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當然這些事兒趙珍珍是不知道的,她被借調到了工作組,雖然人事關系都還在工會,但這么做的確會對她本人,包括家庭都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到現在為止,學校很多人都被寫了大字報,但她敏銳的注意到了,只要是家里人有在工作組工作的,都可以幸免。    她之前也不是沒有動過要參加工作組的念頭,因為這個工作組和前世的不太一樣,前世的那個比這個要恐怖至少好幾倍。    但她也不敢輕易下結論,而且參加工作組雖然有好處,但更有隱患,說不定以后會是洗不掉的污點。    所以她也僅僅是想了想,沒有付諸行動。    對于妻子去工作組幫忙,王文廣是很贊成的。    作為平城大學的副校長,王文廣最近承受的壓力很大,首先很現實的一個問題,因為梁校長和吳校長都被下放了,何校長本身就很忙了,所以這兩位分管的事務都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其次因為局勢緊張,眼看著昔日的同事一個個被下放了,他每天的情緒其實都非常低落。    這天趙珍珍從工作組下班回來,一歲多點的小建明不肯讓她抱著,非要下地和哥哥一起走,眼看快到家了,她就滿足了小兒子的要求,將他放下來說道,“四寶啊,小心一點,不要走太快了,好不好?”    小建明乖巧的點了點頭。    王建昌很喜歡小弟弟,主動牽起弟弟的小手,對mama說道,“我領著弟弟走,弟弟就不會摔啦!”    五歲的小娃娃領著一歲的小娃娃,還知道將步子放得慢一點,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看著超級可愛。    “珍珍!你快過來看看,這面到底應該軟一些還是硬一些?”    她剛進門,就被扎著圍裙兩手沾滿面粉的丈夫驚訝到了。    “文廣,你這是要干什么?”    王文廣笑了笑,他今天好不容易早下一回班,也不知道動了哪根筋,突然就想做一頓飯給妻子和孩子們吃。因為買到了半斤rou,一開始他打算做一頓rou包子吃,但后來又覺得cao作起來太難了,就把rou包子改成了rou餅。    剁rou餡沒能難住他,但和面卻難住了他,一開始和的面太稀,很不好搟成劑子,后來加了面粉又太硬了。    趙珍珍看到有些狼狽的丈夫,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你洗洗手看著孩子吧,我來做!”    王文廣點點頭,帶著孩子們回到客廳,給小建昌倒了一杯溫水,小建明中午在托兒所自己吃飯,衣服前襟上灑了不少污漬,給他換了一身兒干凈的衣裳,做完這些后,建民和建國結伴放學回來了。    這兩個孩子正是瘋狂長身體的時候,一進門就嚷嚷著餓,他拆開一包餅干分給孩子們吃了。    建民和建國老老實實開始寫作業了,建昌也拿了積木自己玩兒,王文廣抱著小建明又回到了廚房。    趙珍珍熟練的往硬面團里加了些水,仔細揉了好一會兒面團終于變軟了,她搟成一個個的小劑子,加上白菜rou餡抱起來,再壓成rou餅放到鍋里煎到兩面金黃就可以了。    王文廣站在旁邊看著,由衷的夸贊,“珍珍你可真厲害!”    不過是做一個油餅,有什么好厲害的?    趙珍珍沖他笑笑,說道,“這屋太熱了,你和建明別在這里了!等會兒我再燒個雞蛋湯就可以開飯了!”    王文廣點了點頭,盯著妻子臉上的汗水看了看,突然走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散落在額頭上的碎發,說道,“珍珍,辛苦你了!”    的確,自從張媽走后,雖然小建明被送去了托兒所,但家里所有的家務幾乎都壓在了她身上,而且還要照顧四個孩子,的確比以前累多了。但對于她來說,這點累根本不算什么?    人活著能感覺到累,也許才活得比較真實吧。    她笑了笑,說道,“一點都不累!等一會兒吃完飯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趙珍珍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學習,當然了現在的時間很不充裕了,除了周末,平時只能等著孩子們都睡下了,她才能拿出課本習題學上一會兒,好在她的進度不算慢,估計再有一個月初中的課程就可以全部學完了!    市政府辦公室。    陳市長從一摞厚厚的文件中抬起頭,揉了揉眉心,對站立在一旁的秘書說道,“張處長什么時候來匯報工作?”    小林連忙說道,“張處長昨天就來了,不過當時您在開會,他等了半個小時,后來有個手下說國棉廠出了事兒,有人打架,而且還動刀子了,張處長匆匆忙忙就走了!”    陳市長的眉心皺得更深了,吩咐,“你去問一下怎么回事兒!”    第49章 (修改)    平城國棉廠不像有的工廠屬于公私合營,本來就有一定的基礎,它就是在一片舊廠房和幾臺舊機器上發展起來的,領導班子個個都是出身一般家庭的黨員。    廠長謝長春是轉業軍人,本來他在部隊的被服廠干得好好的,被借調過來當了國棉廠的廠長,招收的工人也都出自普通老百姓家庭,可以這么說,除了后來分來的寥寥幾個大學生,全廠上下都和資產階級搭不上邊兒。    所以一開始,張秘書聽說陳市長讓工作小組進駐國棉廠的時候,他覺得沒有太大必要。    但陳市長考慮的比較多,國棉廠發展勢頭喜人,每年的產值在整個平城都是很突出的,最近兩年為平城的財政收入貢獻了很大的力量,這樣的單位絕不容許別人染指,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工作組是個新生事物,別看國棉廠的工人們一個個吹起牛皮能吹破天,事情真正落到實處還是很謹慎的,盡管工作組因為人員不足,在廠內打出了公開招聘的告示,但沒人肯報名參加,事情發現轉機是因為印染車間的一個老工人張蕙蘭。    張蕙蘭的外甥女李愛華最近訂婚了,未婚夫孔勝利雖然只是平城第二化工廠行政科的職員,但長得一表人才,家里的條件也很好,他爸爸就是第二化工廠的副廠長,最主要的是,婆家對李愛華非常滿意,一訂婚就給了三轉一響的彩禮。    孔勝利不是一個普通的青年,他野心勃勃,不甘心屈居在父親的光環下工作,但他只有高中文化,化工廠比較比較高級的崗位都是技術崗位,他這種升到頭最高也就是行政科科長。因此,當張秘書的工作組因為抓馬市長一舉成名并公開招聘后,他選擇了在第一時間申請加入工作小組。    張秘書手下的確缺人,孔勝利年輕能干又有當兵的經歷,很順利的就加入了工作組,他加入后參加的第一個集體活動就是抄家,抄的是市委一個主任的家。    二層的紅磚小樓被翻了個底朝天,很多同志工作作風粗暴兼不太識貨,破壞了不少好東西,孔勝利這人很有心眼兒,一個人悄悄摸進了二樓的一個房間,他運氣很好,從里面搜出來兩根沉甸甸的金條。    當然了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銀行換錢,孔勝利托人從黑市賣了出去,一共賣了五百塊錢,自己留了一百塊,剩下的都給了未婚妻李愛華。    李愛華雖然從小受盡父母寵愛,但家里生活一向拮據,這種情況在她參加工作后好了很多,但各種開銷太多,基本存不下什么錢,孔勝利一下子給了她那么多錢,她心里得意地很。    人天生骨頭輕是沒辦法的事情,盡管未婚夫孔勝利囑咐她不要往外說出去,但李愛華還是忍不住跟父母說了,很快她三姨張蕙蘭也知道了。    張蕙蘭這個人有老年婦女的通病,舌頭比較長,憋了十幾天后,終于忍不住嚷嚷開了,很快,進了工作組可以撈外快的事兒就在廠子暗暗傳開了。    財帛動人心,有的工人就琢磨上了,即便是沒有額外的好處,進了工作組最起碼不用在車間下苦力了,而且走出去特別威風,不說別的,廠子里的大小領導遇到工作組的人,那都是特別客氣的呢。    要是真趕上一波兒抄家,那就是賺翻了呀。    考慮到國棉廠的職工比較多,工作組一共招收了十二個人,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工。    其中有些人抱著暗戳戳發一筆抄家財的念頭進了工作組,但讓這些人沒想到的是,加入了半個多月,工作組并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動不動就抄家。    廠里的領導誰也沒倒霉,相反,一個個活得都挺滋潤。    特別是廠辦的隋主任,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但添了兒子,而且在事業上有了重大的突破,他利用自己的業余時間,經過了無數次的失敗,終于用普通的織機,研制出了一種新型的面料,這種布料又輕又薄又透氣,同時又很耐磨結實,而且不易脫色不易起褶子。    一句話來說,就是可以秒殺所有的司林布和滌棉布。    當然了,并不是可以完全代替司林布和滌棉布,但這種布料有很強的自身特點,最適合做女性的各種夏裝,比如襯衫,裙子等等,做出來的穿著效果很飄逸,比其他布料要漂亮至少兩倍!    這種布料一經上市就收到了市場的熱烈追捧,各大百貨商店和供銷社一進貨很快就會賣光斷貨,各單位的采購員為了搶貨,甚至日夜守候在廠里,布匹從車間流水線上生產出來,往往還沒進倉庫就被人迫不及待的拉走了。    不但隋主任高興,謝廠長也一掃因為購買機器帶來巨大損失的陰霾。    因為各地的訂單太多,工廠不得不日夜加班趕工,廠里為了鼓動大家的積極性,向上級領導做了申請,將加班費從一小時兩毛錢漲到了四毛錢,也就是說,一天加班五個小時的話,一個月就可以多收入六十塊錢!加班費再加上工資,一個月收入要一百多塊了!    這個時候工作組的一些人就rou痛了,因為他們離開了車間,就掙不到這一份錢了!    這些人掙不到錢很著急,不由就起了歪心思,廠子里的幾個領導家底兒都不薄,尤其是謝廠長和周廠長家里,闊氣的很!錄音機縫紉機電視機樣樣齊全!    也不光是家里的電器,謝廠長就不說了,周廠長那人講究著呢,隔三差五就穿新衣服,每一套都是好料子做的,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打扮的特別洋氣時髦,這不就是資產階級的做派嗎?要是找毛病肯定能找的出來,按說抄個家都不過分的!但是,他們小組的組長就是不下命令,可不就急死人了!    不但不下命令抄誰的家,反而還要求工作組的職工都要配合廠里抓好生產,因為保衛科的人手不夠,他們工作組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廠區巡邏,除了保障安全生產,再就是揪出來上班時間亂串,偷懶?;墓と?。    昨天下午,小組的一個成員,也是國棉廠的職工魏大強在廠區巡邏,正好碰到了廠里搬卸組的組長謝組長,也就是魏大強以前的領導。    換做以前魏大強保準會笑呵呵的迎上去,主動跟謝組長打招呼,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工作組的人了,別說謝組長了,就連副廠長周桂芝看到他都客客氣氣的呢。因此,當謝組長完全拿他當空氣,目不斜視的走過去之后,他突然生氣了!    魏大強快走兩步追上謝組長,皮笑rou不笑的說道,“喲,這不是謝組長嗎?你真是大忙人,這工作時間從車間里跑出來,是有什么急事兒嗎?”    魏大強說話不過腦子,這些話他說給普通工人聽沒問題,但對上謝組長那就是兩回事兒了。    謝長春的這個侄子脾氣壞是全廠都出了名兒的,但也唯有他能鎮住搬卸組那一幫子青工,他瞟了魏大強一眼,有點輕蔑的說道,“進了兩天工作組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連老子的事兒你都要管?”    魏大強此時已經有點后悔了,不過年輕人當面認慫是不可能的,他梗著脖子說道,“怎么就不能管了?我們工作組都可以去抄市長的家,你難道比市長還高級?”    這話說得有陷阱,謝組長雖然脾氣壞但人很聰明,他狠狠瞪了魏大強一眼,說道,“你這話什么意思?一個貪污受賄的前副市長,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是階下囚!是黨和人民的罪人!我謝東輝別的不敢說,根正苗紅還是算得上的,你把我和一個犯人比較,按的什么心思?走,跟我去找你們組長,咱們要好好說一說這事兒!”    此刻魏大強很后悔,也是這些天太得意了,在單位受到的待遇比以前高多了,以前的工友都是巴結著他說話,回到家里也是被父母兄弟奉承著,整個人就膨脹了不少。今天真是腦子壞掉了,竟然招惹了謝東輝。    誰不知道他就是鐵板一塊,廠子里一般人不敢動他。    想通了這一點,魏大強也顧不上面子了,認慫的說道,“謝組長,咱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您千萬別生氣啊,您還有事兒要忙吧,我先走了??!”但這會兒他想溜已經晚了,謝東輝一把把他扯過來,瞪著眼說道,“我不忙!走,咱們去找你們組長說一說!”    其實,謝東輝早就看工作組不順眼了,他們國棉廠就是個工廠,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重要,最關鍵的是要抓生產!生產必須是擺在第一位的。工作組的威名和主要事跡當然他也都知道,但謝組長認為,他們走錯了地方。    好在這些人進來后還算規矩,沒有胡亂行事,而且還幫著工廠搞巡邏,但工作組的成員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讓他很生氣,尤其是有些本來就是廠子里的職工,好像進了個破工作組就重新投了一遍娘胎!    最讓他生氣的是,工作組特意派了兩個人盯著他叔叔謝長春,名義上說是一種保護,實際上誰不知道是監視?這兩個人特別不要臉,上班在廠子里盯著也就算了,下了班還要跟到家里去,他叔叔這大半輩子都奉獻給了廠里,現在國棉廠紅紅火火蒸蒸日上,想當初剛開始籌建的時候因為設備落后,生產出來的布匹質量不好,而且銷售也跟不上去,工人發不出工資,還是叔叔自掏腰包墊付的,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到現在落了一個被監視的下場!    而且那兩個人特別不老實,眼睛像帶著鉤子,恨不得將叔叔家的好物件兒都給搶走了!    謝東輝越想越氣,抓住魏大強上前狠狠踢了一腳!    魏大強本能的去反抗,兩個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雖然是上班時間,但這里離搬卸組不遠,兩個人打架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因為謝組長的原因,很多工人也不管還在上班時間都跑出來圍觀。魏大強腦子不行身手不錯,以前曾經練過的,因此很快占了上風,眼看著謝組長吃虧,青工們趕緊下場幫忙。    自從姑姑趙珍珍調走后,趙后禮和趙后新在廠子里的日子不太好過,尤其趙后禮心很大,看上了后紡車間的一個本地女青工,每天想著辦法獻殷勤,前不久工作組招工他也報名了,可惜沒被選上。    這種情況下,趙后禮急于出頭,他覺得幫了謝組長肯定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此拉著弟弟一塊兒加入的打架的行列,而且他自己出手又快又狠。    魏大強被圍攻后工作組的同事也趕到了,雙方的人混戰在一起,打得難舍難分。    因為趙后禮下手太狠,魏大強懷恨在心,有了幫手后,冷不丁下了絆子讓趙后禮摔倒在地,自己猛撲過去一陣亂拳伺候!    趙后禮很快被打得鼻青臉腫,趙后新看到哥哥被欺負了,腦子一熱飛奔到車間拿了一把工具刀就沖魏大強捅過去!    雖然他一連砍了很多刀但只有兩下成功了,而且沒傷到要害,但有一刀捅在了魏大強的大腿上,鮮血很快流了一地。    這么大的動靜,很快廠辦和保衛科還有工作組的相關負責人都到了。    魏大強本來以為他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工作組一定會為他做主,除了狠狠教訓一頓謝組長,肯定會把他開除了!想到此,他覺得自己這兩刀子也沒有白挨。    然而讓他失望了。    他們工作組的最高領導張處長親自過問了這件事,處理結果很快下來了,謝東輝,趙后禮等人因為在上班時間打架被罰扣除半年的工資,而且要寫不少于一千字的自我檢討書,趙后新在打架過程中使用了違禁刀具,性質惡劣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被廠子開除,至于魏大強,工作態度存在嚴重的問題,不適合繼續留在工作組工作,遣返回廠,繼續回到原崗位工作。    魏大強原來就在搬卸組,也就是說,他還要回到謝東輝手下工作。    要是有底氣的人估計很難接受這一點,弄不好一氣之下就會辭職不干了,但魏大強沒有這個底氣,他家里好不容易托關系讓他進了國棉廠,貿然辭職肯定不行。    這件事讓工作組的人收斂不少,同時也深刻的意識到,之前組長一直強調他們進駐廠子的目的,是為了揪出混在人民群眾中間的資產階級破壞分子,保護工廠的正常生產秩序不被破壞,保護廠領導和全體工人的基本安全問題。    具體到國棉廠,實際工作重點是后半句。    這件事處理后,不光是國棉廠的工作組職工收斂不少,進駐在其他單位的工作組也被告誡必須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保護人民群眾的安全問題上。    不光是廠礦企業,就連平城大學這種文人互斗最多的地方,最近實名檢舉的大字報也漸漸沒有了。    是人都有私心,那些檢舉別人的人,比如舉報梁校長的機械工程系主任,一方面是不忿梁校長比他年輕卻當選上了副校長,另一方面也是做夢,假如扳倒了姓梁的,說不定再選校長就輪到他了。    他怎么會料到美夢還沒做醒,很快也被人寫了大字報!工作組甚至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直接就押著他們全家下放到了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