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徐茜梅到底是機敏,立即問:“這么說,就不是吃蝦仁的緣故了?” 戚公子轉過身,眼睛復雜看著徐茜梅:“這管吃蝦仁什么事?” 徐茜梅癟癟嘴,便不再說了。 戚公子很是過意不去道:“很抱歉,顧娘子,這個病,在下現在醫術淺薄,還不知道到底用什么法子去攻破,我想,你們應盡快找個好的有經驗的大夫,不能再拖了,我現在,只能盡快先開點解毒退熱清熱的藥,先將就著服一點下去……” ※※※ 卻說偏巧周牧禹今日回來得早,一下馬剛入了院子,便見女人的哭啼聲,腳步聲,整個院子,如同開鍋的粥般鬧騰。 他還未進屋,周氏已經哭哭啼啼迎過來?!坝韮?!你回來了!你可算回來了!你快去請太醫!只有快去請太醫來瞧瞧了!”……顧崢的心咚地一下,一句“請太醫”將意味著什么……懷中,女兒仍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哭鬧。她眼眸迷蒙,終究暗牙了牙,閉了閉眼,一副只有如此、只得認命的模樣。 又是數個時辰后,果真宮中一老太醫被請來了。男人到底遇事比女人沉著冷靜得多,他一回了院子,聽周氏那樣一番,內心比顧崢的擔心恐懼焦慮不少一分,忙將女兒抱在懷里,又是摸她guntang不已的額頭,又是臉貼著她的小臉。然后,將女兒往顧崢懷中輕輕一放,“我這就趕緊去宮里太醫院跑一趟!你等我!”……顧崢道:“你先等等!” 她有些遲疑站到男人面前,鼓足勇氣,又盯著男人道:“到時,你又如何跟太醫說?” 意思是,告訴太醫,這到底是給誰看??? 周牧禹感覺自己把胸口那團火氣是忍了又忍,眼眸血紅,嘴角嘲弄不已狠扯了扯。 這一刻里,才感覺對眼前女人的容忍早超出底限?!拔移透嬖V太醫!她是我女兒?怎么了???” 顧崢身子踉蹌后退,面色大震。 男人轉身,上馬而去。 ※※※ 老太醫姓文,是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他既是太醫院的院判,又是個后宮內??磧嚎频膬嚎剖ナ?。日色已昏,幾顆星星在夜幕中隱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也沒有哭鬧爭吵。苗苗仍舊緊拽著顧崢衣領不撒手,哭累了,便幾乎要昏睡過去了。周牧禹說,讓我來抱她吧,顧崢尚在猶疑,周牧禹道:“好了,你也抱累了,也應該休息休息,難道,手一點兒都不疼嗎?” 男人話語充滿溫柔體貼,顧崢忽然沒來由心一悸。就這樣,到底把孩子交由了他。苗苗卻很容易驚醒,這一被換了人抱,立馬睜開眼皮,眼看哭著鬧著又要找娘親,周牧禹一邊站著抱著女兒拍哄,一邊柔聲道:“好了,乖,乖,爹爹在這兒,苗苗別怕,有爹爹在,爹爹會保護你……” 顧崢眼淚刷地一下流出來了。 旁邊的周氏等人也忙把臉扭到一邊去。 被寬闊有力男人懷抱著的小女孩兒此時說來也怪,像是男人的話,安撫了此刻正渾身難受疼痛的小小身體。燭光柔和地打在男人英俊的眉目間,她大概是在想……抱著她的,真的是她爹爹嗎?本來還要掙扎哭鬧,忽然就不哭了……想來人世間的血緣親情,父女天性,縱然再想抹殺,也是抹殺不掉的……就算關承宣在這小小女孩兒的心里早已扎了根,然后,這一聲、一句句:“爹爹在”、“爹爹會保護你”……她乖乖順順地又昏睡過去。 文太醫道:“好了,晉王殿下,你將小姐放在膝上坐下來,我來好好給她把脈吧……” 顧崢已經有氣無力,癱坐在椅子上,燭火中,男人抱著女兒的那副拳拳慈父動情畫面…… 她還敢說,這個男人一點兒也不疼自己女兒嗎?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嗎? 她忽然掏出帕子來拭淚,或許,她想,過了今晚,或者再過幾天,女兒就不屬于她了吧…… 屋子里,只有徐茜梅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幕,說不出的郁結別扭…… 徐茜梅盯著眼前一家子好似融融的畫面,也不知想什么,忽然,手被什么一扎,她暗喲一聲,才發現是擱置在房間里一盆花的枝丫將她手指刺疼了。 便氣呼呼地把手一甩,恨不得將那花盆立即打碎。想要發作,又不好發作…… ※※※ 老太醫不愧是老太醫,兒科圣手不愧是兒科圣手,他給苗苗耐心檢查了一番,把脈看眼皮各種觀察,接著又是針灸,又是按摩推拿……終于,累得滿頭大汗。轉身,對晉王做了一個深揖,拱手說道:“還請晉王殿下請放寬心,這鬼風疹子,在這個季節本就是小兒高發癥,來得快,去得慢,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能這位小姐還要將養些日子方能徹底痊愈,呆會兒,我馬上研制一副方子出來,再配著針灸一起服下,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了!” 顧崢立即站起身道:“請問,我女兒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旁邊周氏等也急道:“是啊,到底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呢?今日那姓戚的公子那么一說,我們都嚇了個半死……” 文太醫目光復雜在她幾人各掃一眼,尤其是顧崢,心里便開始揣摩,這個女人,到底和晉王是什么關系等等…… 不過,也不好多問,只趕緊點頭:“夫人小姐都請放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只是,這幾天不能吹風,不能洗澡,要好生看著小姐才行!” 周氏等這才松了口大氣?!澳蔷秃?,那就好……” ※※※ 終于,一切忙完畢,也得知苗苗并無生命大礙,在太醫一番診治后,也有了好轉跡象。幾個人都松了大氣。文太醫垮著藥箱走了,說明日再來,以后諸事,多且不停。 房間,燈下,周牧禹仍舊將寶貝女兒苗苗抱在懷里,不撒手,或者說,現在的小女娃兒,簡直比什么都嬌氣,一放下床,就又會驚闕,哭鬧喊痛不止。 整個夜里,于是,個子高壯的男人,周牧禹一直都是將女兒抱著拍著哄著,在房里踱來踱去。 顧崢輕聲上前道:“你抱了這么久,手會酸麻的,還是讓我來吧……” 男人輕噓的一聲,意思是,你輕點,這孩子好容易睡著,睡得正安穩,你別弄醒她。 顧崢便不語,退回身,便又重坐回在床榻邊的椅子上,看著男人如何慈父拳拳愛意,去哄他的女兒。 . 燭光在微風里靜靜搖曳,閃爍流淌的亮光,在兩人的眉宇間明明滅滅,忽亮忽暗。 顧崢也許是真的累了,她今早天不亮就起床了,又是忙著鋪子生意,回來,一直忙著誆哄女兒,苗苗五歲了,五歲的小女孩兒,一直抱在手上,說不重,都沒有人相信。她就那么一直抱著她,稍微換個手,女娃兒又要哭鬧不止。聽著苗苗可能有生命危險,身體上、心靈上的奔潰和不支,讓她好幾次想要昏闕過去。終于,太醫說沒事了,女兒已脫離了危險,這才能夠松懈下來,趁著一絲時機,休息瞇眼片刻…… 周牧禹一邊抱著懷里的女兒,看著她:這幾年,她就是這樣一路過來的嗎? 他又低頭去看自己抱在懷里的小人兒,又去凝視著女人的臉——是什么,會讓一個曾經嬌滴滴、剛來書院、由于不適宜書院的水土與伙食、動則風寒著涼鬧肚子的千金小姐……竟一夕之間,變得如此強大?強大倒令他慚愧!令他恐懼!令他膽顫心驚、毛骨悚然! 人都說,為母則剛…… 但他可以想象,世上的人,只看得見一個女人,獨自說說笑笑著就把孩子拉扯大了,孩子健健壯壯,仿佛每一天都在不知不覺成長。然而,這不知不覺成長的背后,那個拉扯為之付出的女人,她是怎樣熬過一個又一個艱難夜,就比如像今天晚上這樣的夜…… 孩子著涼了,生病了……這應該是常有發生的事吧?而她,又獨自像這樣,抱著小小的女兒,在房間里拍著,哄著,走著,撐著柔弱的雙肩,度過每一個日夜…… 周牧禹鼻翼一下就酸楚了。有本事的男人,會把自己心愛的女人越寵越像個公主、越寵越像個小孩子…… 只有那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把自己的女人變得既強壯,也越來越不像個女人。甚至,能將從前的公主,變得如此地步…… 他嘆了口氣,心如針刺,抱著女兒,挨著她靜坐于床邊,輕輕地騰出一只手,又給她輕輕拉過一件衣服來蓋…… “嬌嬌,為夫很想一生一世都守著你們母女,再不讓你兩受一丁點傷害……” “可是,你為什么再不肯給我做丈夫的一次機會呢……” 第41章 愛恨之間 鬼風疹子來得快,去得緩慢,誠如文老太醫所提醒,這幾天,必須要好好注意,小女孩兒一旦患這樣的急癥,便如渡劫。大人需要時時守護,時刻小心戒備。時間不疾不徐,就這樣緩緩的,三天便已過去。太醫日日都會來問診,又囑咐好大一番,苗苗的病情終于不但得到控制、也有轉好的起色。整個小院子,都在忙碌,周氏忙著做飯,萱草忙著熬藥,顧老爺雖幫不上,也時刻在關注著、祈禱著,緊揪著眉,甚至信起神佛來。顧崢和周牧禹這時才終于像一對平凡的夫妻,兩個人齊齊照顧著女兒。周牧禹甚至這三天里,休假沒去朝部。晚上的時候,都由他一個大男人來親自哄帶女兒。 顧崢累著了,還是不肯去休息,他就氣怒:“告訴你了,這里不是由我照看著嗎?我是苗苗的父親,難道你還放心不下么???” 顧崢頂著雙疲憊的黑眼圈,把牙齒輕咬了咬,好幾次張口欲言,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女兒,由他照顧著,她確實沒什么不放心的??捎惺裁床环判牡??遂老實乖乖去休憩一小會兒。 男人搖頭,輕嘆了一息,朦朧的燭光中,女人趴在桌沿邊,單薄嬌小的身體就那么被窗外的冷風吹著,他把女兒輕放在了一張小床上,便又趕緊去抱那大的。幫女人除了鞋,脫掉了外裳,又拿過枕頭,攤開被子蓋好……蓋著蓋著,不免手微地一顫。右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去撫女人舒展不開的眉,還有她的眼睫毛,她的鼻子,嘴巴,以及下巴。 燭光下,男人這時的俊面雙眸可能才越發顯示出一抹柔情蜜意來,那是與平時極其沉悶冷峻的表情氣質大不相符。 他在女人的額發上輕輕撫了撫,又撥了撥,終于,埋首,俯身在她唇瓣上親吻了吻。 廂房外院,顧老爺子這時本來要進房間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拿,驀然,一拄拐進屋,抬眼便是這一幕。 他表情很是別扭不自在,嗯咳一聲,“晉王殿下,老朽和你有話說,咱們能出來好好聊聊嗎?” 周牧禹臉蹭地一下,自然紅了,連耳脖都紅透。兩個人便出廂房去。 晉王:“岳父大人……” 四合院中,月色迷蒙,風吹著樹梢上的葉子在空中輕鳴淺唱。顧老爺子找了張椅子坐下,周牧禹也找了凳子坐下。 顧老爺子眼睛半瞇著,迷蒙滄桑。這聲岳父呵…… 顧老爺子:“嬌嬌兩歲半那年,她母親就沒了。你知道她母親是怎么沒的么?她是被我用一柄長劍親手給刺死的!……呵,你不要感到驚訝,也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她母親,心里一直藏著個男人,我是利用了一些手腕才娶到她,她母親生得很美、很美……你現在看嬌嬌那個樣子,約莫,那個時候,她母親和她形貌氣質就差不多的!她母親雖嫁給我,卻一直對那男人念念不忘……” “有一天,我又看見她和那男人在偷偷私會了,我一時氣急,忍無可忍,便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用我手中的長劍去砍那個男人,然而,她母親居然竟擋在那男人面前……” “是的,我就這樣錯手殺死了她!” “雖說是錯手,到底是我……親自刺向的她……” “刺向了我這輩子最最深愛的女人……” 說著說著,顧老爺子閉上眼睛?!八?,自打那以后,嬌嬌便是我的命根子,我對女兒的感情,不僅僅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掌上明珠,還有更多的,是虧欠,是負罪,是痛苦……” “從小,我既是父,又是母,我兼顧著扮演她爹爹娘親兩種角色……” “她喝口水,我怕她嗆著了;她走路,我又怕她給摔著了……” “我這輩子最最大的錯,原還以為,只是失手于對愛妻的那一劍,可卻沒曾想,原來,是最終我把一把最狠最殘酷的劍,竟刺向了自己的女兒!” 周牧禹大吃一震。 顧老爺子轉身,抬眼,正視對方?!皩?,我手中的那把劍,就是晉王殿下——你!” “晉王殿下!” 顧老爺子一頓,又道:“我這時到了年老衰敗之際,才終于徹頭徹尾悟了,悔不當初,如果,我當初真愛我的妻,就應該去成全對方,容天下男人不能容忍之事;若我真疼愛寵我的寶貝女兒,從小,就應該教會她學著如何自尊、獨愛,懂得放手,讓她自己為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哪怕,她最后的選擇是輸的,是失敗的呢?……是的,我應該教會她這些,教會她如何去對抗那些風雨泥濘,教會她如何對抗那些挫折與失敗,而不是在旁看著于心不忍……” “我把你綁了來,強逼著你做顧家的上門婿……當時,我只是想,她要的東西,我這個老父親說什么都要給她辦到,卻沒成想,愛極反錯,這種愛,竟成了刺向她身上最狠最扎實的一刀……” “岳父大人……”周牧禹聲音沙啞,想要張口。 顧老爺擺手:“你先聽我慢慢地說,最近,老朽也是參悟透徹了,是的,父母之愛子,哪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將來有山可靠,有樹可棲,一輩子無憂……可是,我忘不了,當時她在得知自己那門婚事是如何來的,是我逼了你,用了下三濫的齷齪手段——她臉上流露的那種絕望痛苦傷痕累累與難堪!”“原來,我一直覺得是你把她的尊嚴踩在了地下,后來才明白,原來,不是你,而是我!我這個當父親的!”“晉王殿下,老朽現在也約莫看出來一些了,你對她還有情,還惦念著她是不是?但是,在過去的那幾年光陰里,你卻一直在用我這個父親的錯,去懲罰她報復她……” “岳父……” 顧老爺子依舊擺手:“哎,說出來,承認了又有什么?想想,你也是挺不容易的,我把你綁來,強逼你,你自然會怨恨我,但是,你內心架不住又是喜歡她的……”“你總是徘徊在愛與恨之間,你既恨我,又喜歡她,所以到最后才茫茫然,便不知如何去面對這一切了……”“所以,造成你們之間阻礙的,還有一個就是我了,你說我說得對么,晉王殿下?” 周牧禹沉默。 第42章 傾訴衷腸 小院的房梁檐下,燕泥點點,有燕子在筑窠壘窩,窩筑好,一只老燕子飛來了,然后,又一只飛來。原來,它們是給里面的小燕兒喂食。苗苗時不時要去看那燕子窩,由她爹爹周牧禹抱著,抱得高高的。天氣晴朗,四合院的里花格外香甜繁茂。苗苗差不多已經痊愈了。原先蒼白虛弱蠟黃的臉,瞬間又恢復到白嫩紅潤。五歲的女孩子,她眼底的世界是單純的,卻也是敏感的。 她問周牧禹,“哪只燕子是爹爹?哪只燕子是娘親?” …… 這個問題,周牧禹可不知如何作答了。便胡亂笑著點了點女兒鼻尖:“一般當爹的燕子腹比較白,而且,通常會喜歡趴在當娘的燕子背上……” 苗苗手還拿著個布娃娃,水汪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她又問:“那,你真是我爹爹嗎?” “……” “我娘說,我爹爹,長得和你是一模一樣,最近,我又老是看你偷偷去親我娘親的嘴巴……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