br> “你把她們打了?”姜幸心里一痛,眼里的淚水突然落下。 之前她一直忍著,發現自己被陷害了沒哭,得知自己毫無退路了沒哭,跪在地上被方氏咒罵也沒哭,可一聽到紅綢和紫絹兩個丫頭遭罪,她一點都忍不住了。 “若是我做的,我為什么要弄昏我的兩個貼身丫鬟,不讓她們替我守門?若是我做的,我為什么要在祖母大壽之日,府上人來人往之際,自尋死路?若是我做的,我為什么要明知有人知道我的去處,還將人殺死在我房里,讓這件事死無對證?” 姜幸一字一句,句句問得人無法反駁,可是李氏看著她,根本也沒有反駁。 看到李氏眼中的笑意,姜幸突然就明白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思緒清晰過,這件事重要的不是漏洞百出的過程,而是擺在人眼前的結果。 就算知道她是被陷害的人又能怎么樣呢?李氏?方氏?甚至姜嫣?哪個人不比她重要?誰會為了她,將這些人推出去,替她討公道! 姜修時見她問出這幾句話后又萎靡不振地癱坐在地,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站起身,神色略有猶豫,對李氏彎身求饒:“這件事如元娘所說,確實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事有蹊蹺,還當謹慎處置,若冤枉了元娘,也該還她一個公道?!?/br> “大郎說得對,”姜有盧咳嗽一聲,接著他的話音,“魏國公府的親事不成就算了,好在這件事也沒傳出去,陳管事那邊好生安撫一下,再查出事情真相,到時再處置也不遲?!?/br> “這可不一定,”李氏轉頭看他,眼中發出攝人的幽色,“傳不傳地出去,哪能這么快就知道?!?/br> 姜有盧猛然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瞪得老圓,末了他嘆了一口氣,負手離去:“那就隨夫人的意思辦吧!” 姜有盧從姜幸的身側走過,絲毫沒有停頓。 人心各異,心懷鬼胎,姜幸如今總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就應該給她沉溏了才好!” “祖母,萬萬不可!” 李氏沒管方氏的話,她站起身,走到姜幸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姜府外面置著一個莊子,那里有個祠堂,敬著姜家先祖,明日你便搬到那里去,五年不得回,對外,就說為祖母祈福,自請離去?!?/br> “母親……”姜修時還要說什么,卻被李氏冷聲打斷。 “大郎,別忘了,元娘如今是姜家人,她壞了名聲,不光你二meimei受害,就連你媳婦肚子里的孩子也會影響到?!?/br> “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氏了!” 李氏說完,帶著下人走了出去,方氏一看戲都唱完了,也悻悻地離開,姜幸卻急忙抓住她的腿,質問道:“祖母!兩年前,派人去漾春樓將我騙出去,擄到城外要將我殺死的人是不是你?” 方氏驚叫一聲,急忙讓人將她拉開:“你是瘋狗嗎?怎么逮誰咬誰?在這里好好跪著吧,明天就給我滾!” 說完,方氏狼狽而逃,眨眼間屋里只剩下兄妹兩人,姜修時蹲下來,扶住姜幸肩膀,眼睛緊緊盯著她:“你剛才說什么?什么兩年前?” 姜幸眼前模糊,聽到大哥的話后突然笑了一下,嘴角卻向下一扯,她委屈地看著姜修時:“還好,還好?!?/br> “還好什么?”姜修時一愣。 “還好大哥沒問今日發生的事到底是不是我做的?!辈蝗凰娴某惺懿蛔×?。 姜幸坐直身子,手緊緊地抓住姜修時的胳膊:“大哥!你看到方才祖母的慌張了嗎?一定是她,兩年前我還沒回府,外面傳言我是姜氏女的時候,有人自稱姜府人,把我騙到城外,差點將我殺死,大哥,是祖母做的!今天的事也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沒錯,為什么最后只懲罰我一個?” 姜修時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有點可憐,他扶住姜幸肩膀,好像要給她傳遞一點力氣:“元娘,你先冷靜一點,這件事交給大哥,明天先按照母親說的,大哥找機會一定將你接回來?!?/br> “那……那要陷害我的人呢?” 姜修時一頓,又換上笑臉安撫她:“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將你接回府里?!?/br> 姜幸怔怔地看著姜修時,突然覺得眼前的人從未有過的陌生。 她一直以為大哥榆木腦袋,笨,不知變通,可是能考中進士,仕途平順,又能傻得到哪去? 今天的事,沒有姜嫣撒酒,沒有李蕓環帶著魏國公夫人去錦繡閣,就發生不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明眼人誰看不出來?誰想不到? “怎么,事到如今,是大哥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嗎?”姜幸拍拍自己的胸脯,聲音哽咽,“真相不重要,就可以讓我受著委屈,付出一生的幸福嗎?” “元娘……” “你走!你走吧!”姜幸站起身,將他外推,一邊哭著一邊用力,“你們都是一樣的人,你們都是豺狼虎豹,我不用你選!你滾!” 姜修時生生被她推了出去,門被重重關上,她倚靠著門慢慢滑落下去,抱著雙膝,將臉埋在腿中,直到腿上濕熱一片。 姜嫣遞過來的筷子上抹著迷藥,酒是她故意灑的,魏國公夫人也是李氏故意帶過去的,一切都說的通,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手段,因為根本沒人在意這件事的過程。 她抬起頭,慢慢站起來,走到桌子前,將上面已經涼了的茶倒出,然后親手摔碎了茶杯。 她撿起地上的碎片。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個影子。 十三娘對她說:“此去,你可能觸怒龍顏,連性命都不保了,你還是要去嗎?” 她應該回:“不該去的?!?/br> 紅綢對她說:“元娘,熱呀!” 她應該回:“對,都應該離我遠一點?!?/br> 紫絹對她說:“那些都不值當?!?/br> 不是不值當,而是敵不過,敵不過的人才會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 姜幸閉著眼,握緊手里的碎片,剛要抬手,卻覺得手上一緊。 “喂!你不想活了?” 有個聲音猶如天籟一樣,將她從無盡深淵中拉扯出來,姜幸睜眼,看到季瑯一臉急色地拉著她的手腕,將碎片拿走扔到一邊。 “小侯爺……”姜幸喃喃,已經說不出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