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那男人大馬金刀坐在他店鋪橫賴著不走,前來圍觀的看客幾乎擠滿了整個店鋪門口。 顧崢這時候才想起曾經關承宣對她這樣一個想要立足帝京、好好存活下來的弱質女流……是種怎樣的意義與存在。 最后,事情的解決方式是,那男人讓她拿出誠意,要道歉,就要有道歉的姿勢態度,說給她機會,只要請他隔壁茶樓去喝些小茶,若是喝高興了,就不再追究;若是她的道歉毫無誠心,他若捏死她,就如捏死只螞蟻那么簡單。顧崢少不得還是去了,會發生什么,她是可以猜的;她在自己袖袋里偷偷揣了一把匕首,又帶了一包藥粉,那藥,有令人奢睡眩暈的功效。并讓幾個伙計一路跟著監聽,站在茶樓雅間門外守,若聽見有什么動靜,馬上來救她。 那幾個伙計雖說平時乖滑偷懶,貪小便宜,尤其是小七,但遇見這事兒,還是挺講義氣?!胺判陌?,老板娘,禍是我小七闖下的,那人真要對你做什么,我就跟他死拼到底!”顧崢嘆了口氣,方搖頭去了。 那人也果真是想對她做點什么,顧崢和他約著進了一茶樓雅間,剛說不到兩句功夫,便開始動手動腳,想摸她,尤其是眼睛仍盯著她胸部目露垂涎,顧崢一時失策,以為趁他不注意讓他先喝點兒茶——她把茶里將藥早偷偷倒進去,豈知,他偏不喝。 “你走進一點,我說小娘子,你這樣子道歉,我可聽不太清楚?” “來讓爺看看你的這雙手,嘖,每日里搓面粉,怪道這么光滑白膩的呢,讓我摸摸香不香?……” 眼看正不可開交,碰地一聲巨響,門外立著一個男人,身形高壯。 墨綠色團花織蟒錦袍,俊眉冷目,負手而立,是周牧禹。 小七在旁討好祈求,如有神助:“晉王爺,晉王爺,對,就是這塊狗皮膏藥,他死活不肯放過咱們,不肯放過咱們老板,你看這……” —— 迷離的夜色,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月下京街。 車蓋的流蘇輕晃,周牧禹和顧崢同坐一輛馬車里。 周牧禹懷中抱著睡得迷糊的女人,顧崢只自顧自吶吶夢囈:“這茶可真是好喝得很,一喝下去,身子感覺都快飄起來了,呵呵……” 男人緊繃著唇線,眉頭緊蹙著,他用手輕拍她臉:“嬌嬌,你醒醒?醒醒?” “去!你不要吵我!讓你閉上嘴會死人嗎?……”她嬌聲軟語煩躁擺手。 原來,兩個人在茶樓里碰了面,居然是那種境況情景下。想都不用想,這回是她前夫救了自己。那三角眼據說最后連滾帶爬、爬出酒樓時,尿都嚇得流一褲/襠。 因為當時周牧禹什么也沒說,只說了一句,“本王生平只親手砍過一個人,也是大理寺的,他姓陳,想必你應該聽說過?” 三角眼面色劇抖,最后,怎么爬出去都不知道。一堆人看著他狼狽樣子在背后哈哈大笑。 顧崢說:“這次真是謝謝你了!多虧你及時相助!要不然的話……” 周牧禹搖頭,嘆了一氣。 他在嘆什么,顧崢當然看不懂。 兩個人干脆就著那二樓雅間同樣對坐著喝了些茶,當然,這一杯水下肚,卻沒想自己倒給自己迷暈睡著了…… 秋天的天氣很涼爽清透,但馬車里似乎因男人的陽剛火氣太重,彼此呼吸又不均勻。 顧崢不到一會兒便開始松衣領,嚷著喊熱。 男人趕緊又拿出別在腰際的折扇,展了開來輕輕給她扇。 有一下,沒一下,扇得很輕,很緩慢仔細?!澳镒印?/br> 他說,“你還熱嗎?” “熱?!?/br> 男人又微微加重了扇的力度,“還熱不熱……” “熱……” “……” 又不到一會兒,扇著扇著,女人又說:“不,我冷……” 男人趕緊扔掉扇子,擱一旁,給她緊緊護在懷里,一邊輕輕撥理她額發,一邊說:“你到底性子有多倔呢!” “即使這樣也不愿意和我復婚?” “你愛的時候,愛得常常讓人感覺窒息彷徨,那種壓力,那種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那時,我總覺得我沒有辦法回饋你的愛,我能回應給予你的太少……” “而現在,可是好了,你狠起心腸,當真一點情面也不留……” 又把她的下頷用手托著,借著車簾外透進的月光仔細打量,像是要把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細到眼睛上的睫毛都看個清楚仔細:“你說,我究竟該拿你如何辦才好?” …… 又是一陣輕的嘆息,像風吹落在地上的樹葉。 ※※※ “小姐,小姐,你快回去瞅瞅吧,那夫子要給苗苗裹小腳?” 又是數天過去,鋪子那樁麻煩事兒是解決了,顧崢的前夫周牧禹傾身相助,事后,顧崢為這事兒發了好一陣呆,心情有些亂七八糟,他還送她回了家,她自然知道。她這日正在店鋪忙活,萱草急急跑到鋪子,說,那位女先生正家里拿著把剪刀,剪了好些布,準備給苗苗纏足。 “——什么?!” 顧崢一聽,忙忙地趕回去?!澳阍谧鍪裁??”沖過去,立馬臉色難看阻止了女人,并一把奪了她手里長長的裹腳布。 “你這當娘的也真是,女兒都快有五歲了,你還給不準備準備,再大些,腳長定型了,那時候就不好辦了!” …… 后來,顧崢終于明白反應過來,這個女夫子,心里有疾。她夫婿沒了,孩子也早夭,她近乎病態瘋狂地把苗苗看成是自家的女兒。 “還有,你也真是的!”她喋喋不休,又道:“沒見過一個寡婦成日里和男人勾三搭四的?那天晚上,有男人抱著你回來,你是喝了酒,倒在男人懷里不知道么?哎,不能這樣的的,女人的名節最最重要,像我,這輩子要在這十里街拿一塊貞潔牌,老了就什么不愁了!” “寡……婦?”顧崢皺眉。 “你難道不是嗎?不是和我一樣,死了夫婿,又守了寡,獨自帶著個孩子?” “……” 顧崢忽然不知說什么好了。深吁了一口氣,總算明白過來,便宜沒好貨。 她給了女人一錠銀子,委婉告訴說,自己不需要她來教女兒了,請她快點離開這里。女人低頭看著手中的銀子,眼眸蒼涼。顧崢有些過意不去,然后,又讓萱草再拿出一串銅錢,知她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 便又說:“你其實很有才學,字也寫得漂亮,只是我兩教育孩子的觀念差別太大……”女人嘴角失笑。最后,臨走之前,再三回頭,向苗苗所在的方向看過去,道:“記住了,女人要三從四德,你是個寡婦,清譽名聲要緊,以后爭取拿個牌坊,別帶累了孩子……” 顧崢和萱草相視一眼,無奈呵呵一笑。 女夫子走后,萱草便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小姐,您還是別去外面找什么夫子了,這年頭不好找,稍微好一點的,價格老貴的,還不如你早點回家,自己來教……” 顧崢道:“我哪有時間教!再說了,我學的東西也有限,能教她的無非都是些淺薄知識……” 就這么發著愁。 ※※※ “小姐,小姐……” 這天,萱草拿著一個藥瓶子?!澳憧?,老爺子的藥就快吃沒了……” 寶藍花的葫蘆形狀藥瓶,里面已經沒幾顆藥丸子了,萱草嘆著氣。顧崢接過,一看,是的,這是以前周牧禹給父親送的心疾丸,皇家醫館特制,只有他才弄得到手的比黃金還珍貴的藥丸子。顧崢找了張凳子慢慢坐下來,拿著藥瓶開始發怔出神。 心想:要不要再去求求他? 外面零零星星飄散著幾點秋雨,苗苗在老槐樹下蹲著看小螞蟻搬家,她朝窗外喊了一聲,“苗苗,下雨了!”然后,又使眼色,“萱草,你把孩子帶進來!別讓雨淋著了!” …… 萱草趕緊便把苗苗帶進來。 顧崢掏出袖中的帕子給她擦額發,“你這孩子!真是的,怎么這么憨,下雨了都不知道!” 苗苗抱著她,娘親娘親一個兒撒嬌。忽然,抬起小小臉蛋,女孩兒問道:“娘親,關叔叔怎么這么久都不來了呢,我好想念他……” 顧崢怔住了。 “娘親……”苗苗又問:“關叔叔能做我的爹爹嗎?你就讓他做我的爹,好不好?好不好?” …… 顧崢道:“為什么要關叔叔做你爹?就娘一個人陪著你難道不好嗎?” “……”苗苗不說話了,低頭,撅著小嘴兒。 萱草這時用手肘碰碰她,“小姐……”萱草把她偷偷拉到一旁,說:“這孩子,心里可能敏感,有什么想法了!”“……怎么?”顧崢吃驚。 “那天,她和隔壁院子的幾個小孩子玩耍,那些孩子,個個都有爹,就她一個人沒有,可能……” 是被輕視嘲笑了。 顧崢的胸口,瞬間被針扎了一樣難受。 “苗苗,你其實是有爹的!” 顧崢趕緊解釋道?!澳愕牡?,比他們的爹爹都厲害著呢!” “是姥爺說的住在皇宮里的白眼狼嗎?” “……” 顧崢愕然了。 苗苗又道:“白眼狼可嚇人了呢!它有尖尖的獠牙,那么恐怖,我才不要白眼狼當爹爹!” 顧崢忽有些無奈,又很哭笑不得。她慢慢蹲下來,耐心地說,“小寶貝兒,那是姥爺說的氣話,你爹爹才不是什么白眼狼,他是個好人,長得可英俊好看了!比誰都好看!” “那……有關叔叔英俊好看?” 顧崢想想:“也許吧!” 老實說,真要定論這兩個男人的樣貌差別,一個是偏陽光瀟灑,一個是憂郁沉俊,氣質不同,也不好比較。 她忽然道:“對了,那天,你滿四歲的時候不過生日么?有個叔叔來陪你,還送了你個禮物,是個小小的八音盒,你記不記得?” 苗苗腦袋輕點點?!坝浀玫?!”“對了!” 顧崢又笑:“你的親爹爹就是長的他那樣子,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你看,他像一只白眼狼嗎?” 苗苗忽然爬到長凳上坐著故意把頭扭一邊,也不說話,只抿著小嘴兒偷偷地笑。 看樣子,親爹長那樣子是很滿意的。 顧崢這才松了口大氣:“記住了么?你爹爹不丑,更不嚇人,他就是長那個叔叔模樣的?” 苗苗突然道:“可是,他為什么不要苗苗了呢?是不是苗苗不乖不可愛……” “二虎子說,他爹爹因為他是個男孩子,才寵的他;他們家就不稀罕丫頭片子的,而我……” 有些委屈地垂下長而濃密眼睫毛,似乎想要落淚。 顧崢趕緊一把將小女孩兒緊抱在懷里:“不是,當然不是這樣的!” “娘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啊,人與人的關系可復雜了,你爹爹和你呢是父女關系,和娘親呢是夫妻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