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 她和那晉王周牧禹、自有一段提及就很傷痛復雜的過往。 那時,周牧禹還不是晉王,不是皇帝的兒子,是江南一鎮子上名聲不好、誰都瞧不起的馱著板車賣米糕、四十歲婦人周氏的兒子。 周牧禹的母親周氏把他生下來,基本算是未婚生子,她是被家族趕了出來、差點沒拿去泡豬籠的不受婦道女人。 整個鎮子,誰都瞧不起他們母子,就跟如今顧錚的爹一樣,到了現在,都還一口一個的“野種”的叫。 那時,顧錚十七歲,第一次和他相遇邂逅,就被眼前的男子給心折打動了。 窮而不卑,貧而無謅。 清高出塵,一臉的傲氣與倔強。 他在一家書院讀書。關于認識種種的經過,總之說來三天都道不完的。顧錚對他一見鐘情,為了追求他,看見他,她二十八般武藝耍盡。女扮男裝,去書院做他的同窗;偷偷給他洗衣服,補襪子,縫腰帶;還有事沒事,跑到他們家的米糕鋪子去幫他老娘做點心、賣點心—— 是的,如今顧錚家族落魄,能在京里立足以賣糕點為業,何嘗不是從那時學來的手藝? 她們家算是江南的首富,沒有經歷幾年前戰亂時,她們家可以算是金山銀山,光是錢莊、商鋪在江南就多達一百多家…… 說起來,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嬌滴滴小姐,為了周牧禹低三下四,做盡連她不敢相信的事…… 總之,那個時候的顧錚和周牧禹,一個就像天上的呆雁,一個是地上的笨狗。 一個追,一個飛,顧錚永遠也趕不到周牧禹那只呆雁飛的速度…… 無論做盡了什么,如何思慕追求討好,為了他能上天入地…… 然而,周牧禹眼里沒有她。 一點也沒有。 顧家的老爺子顧劍舟自打女兒出世后,沒有娘親,就一直對女兒寶貝得跟什么,要星星不給月亮,總之是,她就是想要吃那天鵝rou,顧老爺子都會想法子給打下來……顧劍舟嫌棄那周牧禹家里窮、出生不好,自然是萬分瞧不上的,奈何,女兒喜歡……女兒喜歡……顧老爺子眼皮猛地一睜,他在江南地位顯赫,黑白兩道通吃,那周牧禹自己縱然是看不上,但為了女兒,綁都要綁到顧錚的腳底下。 顧老爺子逼周牧禹入贅到顧家,做他的上門婿,人家不肯,就使用各種手段,甚至吊起來綁著用鞭子抽打,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周牧禹的肩上,到現在,恐怕那周牧禹脫了衣服都能看見身上還有幾道隱隱鞭痕…… 那時的顧錚自然也不知道這些。 最后,顧老爺子見姓周的小雜種冥頑不靈,軟硬不吃,就是怎么都不肯入贅、娶他寶貝女兒…… 又見女兒成日里失魂落魄,為個男人心快要碎裂一地…… 顧老爺子最后就用不入流的手腕子,害她老娘誤吃人命官司,以至于差點坐大牢…… 那周牧禹不是心心念念要科考嗎?行!臭小子!本老爺子多的是方法來治你,就是死,也要死到寶貝女兒手上…… 兩個人就是這樣成的親—— 周牧禹,成了顧家的上門女婿。 周牧禹考中進士后,受陛下賞識抬舉,最后又被調往江南老家做一總兵。他是個有才能的,懂時政,也懂軍事。那時正值江南被韃子軍侵犯,國事衰頹,天家軍力不足,很多人把韃子兵的來犯推諉于周牧禹的背叛通敵,處理不善,遂將他關起來,等待砍頭示眾……而這個時候,顧錚哭得死去活來,周牧禹的母親、周氏從柜子里拿了一塊龍形玉佩出來,通關種種,一路艱難上京去見了皇帝—— 他的身份,就是這樣被昭告于天下的,原來,他是皇帝的兒子,和周氏幾場露水姻緣后,所遺漏在民間的滄海遺珠。 顧錚震驚得簡直無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之后,兩個人還是和離了,是顧錚主動提出來的…… 白字黑字,簽字畫押,《放妻書》上那男人親手所寫內容,顧錚至今都還記得—— “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峨眉。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請幫作者收藏下一本古言新坑,謝謝—— 【文案】 《男女主互撩相愛相殺的甜寵古言:《玩寵》: 太子知道,這女人并不愛她,不過是貪他的權; 魏纖知道,這男人并不愛她,不過是貪她的色; 世人都眼紅太子獨寵魏纖纖一人,卻并不知道,這對男女,不過是在相互利用,一個貪權,一個好色…… 各取所需而已。 陰冷腹黑面具男vs身嬌體軟假裝柔弱白蓮花茶…… 第2章 同窗之誼 顧老爺子現在脾氣又臭又暴。 他厭恨那周牧禹,即便人家現在早不是當年、在他手底下看臉色的上門婿。 在顧老爺眼底,他就算成了皇子龍孫,哪怕有朝一日會龍袍加身,他永遠是個“白眼狼”、“小雜碎”! 顧老爺脾氣暴躁,說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今國事飄搖動蕩,朝廷腐朽。成啟二十九年,也就是那會兒在江南、顧錚還沒跟周牧禹和離時的三年以前,蠻子軍入侵到江南,他們攻入江南多個地帶,殘殺百姓,jian/yin擄掠無所不干。顧老爺為江南巨富,黑白兩道通吃,然而愛國情懷也是有的,他們把家中幾乎全部財產都捐出去抗軍,最后,老家的宣城還是岌岌可危。顧家就是在那個時候敗落的,眼看城將破時,他所有的錢莊、商鋪自然是保不住了,毀于一旦。他痛恨朝廷腐朽,恨國家無能,他從江南一路輾轉流離逃亡到這京城,途中,到底年邁體力不支,落得一身的毛病。顧老爺多多少少有一種英雄暮年、晚景寂寥的凄涼感。他每日里憤世嫉俗,只靠著女兒撐起一家糕餅鋪度日。閑暇無聊時,只教教外孫女苗苗念念書,認認字。 . 顧錚后來冷靜了一番,想想,又覺得,到底不該跟爹那樣發脾氣、斜眉毛瞪眼睛的。 顧老爺子現在身子骨越來越差,得了心疾哮喘,他常常感到胸窩子痛,如有蟻噬,然而卻常常強撐著什么不說。 顧錚用了晚膳,把苗苗洗了哄去睡下,將丫鬟萱草拉到邊上,問:“老爺現在情況到底如何?郎中開的那些藥真的一點不頂用嗎?一點兒效果也沒?” 萱草搖頭,“小姐,怕是眼下情形,只有聽大夫建議的,去弄那保和堂的心疾丸試試,畢竟是曾經大名鼎鼎已仙逝的老太醫研制的藥,除此,老爺的病,一般郎中的藥,哪里能對付?” 顧錚一下就絕望了。 京都保和堂直屬于皇家太醫院下設的官方醫館,明上說是供京城百姓看病買藥之地,實則,卻是為京里的達官貴胄、皇室成員所設。別說她們家現在落魄如此,就是曾經響當當的江南首富身份地位,要去那兒買藥,談何容易。 顧錚嘆了口氣,“怎么辦呢?那個地方,我一介芝麻草民,別說是走進去買藥了,外面看看都不能……” 這是階層貴賤高分劃分的悲哀,那家醫館,要先進去,必得先投牌子報身份門第。 顧錚抹了把眼角,“萱草,我們不急,待我再想想辦法吧……” . 這天,多日連番的陰雨終于歇停,云層漏開一線太光,晨起的太陽像一顆明珠照耀整個京城。 顧錚依舊起了個大早,去糕餅鋪子盤帳研究新出糕點。 那周牧禹、晉王爺依然是風吹日曬、雷打不動,坐了轎子又來了。 她表情淡淡地,有些冷眉懶眼地和伙計們恭敬相送一番,晉王離開后,正要準備起來繼續忙碌。 就在轉身上轎的那一瞬,然而今日,這位晉王、也就是他前夫周牧禹,忽然駐足折回,像是有話要交代。 他也不看她,低頭細挲手上的糕點小方盒,依然一副平靜冷淡口吻,甚至高高在上?!捌鋵?,你近日要有什么麻煩,說出來,不放我給你想想法子,嬌嬌?” 顧錚一怔,微微笑了?!爸x王爺施恩照顧,麻煩事?……哦!沒有的,我這店很好。對了,您還是稱呼民婦為顧娘子吧?要不賤名都好?” 疏遠客套地,又是磕頭一拜。其他人自然見她拜,也趕緊跟著拜。 周牧禹盯著她,盯著盯著,忽然,笑了。笑得復雜,也很諷刺?!罢媸?,你這還真是,你這樣……要我怎么說?” 他眸如點漆,眼睛像是凝在她臉上不動:“咱們兩就算和離了,做不成夫妻,沒有了感情在,還是有舊誼的,你這樣,倒顯得對往事還不能釋懷,又何必呢?” 他的五官溫潤,整個瞳仁干凈明亮,說這話時,也是斯斯文文,平靜得如溪水緩緩流過巖石。 顧錚表情總算有了變化,遂一時詫了?!芭f誼?……” 她像是不明白,“我們……有什么舊誼?” 晉王也不看她,低頭繼續細挲著手中糕點盒的精美花紋。想了想,道:“什么舊誼?好吧,如果我說……說來,咱們也算是做過同窗的,沒有了夫妻之誼,那么同窗之誼呢?這個總該有吧?咱們曾一同桌子吃飯,一桌子念書,你抄過我卷子,我幫你考試作弊被老師罰……晚上,咱們又同一張床上睡覺,蓋過一張被子,這些同窗舊誼,難道就憑空消失了嗎?” 顧錚抿嘴,可算是聽明白了。她微笑道:“那么,王爺既如此說,也算是有的了……” “當然算有!”他這才冷著臉打量她,語氣不容置喙。 顧錚嘴角又微微揚了揚,突升起一種恍若隔世的感慨。 是啊,是同過窗的,當年,為了追他,為了與他朝夕相伴、日日看見他、接近他,不惜把自己女扮男裝,讀自己不喜歡的書,念自己不喜歡的那些“之乎者也”…… 兩人確實是一塊兒吃飯,一塊兒睡過覺的。顧錚還記得,有次考試,她求他幫她寫答案,替她作弊,結果被監考的老先生發現了。老夫子知道顧錚在逼這周牧禹,周牧禹也是無奈??墒?,他家窮啊,在宣城沒地位,不像她,是堂堂大富商顧劍舟的“寶貝公子”,遂戒尺一落,啪啪啪打在他肩膀上。然后,周牧禹就被罰去挑水,不挑到二十缸,就不準吃飯睡覺…… 顧錚想,他就是從那時、開始惡心她的吧? 一個成天對她死纏爛打的女人,不知給他帶來多少災難與麻煩…… 顧錚恍然一笑,道:“王爺,您這么一說,我忽然就想,老夫子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要是他還在世該有多好,你若早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是皇子,是皇帝兒子……他可能早嚇得屁滾尿流了,他還敢打你?罰你?呵……” 搖搖頭,一臉云淡風輕,替他惋惜。 晉王倒也沒有接口,像是懶得向她接這口。 兩人有一扯,沒一扯,就這樣閑閑說了幾句,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臨末了,晉王依舊準備要上去早朝,只是,又想到了什么。穿堂里有個伙計叫小七,這小子向來機靈,懂得討好諂媚。他坐在轎里思忖一番,命人把那小七帶到轎子跟前聽他問話——“我有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你們老板娘近日愁眉苦腦,到底怎么了?方才進來聽你們談到買藥,買什么藥,她生病了?……” ※※※ 時下又過三日,天光晴朗,太陽底下,午飯過后,四合院里桃花初開,柳絲抽長。 “呵呵,嬌嬌啊,你給老父我說說,那關世子又在拿東西討好你了,是吧?” 顧老爺吃了顧錚“想盡辦法”弄到的疾心丸、果然心痛惡癥減輕許多。他這日竟然多吃了一碗飯,還添了半碗魚湯。沒有鉆心痛苦折磨,身子也清爽了許多。這人一清爽,那暴躁氣郁的毛病自然也就緩和許多。他悠悠閑閑,一身素色直裰長衣錦袍,手上拿著把劍,在四合院的天井葡萄架邊上打太極??雌饋硐娠L道骨,氣質儒雅。 萱草遞了熱毛巾遞他擦手,“老爺休息一會兒再來打拳?這剛好,不要太勞累了……” 老爺心情好,她這下人自然也跟著好過。 顧錚在旁教女兒苗苗背唐詩,手正指著王維的一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她抬頭,愣了愣,不明所以笑:“關世子?爹,你好端端的,為什么又提起那關世子了?” 顧老爺微笑,順便放下劍,遞給萱草,拿毛巾擦手:“你啊你,到底是個傻丫頭,呵,欺騙誰呢?我已經看了,萱草給我吃的那藥丸子,是皇家御制,就憑你,你能弄到這種好藥?不是那關世子幫忙又是誰?……你啊你,你教你爹怎么說呢?有男人真心實意對你這么好,多少年過去了,還時常地借著各種由頭到咱們這破落地看你,明著是來看我,實則誰不知道還不是想討好你?你啊,就是個腦子不開竅的傻丫頭!” “……” “這關世子,多好的人!你老父我中意他!我現在不妨告訴你,如果我外孫女兒苗苗要找爹認,我還只就認他了!” 顧錚心中一震,趕緊將苗苗讓萱草帶下去?!暗?,你胡說什么?”她不高興蹙眉。 關世子,是平安侯關家的嫡長公子。說起來,顧錚認識這個人,還是從那會他對周牧禹的迷戀、女扮男裝混去書院讀書認識。 是的,關世子喜歡她,并毫不避諱在她面前表白心意,說要娶她,他討好她爹,對苗苗也是簡直毫無原則地寵愛、疼愛,甚至超過了一個尋常父親對孩子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