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關承宣走向平安侯府的宅子,閉眸,重重深吁了一氣。 一年前,情敵周牧禹的那話仿佛言猶在耳,他忽然悵悵回思:是不是今天,就有資格站在那男人跟前,和他一比高下了呢? ※※※ 顧崢決想不到,他們三個人,如今,會在這樣的情形下碰面。關承宣和周牧禹也都更想不到。 “嬌嬌!” 侯府大廳,關承宣一走回去,居然顧崢正站在那兒?!瓣P世子!”周牧禹冷著臉,道:“你可算是回來了?要不要你來給你妻子母親解釋解釋,她們究竟是誰?”站在侯府大廳的不僅有顧崢,還有周牧禹。身穿藥玉色織錦袍,外罩一件貂皮鑲邊暗蝙蝠紋的煙色外氅,頭戴一頂墨玉冠。侯府的大廳,壓壓跪了好多人。侯府老太君,侯夫人,還有馮碧落等等。一個小女娃兒被個婆子牽過來,關承宣大吃一驚,正是苗苗。 苗苗哭得眼就像核桃,一見了娘,趕緊撲地跑過來?!澳镉H,娘親——” 顧崢也是淚如雨下,像護小雞仔似地,立馬將自己的寶貝女兒緊緊、緊緊擁在懷中,又是親,又是吻?!澳銍標滥锪?!苗苗,你嚇死娘親了!” …… 關承宣立即大駭。 ※※※ 江碧落忽然有一種想立馬去碰死的念頭。 所有人把目光齊齊盯向她,侯府老太君覺得她讓自己丟了臉,婆婆侯夫人覺得是她、讓她恨不得找地縫去鉆?,F下,兒子回來了,并且打了勝仗立了大軍功回來,卻找不到一絲興奮喜悅,不停地給周牧禹賠離,道歉,磕頭認錯:“晉王殿下恕罪!晉王殿下恕罪!都怪臣婦等頭腦昏聵,有眼不識泰山,誤聽了我那兒媳婦的話,以為,以為……” “——以為什么?”周牧禹聲音淡漠,語氣盡量保持平和。 侯夫人瑟瑟發抖:“晉王殿下恕罪!望晉王殿下恕罪!” 晉王冷笑一聲,忽轉身對關承宣道:“你那媳婦以為,我妻子是你養在外面的女人,而我的女兒,則是你和她在外面的私生女……” 關承宣感覺自己的腦門子,整個都鬧嗡嗡快要飛轉起來?!啊搪洌?!” 表妹也不叫了,這女子體弱多病,隨時可以被風吹熄滅也顧不得,“你犯什么糊涂!抽什么瘋!你要鬧笑話也就罷了,還要咱們整個侯府全跟著你鬧笑話嗎?” 然后,又去責她母親:“娘!你也是老糊涂了是嗎?事情也不先好好查一查,你們這樣子真的讓我很丟臉知道嗎?” 侯夫人也氣得心肝胃疼。這還是第一次被兒子責怪教訓。 老太君道:“好了!宣兒!我早跟你說過的,你這表妹,她不中用的!教你好生再找兩房妾來伺候,你怎么就不聽呢?哎,我人老了,管不了了,管不了,咱們現下好好跟殿下賠禮道歉才是……” …… 江碧落的眼淚簌簌往下掉,忽然,兩眼發黑,一口血堵在胸口,又經過喉嚨,忽噴了出來。 江碧落突發疾癥,昏死過去。 ※※※ 整個侯府鬧轟轟、亂糟糟,后來又發生什么,因顧崢陷入終找回女兒的狂喜里,也沒仔細多想。 恍恍惚惚中,那江碧落暈倒了,關承宣這才一嚇,趕緊將女人打橫抱起來,招呼丫頭婆子快去請郎中。 關承宣那雙眉眼是孤獨的、壓抑的,苦澀的,悲涼的?!皩Σ黄?,嬌嬌,真很對不起……” 他又看看懷中所抱的女人,“請原諒她這一次……” 顧崢這才大震,也抱著自己的女兒苗苗……還說什么原諒不原諒呢? 現下情況,她忽然不敢去看關承宣的那雙眼睛,甚至,連“我沒事兒”幾個字都無法出口…… “你、你要好好照顧她!畢竟……她,她才是你的妻子……” 她把女兒的手一牽,逃也似,急匆匆就走了。 晉王周牧禹也走了,忙朝女人追過去,后面是一大堆皇家錦衣衛。 侯府大廳,恭送的恭送,磕頭的磕頭。 關承宣抱著手上的女人,她仿佛比紙片還脆弱,比風中的樹葉還輕。 一會兒,有丫頭婆子把郎中急匆匆請過來,關承宣也將女人抱進了兩個人的婚房,替她蓋好被。 郎中把脈看了好一會兒,江碧落也幽幽地睜開眼睫毛醒了。 關承宣到底是不忍,坐于床榻邊:“你醒了就好,表妹……” 他寬慰道,聲音盡量保持柔和平靜?!耙院?,別再干這樣的傻事蠢事了……” 女人的眼淚又像開閘的洪水,江碧落哭得抽抽噎噎,她吃力地坐起?!皩Σ黄?,表哥,我不該疑心你的,又讓你丟了臉,對不起……” 關承宣輕嘆了一息,閉著眼睛,輕輕抱著女人,去拍她的背。嘴角,是一抹無奈嘲弄的笑。 ※※※ 現在可是好了…… 顧崢想:誰都知道了,她是周牧禹的前妻,女兒苗苗是他的孩子。兩個人死拉硬綁,看來是老天故意讓人發瘋,他們兩不“怎么樣”、也只能“怎么樣”了。 而周牧禹自己也承認自己是“卑鄙無恥”的,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順水推舟的人情,是好事…… 呵,她不想要他了?老天會答應么?他得好好感謝老天才是!這次,他可是沒有逼迫她的! 第47章 自由沒了 顧崢和周牧禹的關系就這么公開了! 堂堂晉王殿下前妻,再怎么想遮,都是蓋不掉的。 侯府那么一鬧,整個汴京城,又是帶著無數禁衛軍錦衣衛找孩子,皇宮那邊反應先放一放,先說顧崢……她發現自己的鋪子也甭想開了,生意也做不成了!小七每天都哭笑不得說,顧老板,咱們每天糕都還沒做呢,就有一大堆人等著排著隊要買,市井小民、達官貴人,都個個等候著,想要來買咱們的糕…… 顧崢道:“這好事兒??!”她挺樂觀的,笑得卻很無奈。 再說所住的那小四合院,每天也是,平時不見有什么人來客至,可自從和周牧禹雙雙身份公開亮相以后,也不能清凈安寧了。見天兒的被一堆人圍攻,也是達官貴人、升斗小民,各式各樣人都來了,阿諛諂媚,奉承巴結,顧崢成天被那些人纏著周旋。 周氏也氣得,恨不得一手叉腰桿,一手拿把亮晃晃菜刀趕客:“你們都走!都走!” ——還要不要人過日子了啊這是? 顧崢有天無法,被逼得躲到一家僻靜酒樓客棧。她把自己臉抹了一把香灰,偷偷摸摸從后門的狗洞爬出去,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需要片刻的安寧清凈。自然,周牧禹也想辦法跟著去。顧崢在客棧里嘆:“這下可是好了,我的自由沒了!” 周牧禹絞著帕子,給她擦臉,一邊擦,一邊假兮兮,裝模作樣嘆:“嬌嬌,我可什么也沒做,這事兒,你可不能怪我!” 顧崢表情復雜幽怨看他一眼。是啊,好像是不能怪他,那么,該怪誰呢? 男人就那么給她擦洗著臉上的香灰,動作輕柔,仔細,小心,兩人guntang灼熱的呼吸就差沒交融在一起,臉幾乎貼著臉。 顧崢自然沒看見男人眼底那抹虛偽假得透亮的光,男人擦完了臉,她起身:“喲!糟了!” 梳妝臺板凳上有一團團血漬。居然每個月的好朋友突然大駕光臨了! 顧崢快哭了?!霸趺崔k?我這會兒又沒有月事帶!” 那自然是女人用的晦氣物件兒。 周牧禹:“……” 于是,在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男人一身勁裝黑衣,身形高大,帶著個垂紗斗笠,在一店鋪門前背著手,徘徊來,徘徊去,終于,脹紅著面皮,還是一股作氣,走了進去。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圓臉婦人?!斑@位客官需要什么?我們這店馬上要打烊了?” 柜臺上,陳列著各種女人所用玩意兒,胭脂水粉,紅肚兜,針線膏子……胖女人笑得曖昧。 周牧禹嗯咳一聲,再嗯咳兩聲。圈著手,手指抵著下頷。終于,他近乎用半啞、低得幾乎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我要買月事帶!”“……什么?”那胖女人明明聽見了,但還是豎起耳朵裝聾?!拔艺f……我要買月事帶!”周牧禹一聲低吼。 ※※※ 陳國公府。 徐萬琴呆呆地坐在雕花扇形窗前。 貼身丫鬟茶語給她端燕窩羹來,“小姐,從昨兒起你就沒吃一口東西了,再這么下去,身子可就要垮掉啦!” “滾!”女人的朱唇淡淡微啟,兩眼無神。 茶語嚇得手一個哆嗦,端著的那碗燕窩羹差點漾灑出來。 茶語還是不甘心?!靶〗?,要奴婢說一句勸吧,有天大的愁事,可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來作賤啦!您可不知道,夫人和老爺都快要急死了!一個勁兒地問奴婢您出了什么事兒?您不能讓他們擔心吶!” 徐萬琴猛地從窗下的太師椅站起來,碰碰哐啷,就把茶語手中的那碗燕窩羹一把端搶過來,高舉起摔地上重重一砸:“我就喜歡作賤我自己!怎么了???怎么了???” 瓷器砸碎了一地,那碗里的燕窩羹晶盈盈地,像小孩子的清鼻涕,蜿蜒在地板到處流。 茶語嚇得臉色發白,趕緊蹲地上去擦并撿碎片。 徐萬琴雙手捂著臉,就嗚咽嚎啕不止。 —— 顧崢和周牧禹的事,自然,傳遍了整個汴京城,豈有不傳到陳國公府上、傳到徐萬琴的耳朵里。 ※※※ 一頂華蓋轎子停在顧崢所躲避的那酒樓客棧。 這會子,才剛暮春,霞光夕照穿進窗漏,酒樓里四處彌漫著酒的香味和笙歌調笑。 顧崢覺得自己快要熱死了。她和周牧禹在這酒樓客棧已經差不多呆了兩三日。顧崢身子不方便爽利,適逢又來了那個,自然煩躁至極。周牧禹輕輕給她搖著扇子,她躺在床上,一腔胸里都是憋著氣悶。 周牧禹扇著扇著,干脆順著桿子往上起來,“嗯咳——” 他習慣性地動作,手指圈起抵著下頷?!笆碌饺缃?,咱們,也只有這樣了,你說是不是?” 他說的“只有”,自然是復婚。 顧崢呆呆地望著帳頂子出神,鵝黃色的帷幔上也漏進了幾絲霞光。帳頂繡著最最吉慶歡喜的圖案,寓意白頭富貴,那是一簇簇鮮艷的牡丹花,和一對鼻翼翅鳥。 帳里忽然鉆跑進來一只蚊子,只聽聲音嗡嗡嗡地,男人趕緊放下手中的折扇,便又給她打起了蚊子。 每打一下,聲音都是啪地一巴掌。顧崢嚇得一驚,身子再一抖。 忽然,輕翹了翹嘴角,笑了—— “如果,我真的很愿意為你去改變呢!只要你喜歡什么模樣的丈夫……” 她想著想著,正想得出神。 男人又道:“苗苗是你我的親骨rou,你忍心和她分開嗎?然而,事到如今,皇帝那里,自然已經知道這事兒了!苗苗一旦認祖歸宗,他是不會放任你讓她在民間生活長大的……” 顧崢輕道:“王爺,你這是在拿苗苗對我做要挾嗎?” 周牧禹搖頭,“不,我是在懇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