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首先約有一半的時間是室內授課,不會風吹日曬了,即便另一半時間在戶外,深秋的陽光也很溫和,所以,現在的王文廣,皮膚白回來了很多,深小麥色的皮膚配著英氣的五官,更加有男子氣概。 王文廣日常穿著很樸素,總是穿著一身兒深藍色的解放裝,有些地方已經洗的微微發白了,手里拿著的公文包同樣也很舊了。 但即便如此,他在人群中還是很扎眼。 這一天授課結束,梁校長拎著一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來了,王文廣也拿出來一包rou干,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梁校長最近心里著實痛快,他的妻子吳教授這個人熱情起來也很熱情,剛從農場出來的時候,他回去了一趟,沒想到吳教授前幾天又專門跑來看丈夫,在惠安縣的招待所住了三四天才走了。 雖然說是兩個人一起喝酒,其實一瓶多的啤酒都進了梁校長的肚子,以他的酒量當然不至于醉,但他這個人一喝酒話就特別的多。 “文廣啊,你說這人呢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并不覺得有多好,只有在特別糟糕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好時候是多么難得!咱們這些人啊,氣運還算是不錯的了,這么緊張的局勢下還能出來,我們家秀麗說,有些地方亂的很!” 也許在別人看來,他們這些人從農場走出來多多少少憑借了一點運氣,但王文廣不那么認為。 他笑著說道,“老梁,咱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目前的工作搞好!” 梁校長重重點了點頭。 相比較這兩個人,吳校長的情緒實在算不上好。 固然,現在的生活比之前好多了,因為吳校長是總顧問,并不承擔任何的具體工作,授課時間,王文廣和梁校長去上課了,吳啟元一個人在縣政府的招待所里,要么看一看資料,要么看上兩本閑書,要么累了就躺下來睡一會兒。 吃飯問題也完全不用cao心,到了飯點食堂就開飯了,他憑著牌子可以免費去打,飯菜算不上太好,但比農場的好太多了,喧騰的白饃饃,大白菜燉豆腐里還有少許rou末,還有粘稠的小米粥。 除此之外,早飯還有一個煮雞蛋。 但每次吃飯的時候吳啟元心里都不好受,他吃得這些好吃的有營養的飯菜,總是會想起來還留在農場的女兒一家,要是女兒頓頓能吃上這樣的飯菜該有多好!小外孫已經一歲多了,能吃雞蛋,能喝米粥,燉豆腐也能吃,白饃饃也能吃的 一想起來瘦弱的外孫那乖巧的小模樣兒,吳啟元都要老淚縱橫了。 出來后吳啟元拿著四十元的生活費,立即給女兒買了一些吃食寄到了農場,來到惠安縣后,從老鄉手里買東西比較方便了,吳校長買了三十個腌雞蛋,買了五斤面粉請人家炒熟了又寄給了女兒。 吳清芳很快給父親回信了,說在農場一切都好,不用太過牽掛。 吳啟元接到女兒的回信擔憂一點也沒少,因為吳清芳的脾氣和亡妻一模一樣,習慣報喜不報憂。 他猜的不錯,自從父親走后,吳清芳在農場的日子更加難熬了。 雖然現在秋收早結束了,但農場占地面積很大,總共有十萬畝左右的荒地,現在才開墾出來不到一千畝,新來的王場長說了,只要不上凍,所有的人都必須下地上工。要只是日常勞動也沒有什么,吳清芳已經習慣了。 但是,小騰騰越長越大,他現在已經一歲半了,能歪歪扭扭的走路了,小家伙雖然走不好,但很喜歡自己走路。 吳清芳白天干活的時候,都是把兒子背在身上的,小家伙在mama的背上一般不鬧人,但現在不行了,他不喜歡被裝在一只布袋子里了,上工前又哭又鬧,吳清芳怕耽誤時間,不得不強行把他背出去。 然而一歲多的小娃娃氣性很大,不管母親怎么勸,到了地里還是哇哇大哭。 雖然一個組勞動的人大都能理解,而且會幫著安撫小娃娃,但也有個別人有意見,因為騰騰總是哭鬧,吳清芳干的活兒自然就少了,那這樣不就等于讓別人幫她干活兒嗎? 最有意見的這個人就是苗蘭蘭。 苗蘭蘭最近心情也不好,本來她都打算好了,一定要用盡全力將小蘇教授給攻克下來,眼看著他們越來越熟嗎,甚至農場的其他人都以為他倆在搞對象了,可以說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她再加把勁兒就差不多了。 誰知道上頭的動作這么快,說放就真的放走了! 小蘇教授走了,苗蘭蘭的一顆心也跟著走了一大半。不過,這個奇女子不會坐以待斃白白等待的。 農場規定,每次家屬探視必須登記詳細的資料,其中一項就是家庭住址,她用一包奶糖賄賂了農場的門衛,將小蘇家的地址拿到了手,當夜就寫了一封纏綿悱惻的信,第二一天大早就寄走了。 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這封信寄走后如同石沉大海,十來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音訊。 苗蘭蘭思念難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絕大多數農場的人和她一樣是勞改犯,根本接觸不到外界,自然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情,農場一般的監管人員恐怕也未必會知道,但有一個人不一樣,這個人就是新來了王場長。 比起之前的李場長,這一位王場長更加的平易近人,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飯,而且白天經常會去田里視察,態度也很好,每次都說一些鼓勵的話。 尤其是有一次看到苗蘭蘭一個年輕姑娘竟然在翻地,更是大大表揚了一番。 這些給了苗蘭蘭一些勇氣,這天放工后,她顧不上去吃晚飯,換了一身兒干凈衣服洗了一把臉之后,就大著膽子敲開了王場長的辦公室。 王場長正準備去食堂,看到她有些驚訝。 農場里年輕的姑娘不多,他對她還有點印象。 王場長放下飯盒重新坐到椅子上。 苗蘭蘭瞄了一眼王場長,心多少有點緊張,她擠出一臉笑容笑著說道,“王場長你好,我叫苗蘭蘭,找您是想問點事情!” 王場長也露出一絲笑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道,“坐吧,你有什么困難?” 苗蘭蘭來之前已經想好了一套托詞,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王場長是這樣的,咱們農場之前的項目組里,有一個叫蘇嶺南的,他曾經借了我二十塊錢,我催他還了好幾回他都不還!到現在也沒還我,現在他們那些人已經被放出去了,更是找不到人了!我們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想來想去也只有王場長您能了解情況了,您能告訴我他們項目組的人去哪里了嗎?” 王場長盯著她仔細看了兩眼。 他做工作向來仔細,來到農場之后,就把所有的檔案都看了一遍,除了一些需要重點記住的,再就是有些人因為情況比較特殊,他也很有印象,這個苗蘭蘭算是一個。 從檔案上看就能推測出這是一個傻姑娘。 現在來看果真如此。 王場長笑了笑,說道,“項目組那些同志的情況,我還真是不太了解,不過,據說是市政府直接把人要走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不就二十塊塊錢嗎,你要是生活上有困難,農場可以幫你解決!” 苗蘭蘭有點失望,也有點急了,她說道,“王場長,我生活上沒有困難,不過借錢必須要還的呀,小蘇就是走到天邊兒,也得認這一筆賬吧!” 王場長又笑了笑,說道,“他人都走了,認不認也不好說,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苗蘭蘭搖搖頭,但站在房間里卻不肯走。 她這一刻很絕望,最近她的生活看起來沒什么明顯的變化,在農場里還能怎么樣,白天干活兒,傍晚回到自己的房間,搞搞個人衛生洗洗衣服就差不多該睡了,最多再看會兒已經翻爛了的幾本書。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以前小蘇在的時候,她雖然不是天天,但隔三差五總去串個門,雖然小蘇不是回回給對她熱情,但也沒有當眾給她難堪過,偶爾兩個人交流起來還挺順暢的。 她這個人,還是很喜歡呆在男人堆里聊天的,特別小蘇他們那些人個個都是高級知識分子,說起什么來都言之有物,讓她十分欽佩。 但是現在這些人走了,而且也不光是這些,之前她家里隔上兩個星期必然會寄來一個包裹,包裹里還會有父母寫的信,但最近兩個月,不但是一個月才寄來一次,而且東西的數量明顯少了,就連父母寫的信,也是寥寥數語。 別看苗蘭蘭臉皮很厚,但實際上有時候又異常的脆弱和敏感。 她總覺得,家里覺得她不會被放出來了,大概是要慢慢放棄她了。 而小蘇又完全聯系不上。 苗蘭蘭越想越委屈,竟然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王場長這個人黨性很強,但他有個缺點,一向對年輕女性比較寬容,看到苗蘭蘭哭得那么可憐,趕緊將毛巾遞給她,笑著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遇到一點問題就受不了了,動不動就哭鼻子,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苗蘭蘭接過毛巾一邊擦淚,一邊還是抑制不住的痛哭。 王場長搖搖頭,他當然知道項目組的情況,這算不上什么秘密,不過上頭有交代,為了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這件事暫不能說出去。 他猶豫了幾分鐘,問道,你找那位小蘇同志真的只是要求還錢,沒有別的目的?” 苗蘭蘭趕緊點了點頭。 王場長拿出紙和筆,說道,“這樣吧,你先寫一個保證書!” 苗蘭蘭一愣,本能的不想寫。不過,如果她不寫,肯定拿不到小蘇的聯系方式,就重重點了點頭,“好!我寫!” 王場長將保證書認真的折好放到抽屜里,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市里對項目組非常重視,已經讓他們去惠安縣幫著生產隊搞土壤改良了,小蘇既然是項目組的人,應該也在惠安吧!” 苗蘭蘭擦了擦淚立即不哭了,她趕緊問道,“那他們在惠安有固定的住所嗎?會在惠安呆多長時間?” 王場長搖了搖頭,他恢復了一進門冷冰冰的樣子,問道,“你還有事兒嗎?” 苗蘭蘭搖搖頭。 王場長看著她沮喪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忍不住好意提醒,“這個問題你也可以問問別人!” 苗蘭蘭此刻腦子里亂哄哄的,根本沒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還以為是王場長在敷衍她。 “沒菜了,也沒飯了?” 苗蘭蘭驚訝的問道。 她是來晚了一會兒,但也只是過了半個小時而已。 食堂的師傅有點不耐煩,說道,“這都幾點了才來?以后記得放了工就來打飯!” 苗蘭蘭嘆了口氣準備回去,王場長迎面走過來,看到她喪著的一張臉和空飯盒,就問道,“沒打到飯?” 苗蘭蘭點了點頭錯身就要離開,王場長突然說道,“你跟我來!” 苗蘭蘭懵懂的跟在他身后進了食堂的小房間,王場長讓她坐,她依言就坐下了。 很快,丁師傅端過來兩盤菜,一盤是炒土豆絲,一盤是紅燒rou。 苗蘭蘭比農場絕大多數人都吃的好,她雖然很大方,會把家里寄來的東西分給大家一些,但大部分的奶糖,餅干,麥乳精還有rou脯都是進了她自己的肚子,雖然臉不可避免的曬黑了,但一點菜色都沒有的。 這在農場十分少見了。 但即便如此,rou脯那種干巴巴的東西,和眼前這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rou還是沒法比的,苗蘭蘭的口水一下子就出來了。 王場長當然注意到了她的饞相,笑著說道,“不要客氣,快吃吧!” 苗蘭蘭拿起筷子當真不客氣,她從小就被父母慣壞了,做事說話都不太有分寸,雖然來到農場后現實教她做人,比以前收斂多了,但一不留神還是會露出本性。 她吃了一塊紅燒rou覺得真好吃,忍不住再吃一塊兒,吃完還覺得好吃,那就再吃一塊兒,最后,一盤子紅燒rou王場長只吃了兩塊兒,其余都讓她吃了。 苗蘭蘭飽餐了一頓美味,高高興興的走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子,看到換下來沒來及洗的臟衣服,就哼著歌兒端著臉盤去院子里洗衣服,搓洗衣服的時候,她的腦子忽然靈光一轉,王場長說的那個別人,應該就是吳清芳! 項目組其他人都沒有家屬在農場,唯有這個吳校長自己出去了,把女兒一家扔在了農場! 她放下衣服搓了搓手立即跑出去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吳清芳竟然不肯告訴她。 “這個我真不知道!” 苗蘭蘭不肯信,農場的人誰不知道吳校長拿女兒和外孫和眼珠子一樣,他出去了必然會立即給女兒一家寄信寄東西。 她又笑著問道,“吳校長沒給你寄過東西嗎?” 吳清芳點點頭,說道,“我爸爸的確給我寄過兩次東西,不過他們是去下面縣市推廣經驗,據說整個平城都會走一遍,所以每個地方都不會多呆的!” 苗蘭蘭對于比她漂亮的女人向來沒有好感,此刻已經有些鬧了,氣呼呼的說道,“你爸爸寄包過來,總得有地址吧?先不用考慮他們離開不離開的問題,抄一個給我!” 她這話說的硬邦邦的,吳清芳瞬間也不高興了,就冷了臉,說道,“包裹上的地址被孩子撕了,已經找不到了!” 苗蘭蘭被氣得不輕,她使勁兒瞪了一眼在地上歪歪扭扭走路的小娃娃,轉身走了。 其實吳清芳并不是故意不告訴她,而是父親吳啟元一再交代,在農場行事要低調,他寄過去的東西趕緊吃掉,也不要跟農場的人提他們項目組在外面的任何事情。因此,吳清芳一收到包裹就把地址記在心里,然后就給撕掉了。 苗蘭蘭氣鼓鼓的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上工的時候無精打采的。 中午大家都去吃飯了,只有她提著鐵鍬順著河灘漫無目的的往前走,沒想到竟然又遇到了王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