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自家的大門，走到家屬院的甬道上，不時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王文廣點點頭算是回應。此時他已經很快冷靜下來了，大寶假若真的和劉莉莉在一起，他作為家長肯定不好直接去找的。

    那樣可能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想到此，王文廣徑直去了街心公園，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打球打得滿頭大汗的王建國。

    他趕到的時候，二寶一個利落的轉身帶球，將對方隊員隔離開，然后沒有選擇傳球，而是雙手用力一投，籃球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穩穩地落入了球欄。

    二寶旁邊的隊友興奮的沖個他哇哇直叫。

    王文廣可沒有心思看一幫孩子打球，他皺著眉頭喊道，“王建國！”

    王建國正笑得開心呢，冷不定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站在不遠處的可不就是他爸爸嗎？

    二寶立馬慫了，跟葉程說了一句小跑著走過來。

    王文廣瞪了他一眼說道，“二寶！離期末考試只有十來天了，上次我給你出的卷子你就沒全做對，怎么還有心思打籃球??？”

    因為單獨相處過一個多月，二寶已經摸透了爸爸的脾氣，對付他很有經驗，像現在這種時刻不要分辨，只需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爸爸雖然缺點很多，但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不會啰嗦，不會就一件事兒說個沒完。

    果然，沉默了幾分鐘后，王文廣換了話題，“二寶，你哥哥呢？”

    王建國偷偷瞄了一眼爸爸的表情，確認他并不知道大哥的事情，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出來打球的時候大哥還在家里，他不在家嗎？”

    王文廣掃了二寶一眼，十分肯定他在撒謊，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想想他有可能去了哪里，立馬去把他給我找回來，我在家里等著你們！”

    二寶趕緊答應了。

    王文廣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這半上午凈折騰孩子們的事兒了，他早上吃咸了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喝口水，翻出抽屜里的咖啡為自己的泡了一杯，喝完一杯，又沖一杯，這才還沒喝完，大寶和二寶回來了。

    兩個少年都有些忐忑不安，不過哥倆兒在路上已經商量好了臺詞，也不是十分害怕。

    但是，王文廣偏偏一句也沒問，更沒發火，反而還笑著說道，“大寶二寶累了吧，要不要喝咖啡？”

    大寶和二寶對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王文廣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又問道，“你們都做完作業了嗎？”

    其實兩個人早走做完作業了，但大寶很聰明的說道，“還有兩張卷子沒做，我現在就去做！”

    二寶則很耿直的回答，“爸爸，我早做完作業了！”

    王文廣有些不滿的看了看他，說道，“那你等一下，我現在就出幾道題給你做！”

    王建國無聲地嘆了口氣。

    趙珍珍為了幫三寶補習功課，周末也只上半天夜校，她背著沉甸甸的挎包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景：大寶和二寶趴在桌子上異常認真的在做題，王文廣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緊緊盯著兩個兒子。

    唯有四寶比較正常，他跟著李敏慧學了一上午，很多知識點需要消化一下，暫時沒有做題，而是手里拿著兩個魔方在練習盲擰。

    趙珍珍覺得丈夫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就笑著問道，“文廣，你今天沒去學校加班啊，中午飯我來做吧，大寶二寶四寶，你們想吃什么？”

    王文廣光顧著盯著兒子了，抬腕一看，竟然已經十一點多了，有些歉意的說道，“你累不累，我來做吧！”

    大寶沖mama笑笑沒說話，二寶嘴巴饞，早注意到廚房里有一塊兒堂姥姥送來的火腿還沒吃，立馬就說道，“mama，我想喝火腿湯！”

    四寶放下魔方，也點點頭說，“我也想喝火腿湯！”

    趙珍珍點點頭，將挎包放下就去了廚房。

    王文廣看了兩眼不省心的兒子，也跟著走出正房。

    夫妻倆一邊做飯，一邊商討孩子們的事情，主要說的還是大寶。

    盡管王文廣說得有理有據，但趙珍珍還是沒太往心里去，她現在想想自己的十二歲，每天都為吃不飽肚子而發愁，僅有的兩個小伙伴一個是女生，一個是男生，但在她的眼里，根本沒有什么區別，都是一起干活兒一起摘野果的好朋友。

    以前在農場小學的時候，她學習高中課程之余，還看了不少書，有些是李維青和楊校長開的書單，有些是她去書店自己挑的，為了更好地投入到教育行業里，她讀了不少《教育心理學》這一類的書籍，雖然書上針對青少年的內容不多，但她結合大寶的情況，覺得還是不要可以去干涉比較好。

    “文廣，可能大寶除了可憐這個劉莉莉，的確對她產生了一定的好感，但我覺得這種好感，和你想象的是不完全一樣的。我打個比方，假如這個劉莉莉是個男生，大寶很可憐他，也很喜歡他，總是給他送好吃的，那你會怎么看這件事兒？肯定會覺得我們大寶做的對，是個特別善良的孩子，是不是？”

    王文廣覺得妻子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問題就在于，這只是一個假設，劉莉莉不是男生，而是一個長相秀氣的小女生。

    他皺了皺眉頭又說道，“珍珍，我倒是不擔心別的，就是擔心這樣會影響到大寶的學習，他馬上就要上高中了！”

    趙珍珍覺得丈夫太過緊張了，說道，“文廣，你擔心什么？咱們的孩子上高中肯定沒問題的，大寶一向表現很好。而且，現在上大學還是推薦制，只要政審合格了，大寶，包括二寶上大學都是一點問題沒有的，你沒必要盯他們太緊了，這個年齡段學習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太過壓抑孩子們的天性了！”

    王文廣一邊切火腿，一邊低聲問道，“珍珍，你說，工作組都解散了，那一位也不在了，我們這些人還恢復了身份，形勢是不是很快就會變了呀？”

    趙珍珍搖了搖頭，說道，“哪有那么容易？現在上頭的意思是階級斗爭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可以告一段落了，目前最主要的任務是把最基本的民生民建搞上去，努力建設社會主義，讓老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但誰也不敢否認之前的工作，所以就連陳市長也不敢把農場的人都放出來！”

    王文廣有些失望，本來他還以為現在形勢越來越好，他們學校下放的教職工很快就能回來，各地的學校也都會回歸正常的秩序，在這些前提之下，恢復原來的高考制度應該也會是分分鐘的事情。

    算算時間，大寶和二寶都能趕上了，到那個時候，他的孩子就會遠遠的把同齡人甩到后面了。

    “那這么說，那些人還有的熬？”

    趙珍珍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不好說，也得看上面的意思吧！反正現在還沒有人敢提這件事情！”

    她的話已經很有傾向性了，但王文廣對時局有自己的主觀判斷，他對妻子的話半信半疑，秉著一顆心兩種準備的原則，他覺得多學點知識沒什么不好的，因此，對大寶二寶的學習還更上心了。

    大寶不需要人輔導，他的輔導對象其實只有二寶一個人，二寶在櫻桃公社接受了一個多月的魔鬼訓練，對此已經習慣了，每天六點起床跟著爸爸學上一個小時，吃完早飯去上學，下午放學后先做作業，吃完晚飯再跟著爸爸學習一個小時。

    周末就更慘了，周六下午，周日全天，王文廣只要有時間，都會陪著他學習。

    二寶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乖乖的聽課做題，直到有一天，大寶王建民好奇地看了看他正在做的卷子，說道，“二寶，你學到哪了，這不是初三的題目嗎？”

    王建國一驚，怪不得最近他覺得爸爸出的題越來越難了！

    但二寶不敢當面跟爸爸說，趁著王文廣去院子里吸煙了，放下筆趕快擠到mama身邊，說道，“媽，爸爸都讓我做初三的題了，他太過分了！我不喜歡他上課，講得一點都不好，mama，還是你給我輔導功課吧！”

    趙珍珍猶豫了一下，給三寶補習已經占用了她不少的時間，要是再加上一個二寶，估計她的夜校就上不成了，那就太可惜了！

    二寶看到她從遲遲沒說話，跳起來從書包里拿出來一沓子試卷，一張張的翻給他看。

    趙珍珍驚訝的發現，二寶的成績簡直好得不得了，幾乎門門都是一百分！她正要表揚一下自己的孩子，王建國已經急急地先開口了，“媽！我現在的成績不需要輔導，我敢給你保證，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期末考試我肯定能考年級第一的！”

    她聽了這話很高興，拍了拍建國的肩膀，說道，“二寶，其實mama不要求你一定要考第一，只要你認真努力了就可以了！”

    二寶覺得mama比爸爸好一萬倍，高興的說道，“mama！你就給我輔導吧，如果沒有時間，我跟三寶一起學習總行吧！”

    趙珍珍知道他這是為了躲避丈夫，笑著答應了。

    其實二寶不知道，王文廣覺得他天資差那么一點點，雖然輔導起來比三寶容易，但也不是很容易，不像大寶和四寶那樣能一點就通且舉一反三，說實話也有點不耐煩了，二寶現在不想用她他，而是選擇了趙珍珍，他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還松了口氣。

    學校的事情已經夠讓他cao心的了。

    在他的主張下，有些通過關系進來的教師，授課水平實在是太差，被調離了一線崗位，塞到了諸如后勤，行政這樣的部門，這些人大多數人有自知之明，但也有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為這件事兒鬧了好幾場。

    但接下來還會有麻煩事兒，他們幾個校長碰頭研究了好幾天，認為這一屆畢業生里面，有一部分人表現不及格，不予發放畢業證，這一部分人，就是各單位推薦來的，政治背景過硬，但學習成績實在是不行，進了大學的門也不好好學習，到處搶功愛表現，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大學生，如果讓這些人順利畢業了，然后有些單位不明就里還接收了他們，然后才發現是個草包。

    這種行為，不是欺騙政府和人民嗎？

    盡管理由十分充分，但何校長對此表現的很不樂觀，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但從學校的利益出發，他也不能不同意。

    因為畢業的日子轉眼就到了，王文廣和段校長怕時間來不及，迅速聯系了各系的系主任，帶著一幫老師親自甄選了，將不合格的學生都剔出來了。

    六月底，孩子們終于考完了各自的考試，大寶不出意外畢業考試考了一個很高的分數，就連二寶的期末考也考了年級第一，四寶更不用說，唯有三寶差一點，雖然他已經很努力了，但仍舊沒能考到班級前五名，成績在十一二名左右。

    能有這個成績，趙珍珍已經很滿意了，王文廣雖然不太滿意，但他已經無暇顧及這個了。

    讓他們校領導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學校關于畢業證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實在拖不下去了，才把應該發的畢業證都發下去了。其實用拖這個策略是段校長的主意，學校組織的考試早就結束了，學生們都著急回家，學校沒有通知放暑假的具體時間，但各系都有了默契，默許非畢業生可以離開校園了。

    很快學校的學生越來越少，漸漸就剩下了這一屆的畢業生，他們為了要拿到畢業證不得不留下來，然后各系的老師私下里通知學生，將大多數畢業證都迅速發下去了，并要求這些人立即離開學校。

    最后剩下的就是拿不到畢業證的學生了，盡管各個系的老師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他們沒拿到畢業證是因為成績太差，和別的沒有任何關系，然而這幾百名學生和一般人不一樣，一個個年紀都不小了，早就練就了一副黑心腸和厚臉皮，當初能被推薦上大學，是擠掉了很多比他們優秀的人，現在馬上畢業了，馬上可以享受國家干部待遇了，學校竟然敢扣他們的畢業證！

    這些憤怒的學生立即組織起來，派代表跟學校協商。

    王文廣和段校長實在招架不了這群氣勢洶洶的人，為此都躲了起來。

    和王文廣的郁悶不一樣，楊光勝這個小學校長最近興奮的不得了，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他們學校初中班三十多個學生，全部都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惠陽一中，而且他做事周全，之前已經跟上級領導申請過了，若是農場子女考上了惠陽縣一中，允許他們去上，當然了，這一部分費用政府不可能承擔，需要他們自理。

    這一點楊校長倒不發愁，他手里有開辦補習班賺的一些錢，王場長也表示農場可以承擔一部分。

    農場小學這下名聲大振，很多家長都找到他，有的是給孩子報名來上一年級，有的是要轉學，楊校長來者不拒，統統都接收了。

    只是他沒想到，這件事兒傳到平城，被盧志偉聽說后，竟然寫進了給王桂生的工作報告里。

    最近在市政府，羅市長因為一下子配了兩個市長助理，變得異常注目。

    費秘書長和江大姐都是政府的老人兒了，還記得盧志偉以前曾經在借調在平城工作了幾個月。

    讓趙珍珍意外的是，他們竟然都對盧志偉的印象很好，尤其是江大姐，對這個長得帥氣的年青人夸了又夸。

    也許是吃一塹長一智，盧志偉這次來平城工作的確學乖了，他沒有借著父親的面子再住到陳市長的家里，而是老老實實的住在了市政府分給他的單身宿舍里。

    不但如此，在工作上也踏實多了，除了做好羅市長分配給他的工作，還會主動承擔一些日常的瑣事。

    但不會搶那些會露臉的事情。

    如此過了沒多久，盧志偉和羅市長的另一個助理蔡助理的關系就很好了，二人不但在工作上合作的很愉快，下了班還會在一起吃吃喝喝。

    蔡助理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小時候家里養著兩條漁船，一張嘴很刁鉆，尤其是在吃各類海鮮的方面，比盧志偉的經驗多多了，帶著他吃了不少美味。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滿足了口腹之欲，若再有酒精催化，大腦完全失去了警覺，就很容易說出心里話。

    盧志偉這幾年仕途不太順，內心一直處于一種很緊繃的狀態，在京城的時候，比他混的差的他看不上，比他混的好的他不愿意來往，久而久之，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了。

    即便是有那么一兩個朋友，他也不敢隨便把內心的苦悶倒出來。

    但現在不一樣，他現在不在京里，平城幾乎沒有人認識他，而且說實話他也不可能在這里久待，說白了不過是一個跳板而已。

    蔡助理和他之間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即便是告訴了他也沒什么。這幾年雖然仕途不順，但亦有收獲，那就是比以前能沉住氣了，而且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分寸，就是喝得半醉的時候，盧志偉也不會說太敏感的話。

    第125章

    以前的盧主任學乖了，蔡助理本來就是個人精兒，有這么能干的兩個人做助理，倒是一下子減輕了羅市長的負擔。

    一些小事兒根本不需要他cao心了，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周一上午開完例會已經十一點了，二伏的天氣十分炎熱，尤其對羅市長這個胖子十分不友好，會議室的通風不太好，人又特別多，他前胸后背都濕透了，衣服汗津津的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羅市長找出備用的衣服換上，將辦公室里的風扇開到最大，半躺在椅子上吹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受多了。

    “羅市長，昨天那些平城大學的學生又來了，他們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說您分管教育，指名要見呢！”蔡助理匆匆走進來匯報。

    羅市長放下茶杯，皺了皺眉頭。

    其實這件事兒前些天何校長專門來給他匯報過，當時他聽了還不以為意，覺得既然這些學生的成績不達標，學校當然有權力不發畢業證，然而他沒想到居然有好幾百人，而且這些人臉皮厚的很，居然還恬不知恥的來這里上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