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周牧禹當然不想知道,他拼盡全力,所要去爭取的東西,在人眼里不僅是個屁,甚至,輕輕巧巧地,就可以將其搗碎摧毀。 他再怎么努力,別人卻在后面扯他的大腿。 “嬌嬌!他有沒有刁難你?有沒有給你難堪?你沒事兒吧?你臉色怎么這么蒼白憔悴?” 馮玉書將顧崢從欽安殿送出來,周牧禹已經負手站在廊杌子等了良久。見了她,立馬走上前問東問西、問長問短的,像個嘮嘮叨叨的老媽子。 馮玉書朝晉王周牧禹做了個恭敬的姿態,笑得一臉尷尬?!澳判陌?,咱們陛下又不是老虎豹子,好端端的,去欺負人家一小姑娘……” 馮玉書其實很想說。 正午陽光濃郁,滿地的碎金灑落在歇山頂的黃色琉璃瓦上。宮門兩邊,綠瓦紅墻。 兩個人身處于雕花琉璃影壁,四周兩旁,一盆盆牡丹花綻放,芳香四溢,引得一只只蜜蜂蝴蝶嗡嗡歡鬧。 顧崢和周牧禹邊走邊說,這是她第一次來皇宮,不免還是有新鮮好奇,周牧禹帶著她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一芍藥花圃,距離御花園不遠的休憩地。 顧崢忽然對周牧禹輕聲道:“我已經跟皇上說明了!我想他會成全我的!” 周牧禹抬手去給女人拿耳鬢旁一片剛剛掉落的花葉?!俺扇闶裁??你又跟他說了什么?” 以為她隨口一說,還相當不以為意。 “我說——” 顧崢一頓:“只要他肯將苗苗的撫育權讓給我,不加干擾,也不用皇權來壓制我,我馬上就離開這兒,你隨便和什么貴女小姐成親,我都祝福你!” “……” 周牧禹猛地掉頭轉身,撩起衫角就走。 —— 女人直僵僵仍干站在那兒,四周的芍藥花,像是把她整個嬌小婀娜的身軀都圈圍起來。 周牧禹一邊冷著臉走,嘴角一扯,再一扯。 腦子里又回想起,曾經無數次,自己親手把她推開的種種畫面場景。曾經,當時,他不也是這樣說的? “你去找那姓關的,他對你好,我看他才是真心喜歡你,你不要來找我——” “假若你倆最后真成了親,我就祝福你們……” 周牧禹感覺自己胸口猶如一波波鐵水焦灼過來的疼痛窒息。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這一模一樣的口氣。 他走著走著,停下腳步,慢慢地睜開眼睫,仰望著宮樓上方的一層層飛檐翹角。 忽然,猛地他又轉過身去,面無表情,也站在芍藥花的花叢中,像顧崢一樣,木頭泥塑的一般,盯著女人的那張臉,動也不動。 顧崢倒是很不以為意,嘴角嘲諷,臉上失笑,這個男人,動不動就會給她冷臉瞧,動不動就甩袖子走人,動不動就會把她撂在身后,給她一個冷冷的屁股和背影…… 不是常有發生的嗎?可有什么好奇怪? . 男人忽然深吁了一口氣,“好!很好!嬌嬌,你很好!看來你非得要逼我!” 顧崢一愣,還來不及反應,男人何時朝她猛地走過來,把手一拉,便拉著她使勁飛快地往花圃外跑。 顧崢道:“放手!周牧禹!你干什么!你這樣子成何體統!你快放手!” 周牧禹仍舊拉著她在滿是芍藥花的花圃里飛快奔跑,像風馳一樣:“我干什么?呵,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走嗎?不是要離開汴京嗎?我陪著你離開!陪你一道走!” “咱們這就回去打包收拾行禮,回去把女兒苗苗帶上!她是你的女兒,難道就不是我的女兒?!” “……” 顧崢渾身都在發著抖。 ※※※ 卻說,花圃的另一邊,中間一座八角涼亭上,徐萬琴眼圈緋紅地拿著把描金小團扇站在亭上想心事。 她的眼前,視野紛亂,一會兒,是第一次初見晉王周牧禹的場景畫面,以及有關他的種種,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微笑,一蹙眉頭; 另一種畫面,又是和顧崢結交的那些往事,那些點點滴滴,兩個女子在酒樓里談笑春風,拜著把子喝酒,一塊兒聊天,相互輕吐心事…… 想著想著,眼淚翻涌。 然后,又是剛才在欽安殿出的那些糗,一幕幕…… 她瞬間覺得這人生頓時無味無趣,絲毫不值得留戀。 風,把她頭上的金釵蝴蝶步搖吹得叮鈴鈴響,袖子也吹得翻卷起來。 “小姐,您別哭,您別哭啊——” 她的侍女茶語連忙掏出袖中的手絹兒,心疼地給她揩眼淚道:“這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呀!——其實,不會彈琴,不會畫畫,那些人面前一時丟了些面子,可是,陛下還是會偏向您的呀!您可是堂堂國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呀!有老爺夫人在,您還怕什么呢?” 徐萬琴依舊哭,眼淚像篩豆子似地從兩腮越滾越多。 “小姐,您要是實在傷心,要不我就去——” 茶語勸著勸著,忽然勸不下去了。 徐萬琴驟然也停止了哭,把眼睛冷直直地盯向另一方—— 茶語心想:完了完了,這還要不要人活了!要死! —— 另一邊,那兩個人已經朝徐萬琴的涼亭越鬧越近。 顧崢道:“你放手!” 周牧禹居然還果真很聽話地放手,他嘴里忽輕呲地一聲,霎時停在花叢中動也不動,微微鞠彎著身,原來,那天女人給了他一劍,短短三日里又是幫她遮蓋,又還要幫著老娘周氏干重活,傷口結果是越裂越開,開始化膿潰爛了他都還死犟著不說。 有血從胸前衣襟一點點滲透冒出來,顯是剛才兩個人一陣奔跑吵鬧折騰的,他手緊按捂著胸口,眉頭蹙攏著,忽然沉默了。 輕輕地將那按在胸前的一只手拿開,放在眼皮下,竟然也是滿手的血。 顧崢頓時也嚇呆住了,趕緊掏出袖中的帕子:“糟了!你不要動!流血了!痛不痛???!” 她忙著要去給他察看處理,心中內疚。 男人一挑眉,“你關心我?” 女人一愣。 男人又挑眉:“你關心我?” 女人再愣。 他就忽然把眼前人兒往懷中猛地一拉,箍壓著她后腦勺就開始肆意深吻。 一會兒,兩個人揪著扯著的,便雙雙滾入進花叢中。 最后一片被風揚起的男人袍角也飄逸逸地,隨著花叢的漸深,花朵枝葉的濃密繁榮茂盛,也被隱藏得消失不見絲毫蹤跡。 滿目姹紫嫣紅,香屑散亂,四周,粉粉白白的,有的芍藥叫珊瑚映日,有的叫錦帳芙蓉。 徐萬琴木雕似地,就那么遠遠看著,她看著看著,慢慢閉上眼睛,胸口疼痛得無以復加,整個天地都仿佛旋轉顫抖起來。 第57章 洞房花燭 春已隨著落花走了,夏帶著炎熱不疾不徐慢慢走來。 “父親!你幫女兒想想辦法吧!父親,算女兒求求你了,行不行!” 陳國公府,陳國公夫婦面面相覷。這已經是數不清的多少回了。 陳國公夫婦本在準備七皇子晉王的新婚賀禮——晉王算是二婚,他和他前妻要復婚,這是圣尊默認許可的,甚至,皇帝說以前在民間,他沒給兒子好好cao辦過婚禮,這一次晉王復婚,說什么都要隆重盛大彌補回來——那個女子,顯然已得到了皇帝的認可,甚至欣賞有加。 事情一決定后,某日,圣尊專門將陳國公召見進欽安殿?!靶鞇矍浒?,朕這次愧對于你!” 皇帝好抱歉說:“原本是想,朕退一步,讓你們徐家的姑娘做朕的兒媳婦,甚至委屈她做個平妻,可奈何啊——” 他嘆著氣,嘴角浮出一絲無奈和苦笑。接著,又親自給他斟酒賠禮,那是御用的金甌永固杯,陳國公顫顫地將杯子拿在手中,也只有皇帝才夠資格飲用的真珠小槽紅,居然也斟滿了杯子。陳國公為開國二十四猛將之一的后人,先賢繼承者,家族地位,在汴京的威望自然不消形容。陳國公當然是氣的!不僅自己的寶貝女兒受了羞辱委屈,他的老臉也不知往哪個地方擱,整個汴京城都知道,他是晉王的老丈人,準岳父……可是現在,好大一個笑話落在他頭上! 圣尊與朝臣的關系總是那么微妙,你要說敢和皇帝置氣,卻沒那個資格;若要說完全隱忍,又咽不下那口憋屈氣。 皇帝不僅親自將御用的小槽真珠紅拿出來,還當著那么多宦臣面給他說盡好話,甚至許他兒子高官爵位…… 最后,他還能怎么樣?只能強忍微笑,叩謝圣尊恩典,說自家沒福,是自家的女兒不爭氣,配不上殿下爺! . 陳國公夫婦如今看著女兒那張日益憔悴蒼白不堪的小臉,心里哀嘆,這孩子,現在為什么就放不下了…… 她到底有多鐘情那位晉王殿下?天涯何處無芳草,不是么?難道說,失去了一樁好姻緣,他們徐家的女兒就嫁不出去嗎? “父親!” 徐萬琴又說:“你是國公爺,你是朝廷的大功臣,那年,是你扶持了毫無根基的四皇子順利登基,要不是你,這皇帝陛下早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呆著涼快去了?他還有今天嗎?!” 陳國公氣得發抖,“你瘋了!這種話你也敢說出口?!是要滅九族的!看來,我和你母親真是太縱容你了!來人吶!來人!你們把小姐關起來,讓她好好在繡樓閉門反思,沒反思清楚之前,不準讓她踏出繡樓一步!” …… 盛夏的太陽照在陳國公府閨院繡樓,屋脊的鰲魚鳥獸都被熱得如同喘息。 徐萬琴就那樣被她父親陳國公關在了閨房繡樓,不準邁出一步,她哭得梨花帶雨,不停地用手去拍門,甚至用腳踢。 “小姐!你別踢了!小心腳疼!小姐!”身邊唯有一個丫鬟茶語,不停地勸她,拉她,也陪她一起哭。 “茶語……” 徐萬琴哭著哭著,她用手去捂臉上的淚珠兒,慢慢蹲下來,抱膝而坐?!澳憧蛇€記得,我很小時候,有一次過年,我堂妹看上了我頭上戴的一只珍珠發釵,那時,我爹老是被我伯父壓制,祖母也不疼我,我害怕祖母那嚴厲責怪的眼神,硬生生就將那發釵送給那小賤人……可憐從此,我還想找和那一模一樣的發釵,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是實在實在不服那口氣??!當時,只一個勁兒想,那發釵,明明是我的愛物,憑什么說送就送給那小賤人?簡直是腸子都沒悔青了!” “呵呵,索性,到后來……” 她又表情怔怔忪忪恍惚一笑,笑得陰暗詭異:“她有一次在祖母房間里睡午覺,我趁著沒人,偷偷地,把那釵從她頭上給摘下來,然后再悄悄放腳底下一踩,直到踩爛了踩碎了,我心里的那口氣,才總算出了出來……” ※※※ 這一切,都是他該得的!他理應所有的! 就在汴京西城區的東四街,一座規模宏大、占地上千余畝的王府,統共耗費足足四年時間,在此時終于竣工布置妥帖,直等晉王和圣尊來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