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其實她也只見過他一次,就是在她死前,在她那丈夫做縣令的邊陲小城里,那時的他形銷骨立,但容貌和現在看起來還是有八分相像的。所以她才能一下子將他認出來。 溯溟公這三個字為天下所知,皆因一場御敵千里的戰役。 但周蓁蓁怕他。世人皆看到那場戰役,他拒外族于千里之外,接下來幾十年,邊境得安。卻不知為了誘敵深入,他將計就計,借著別人的手,用了一個大城池幾個小城池二三十萬的老百姓作餌,一舉將外族人號稱十萬的前鋒給消滅了。 如果說陳粲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代表,因為曾在底層生活過,即使回歸了家族,行事間多少都帶了一些悲天憫人的意味。 而袁溯溟則是標準的公卿子弟,他行事,只看目的,只要付出的代價小于達成目的之后得到的,那他就會去做。 世人評價陳粲乃大乾朝的肱骨之臣,袁溯溟便是大國重器,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雷霆重擊。 現在的袁溯溟還年輕,周蓁蓁默默地算了算他的年紀,他現在應該年過二十了,但剛才見他時,他還神色自若地和她宸七哥一群弱冠之年的書生混在一起,臉皮真夠厚的。 蔡彤回到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見她娘了。 而此時周蘭正從萱北堂奉承完她娘回來,一見蔡彤的神色心就是一沉,“怎么,她不肯?” “娘你說對了……”接著蔡彤便將文會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她娘知道。 周蘭一臉的氣惱,“真是不知好歹!”沒想到李氏竟然不遵守約定,私自將約定告知了周蓁蓁!果然是商戶之女,眼中只有利益! “娘,實在不行,就將那三萬兩還回去得了?!边@三萬兩拿出來,蔡家不至于傷筋動骨,只是會rou痛而已。 蔡彤想想今天在文會樓發生的事,特別是周蓁蓁將曾老夫子懟得啞口無言那一幕,以及后來她點出自己知曉她娘和二舅母的約定一事,總覺得這樣的周蓁蓁不是好忽悠的。 而且他們這邊顧忌太多了,啥都得用巧,對方不一樣,只要拖一拖便能拖死他們。 “還什么還?”周蘭瞪她,“這話你當初怎么不說?要是當初說了,拿出這三萬兩,連你的嫁妝都要縮水一半,你肯嗎?”還錢是不可能還錢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蔡彤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周蘭不以為然,在她印象中,周蓁蓁就是個脾氣極差,只會拈酸吃醋的黃毛丫頭,不然也不會一提周盈盈就炸。 “咱們太急了,不然讓周蓁蓁和那陳粲多交集一段時間,不用咱們主動,她自己都會上竄下跳地求著我們解除婚約?!?/br> 周蘭還有個想法,十四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華,一個陳粲不行,不是還有李粲羅粲?總有一款合周蓁蓁的眼緣和心意。 蔡彤知道為何她娘這么急迫,難道她二弟書院的山長愿意保媒,她娘對女方及女方娘家那邊很是滿意,十分地想促成這樁親事。 “那娘你有什么辦法嗎?” “這事容我再想想?!敝芴m一直在踱步。 “這個家還是由你外祖母和大舅娘當家,她還上不了天?!?/br> 將她娘牽扯進來,這銀子也只是從左手轉到右手,大不了分一點給她老娘!周蓁蓁那黃毛丫頭還想染指這三萬兩銀子,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 “那曾夫子那邊?二弟還要不要拜師?” 周蘭頭疼,“那廢物,拜什么師?” 若是能順利解除婚約并抹掉那三萬輛,讓他占點便宜也就罷了,現在的情況還想讓她家老二拜師?做夢。 周蓁蓁早就料到她大姑母不會那么輕易將那三兩萬掏出來的,想也知道,都吃進嘴里的rou,再吐出來比沒吃的時候更難受。她能找誰做幫手,周蓁蓁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這事要是在泓大嬸子去世前解決了倒也罷了,吵吵鬧鬧,族長也不會太管。 要是放在泓大嬸子去世之后,有了族人侵產一事打底,她這樣的做法就是雪上加霜的做法,她祖母或者大伯母敢幫腔,那就是給周氏一族抹黑,你看族長大人饒不饒得了她們! 所以,那三萬兩銀子,他們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周蓁蓁估計,這事有九成的概率會按照她的想法發展。 這事她大姑母是著急著解決,但她本人又不是那樣痛快的人,指定會拖。 夏季的雨來得急來得快,盡管周蓁蓁的車駕已經急急家去了,但還是遇上雨了。 到家的時候,周蓁蓁的衣裙都被打濕了。 待她換了干凈的衣裳出來,云霏取來干凈的帕子,欲替她絞干發尾。 周蓁蓁伸手接過,自己來。 她一回到,就有人告訴她六房的周秀秀來了,一直在等她,卻沒想被雨困住了,現在人在花廳。 周蓁蓁連忙讓人將之請過來,就在東次間招待她。 周秀秀有些坐立不安,“蓁堂姐,我娘想見見你?!碧岢鲞@個要求,她臉都脹紅了,只因之前她不怎么和周蓁蓁打交道,她與周盈盈交好,多數時候還站在周盈盈那邊。 周蓁蓁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尋思著怎么說才不傷害她這小堂妹。她不缺錢,無意摻和進那么大的一個局里,雖然泓大嬸子手中的人她很想要,但真要了,估計就得和隱在暗處的周盈盈牽扯不清了。周盈盈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都多疑。她暫時還不想和周盈盈掰手腕。 她對她有善意,也可憐他們兄妹,但她自己此刻都滿頭虱子抓不完,周蓁蓁覺得上回那次隱晦而善意的提醒她覺得就夠了。周家六房廟小妖風大,她這小身板還是悠著點吧。 周蓁蓁婉拒了她的單獨邀請,只說改天得了空,約上幾個姐妹去看看泓大嬸子。 周秀秀很沮喪,正巧雨停了,她便走了。 她的發尾還濕著,便自顧自地擦了起來。 她剛走不久,周憲興沖沖而來,眼睛亮晶晶的。 “聽說你削了曾老頭子一頓?” 周蓁蓁擦頭發的動作一頓,消息傳那么快? 周蓁蓁不知道,文人相輕,曾老夫子又不是什么正經的夫子,至少就沒在縣學執過教。 估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什么貨色?所以沒敢去縣學獻丑? 所以他與沈瑛周宸那幫子人是沒什么情分的,他們自不會幫他遮掩丑事。而她又是周宸的堂妹,懟他的那番話也在理,他們可不就偏向她這邊了嘛。 說起來,他們對峙的那一段,也算得上是博君一笑的談資。 他們實在難得見到一個姑娘家被夫子指著鼻子罵,還能有條有理地懟回去,而不是裝柔弱然后掩面哭著跑出去的。 說實話,當時周宸都準備幫她收拾爛攤子了,哪里知道人家自己就將曾老夫子收拾得清清爽爽。 再瞧他興奮得臉都發紅了,而且親自跑來蒹葭館,這是連她抽他那頓的仇都不記了? 周蓁蓁瞅他,“我只是懟了他幾句,你就這么高興?”他們姐弟的樣貌都遺傳自李家多一些,她的弟弟,長大了后定是個翩翩美男子。 “高興,當然高興啊?!?/br> 他被那曾老頭折磨死了,今天聽說了這事,總算出了一口惡氣,這才促使他摒棄‘前仇’,不計前嫌過來找她的好么。 “我幫你出了一回氣,你以后要不要聽話?”周蓁蓁趁機提條件。 周憲瞬間戒備地看著她,“那得看看是什么事了?!?/br> 周蓁蓁翻了個白眼,小子,思想還真多,防她這jiejie跟防賊似的,但怨你在外面也是這么防備壞人才好。 林奶公一臉欣慰,這就對了嘛,都是嫡親的姐弟,就應該相親相愛,同室cao戈什么的,要不得。 這事周蓁蓁以為就這樣了,但后面的發展真的是出乎她的意料。 曾老夫子教書近三十載,自然不止教過周憲一個學生,以他挑剔的尿性,自然是滿意的少。 他奉行的是批評式教育,這對于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而言是非常不合適的。 許多少年郎都被教得要么唯唯諾諾,要么就像周憲一樣,刺頭似的。 請他的都是一些富商之家,欲讓他幫孩子啟個蒙,好有點基礎之后送去書院那種。 周家坊有族學,也有蒙學,本不必請他的。但她外祖父一片拳拳之心,想給他開個小灶,作主請的曾老夫子,花的還是李家的錢,一請就請了三四個年頭了。 孩子被教成那樣,又在這禮教森嚴,講究天地君親師的大環境里,那些家長能怎么辦,只能自認倒霉。 周蓁蓁那句質疑他嚴以待人寬以待己的話,真的說到了他們的心坎里了,曾老夫子不就是仗著自己師者的身份,拿著雞毛當令箭嗎? 多少領教過曾老夫子的人暗自拍手稱快,并且暗自出力,推動著流言的發展。 可謂墻倒眾人推,曾老夫子這面墻雖未倒,只是被周蓁蓁蛀了個洞,自然有人跟進,整理出曾老夫子曾經為名為利做過的一些‘寬以待己嚴以待人’的事跡。 周蓁蓁不知道,她期待中的榜眼夫人設套讓曾老夫子倒大霉一事,在她摳出這么一個洞之后,果斷跟進了。 第10章 周憲在蒹葭館這邊呆了挺長一段時間,這是這兩年來都沒有過的,因為自打他到了八九歲貓嫌狗厭的年紀他在一個地方就呆不住了。 今天雖然周憲沒答應以后要好好聽話,但鑒于周蓁蓁替他出了一口惡氣,被周蓁蓁哄著,他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一些小條件。 周憲走后,周蓁蓁搗鼓著她從回春堂買回來的藥材,她想做出兩種中成藥來,這兩種藥材一種是立即要用到的,另一種也是即將要用到的。 甘草質堅硬,木質纖維多,粉性小,宜制膏。 厚樸質地一般而易碎,要磨成細粉,完了還得通過火酒滲漉來提取其藥用精華,芳香類的藥材她沒敢買太多,以她目前的簡陋設備提取芳香精華太難了。 云霏在屋里伺候,看著自家主子有條不紊地處理各類藥材,有些嘆為觀止地佩服,她還真不曉得她家姑娘有這么一手。 不過她也沒懷疑什么,先不提怪力亂神之事,主要還是她對自家姑娘的經歷并不了解,因為幾乎每年她家姑娘和九少爺都會到他們外祖李家住上一兩個月,或許這一手制藥術是在李家學的呢? 其實周蓁蓁就是利用這一點才敢如此膽大行事,即使問到李家那邊,她也是有理由的,只不過有些牽強,并不是說不通的。況且她就是她,又不是什么外來的靈魂,她不懼什么。 她在后世上大學時考取的是一流的中醫藥大學學府,那里名師大牛云集。 因為經歷了一世婚姻的原因,大學期間她對戀愛看電影上網這些不感興趣,本人呢,非常沉得下心來。比起那些緊了高中三年之后上大學就松了的大學生們,周蓁蓁仍舊保持著對知識孜孜不倦的態度就很難能可貴了。 大一大二學完基礎課之后,大三時,她就成為一名教授導師的助手。那位教授平時都是帶本校的研究生的,很少帶本科生,那一年他恰好需要調劑,周蓁蓁他們那一屆才幸運地遇上他。 可以說在大學的那幾年,她真的學到了很多藥學甚至醫學上的知識。她也非常感謝她的導師,一路帶著她,不僅專業的藥學課,其他方面的醫學知識也不吝嗇教她,還有她導師圈子里的朋友也是不時地給她投喂知識。 周蓁蓁在后世多年,她是真的覺得后世的人很幸福,不論男女,都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權力,甚至到了社會之后,還能和男人同臺競爭,雖然隱性的性別歧視有,但那樣的自由擱現在根本想都不敢想好嗎? 無論是大學之前的文化課,還是大學之后的專業課,她都覺得賊有意思。 她的性子能慢慢地從敏感尖銳回到平和良善,這些貴人功不可沒。 在大學期間,她的專業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大學一畢業她就考取了中藥藥劑師資格證,這個證賊難考,當時他們那個系,畢業那一年就考上的不到十人。 她大哥也是個很有經商頭腦的,那證一到手,他就拿去注冊了相關的營業執照,在本市市中心人民醫院旁邊開了一間藥店。 周蓁蓁靠著中藥藥劑師資格證的掛靠,每年的分紅就拿到不少,只兩年就在市里首付買了一套兩百平的房子,當然家里也添了一點錢。 可惜這些都已經成了過往,想到這里,周蓁蓁有些悵然若失。幸虧她家有三個孩子,她父母不至于成了失獨老人。而且大哥大姐皆已結婚,隨著新生兒的降生,定能沖散親人因她的逝世而產生的傷痛。 她現在該煩惱的是,該如何讓她的醫術制藥術過個明路?會和精通是兩碼事,她會制藥,能用之前牽強的理由,但她精通制藥,那理由就不怎么夠用了。周蓁蓁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大概還得落到她外祖父身上。 周蓁蓁剛拿起水牛角,門外就傳來馮奶娘的叫喚聲。 “六姑娘……” 周蓁蓁秀眉微蹙,看著這些處理到一半的藥材,深感馮奶娘的礙事,其實她之前就放了馮奶娘的假了,誰知道她還那么‘有心’,不時地回蒹葭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