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也就是說,陳友松市長其實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很短。 隨著劇情的開展,最激烈的高潮部分要來了,趙珍珍發現一直很鎮定的陳市長神情有了變化,就在陳方南被敵軍亂槍打中倒下的一瞬間。 陳市長緊緊盯著臺上的演員,目光竟然閃過一絲嫌惡。 趙珍珍揉揉眼睛,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 演習結束后,陳市長看起來有些累了,巍山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親自將他送到了縣里的招待所。 縣里的工作人員也都呼啦啦跟著過去了。 郭大姐有點氣惱,這巍山縣的縣政府辦事兒真是顧頭不顧尾,這就又把他們這些人扔下不管了? 趙珍珍倒覺得可以理解,畢竟巍山縣地處偏僻,經濟情況也很差,好不容易市長來了,肯定要先把領導照顧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家不要亂啊,咱們這么走可不行,先把妝卸了吧,曹大姐,小李,你倆過去維持秩序!” 工人們很快都去排隊卸妝了,趙珍珍領著幾個工會的同志把戲臺子給收拾了一下。 他們剛收拾完,當地的工作人員終于來了,七手八腳的把座椅也都抬走了。 就在趙珍珍很失望轉身要走的時候,陳市長身邊的劉秘書匆匆過來了,說道,“你們倆誰是國棉廠的工會主席?陳市長有話要問!” 趙珍珍趕緊笑著迎上去,主動伸出手,說道,“您是劉秘書吧,我是趙珍珍。本來我們工會也想跟陳市長匯報工作的,只是怕打擾了領導休息!” 劉秘書沖她一笑,說道,“請跟我來吧!” 陳市長穿著便裝坐在招待所的椅子上,神情有些疲倦但看起來很是隨和,但趙珍珍還是有些緊張。 她被讓了座,總覺得心里不踏實,索性還是站起來,說道,“陳市長你好!” 陳友松擺擺手,示意讓她坐下,說道,“小趙同志是吧?你們編的這個戲很不錯,說一說為什么會想起來排這么一個文明戲了?” 陳友松雖然做了市長,但骨子里還是不夠圓滑世故,他其實很不喜歡下面的人阿諛奉承,尤其像趙珍珍這樣的,太會討巧了,排這么一個戲,難道不算是隔空拍馬屁? 這位女同志看著挺年輕,心眼子倒是不少! 其實這個問題趙珍珍已經提前想到了。 她立即用準備好的托辭說道,“陳市長,咱們人民的幸福和國家的安定都是無數個英雄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得來的,他們應該被我們永遠銘記在心。但是現在社會上流行一種享受主義和自由主義,久而久之人的思想就會像一盤散沙,那樣是很危險的!毛。主席曾經說過,團結就是最大的力量,咱們緬懷老英雄,內部團結一致,對外絕不服輸!西方列強將我們封鎖了,但我們還是不可戰勝的!”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仔細想想其實也就是泛泛之談。 陳市長心里很不滿意,他皺了皺眉,覺得一個國棉廠的工會主席,還沒有資格要他費心,擺擺手正想讓趙珍珍出去。 趙珍珍已經搶在前面從挎包里掏出一頁稿紙,高高興興的遞給他,說道,“陳市長!我代表國棉廠全體職工感謝您在百忙之中對我們的指導,這是我們工會準備新排的戲,您看看怎么樣?” 陳友松本來沒耐心看,但稿紙上秀麗的字體著實讓人看了很舒服,他低下頭掃了幾眼,用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趙珍珍。 這一部新戲名叫《新竇娥》,主要內容就是出身革命革命烈士家庭的女市長,她為黨和人民工作兢兢業業,全年無休,甚至得病也不肯去住院休養,但沒想到身邊潛伏了小人,搜羅出大量的證據誣陷她通敵叛國,這位女市長含冤入獄,最后更是因為所謂的鐵證如山,被當眾斬首了。 她去世后,蒼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鵝毛大雪。 第27章 故事本身當然是沒什么問題的。 不過,這個內容也是很有意思了,若是把市長性別換成男的,那身份背景完全就是陳市長本人了,都是出自革命烈士家庭,身體不好,為工作不肯去醫院。 陳市長皺了皺眉頭,不客氣的說道,“現在我們國家的確還處于比較困難的時期,黨和人民群眾都更需要一些積極向上的文明戲,你們這個雖然也不錯,不過我的建議是換一下!” 趙珍珍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的接過稿子,說道,“領導批評的是!我們一回去就開會重新編寫新戲內容,那就不打擾陳市長休息了!” 說完轉身走了。 陳友松愕然,這位女同志的作風還真有點奇怪,他這個領導還沒開口呢,自顧自就走了?不過,也的確沒什么好談的了! 陳市長疲憊的合上眼睛。 幾乎所有的平城人都知道,他的父親是烈士,是大英雄,當然,肯定也是個大好人。 但陳市長從小就不喜歡這樣的父親,當然,也不怎么喜歡母親。 他的童年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父母都不在身邊,兩個熱愛國家的狂熱分子一心撲在救國大業上,有了孩子根本沒時間養,都是隨便扔到老鄉或親戚家里。 陳友松的童年記憶是很混亂的,因為他輾轉了四五戶人家,十二歲那年終于被父母接到了身邊,然而,他期望的家庭溫暖根本沒有。 父母在部隊都很忙,父親忙著打仗,母親忙著搞宣傳做后勤,根本顧不上他和弟弟meimei,甚至有時候家里斷糧了都不知道,十二歲的陳友松經常領著弟弟meimei像個小大人兒一樣出去買糧買菜。 好在后來他和弟弟meimei都被送去后方學校讀書了,學校里有同學和老師,吃飯也有食堂,一切都不用他cao心,而且陳友松很喜歡讀書。 長大以后,他也嘗試著理解父親和母親,但在感情上還是沒法原諒。 趙珍珍雖然跟陳市長說回去就要討論新戲,然而實際上,她根本沒有要排新戲的打算。別人不知道,她可是體會到了,排一場戲真的是太太麻煩了! 前前后后耗費了她很多精力和時間不說,現在他們這個臨時湊起來的草班子,也的確不怎么樣。 雖然《戰平城》的戲已經排練了好多次,演了好多次了,但是說實話,也就是因為有陳方南老英雄的光環在,所以誰也不敢說演得不好看。 其實是真的很難看。 特別是她,后來看著演員那些夸張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想翻白眼了! 再說了,不光是時間和精力,劇本是吳清芳免費寫的,但文工團的老師來指導演戲,是按照天數給了報酬的,還有車間的工人因為演戲耽誤的上班時間,這一部分工資也由他們工會來補上。 全部加起來也是很大一筆支出了。 工會的經費本來就很有限,也實在負擔不起再排一場新戲了! 這天下午,趙珍珍提前下班去把建民,建國還有建昌接回來,半路上碰到有吹糖人兒的,建國和建昌都嚷嚷著要吃,她就給三兄弟一人買了一個。 建民挑了一個可愛的小猴子,建國選了最大的糖豬,建昌選了一個圓鼓鼓的小兔子,但他拿在手里不太舍得吃。 小建昌一路上不停的跟mama說話,在幼兒園玩了什么游戲,中午吃了什么飯,哪兩個小朋友吵架了,統統都要說上一遍,最后舔著糖瓜高興的說道,“mama,今天在學校老師教我們唱小兔子乖乖了,可好聽了!” 大概是奶奶曹麗娟教得比較好,最近小建昌的語言表達能力上了很大的一個臺階,不但發音清晰,掌握的詞匯量也明顯多了,而且不像以前那么愛說短句了,長句子也說得很溜。 在古詩詞方面雖然比不上同齡時期的兩個哥哥,但現在會背三字經的前半段,會背十來首唐詩,和一般的孩子比,算是不錯了。 趙珍珍笑著看著他,問道,“那我們建昌學會了嗎?等一會兒唱給mama嗎聽可以嗎? 建昌大聲說道,“好!” 王建國咽下最后一口糖豬,說道,“mama!今天我做了一件大事兒!” 王建民一邊吃糖猴,一邊無聊的數著地上的石子,聽到建國的話趕緊扭過頭。 弟弟做什么大事兒了,他怎么不知道? 趙珍珍也趕緊問道,“是嗎,什么大事兒??? 王建國很滿意mama和哥哥的反應,笑著說道,“今天上午放了學我和哥哥去食堂吃飯,堂奶奶給我們盛的菜有點多,我剩了半個饅頭實在吃不下,就放在口袋里了,后來我們班的程葉葉哭了,她同桌說是她的飯被程小胖給搶了,餓得太難受所以哭了,我就把半個饅頭給她了!” 以前沒有小建明的時候,中午都是張媽做好飯,再把哥倆兒領回家的,但現在實在分不出時間來,哥倆就開始吃大學的食堂,反正小學和大學都在一條街上,要是走小路,穿過一道后門就可以了,本來趙珍珍是有點不放心的。 后來打聽到建民建國的班主任就在大學的家屬院住,他丈夫是大學行政上的職工,這位班主任每天中午也是來大學這邊的食堂吃,就拜托她每天領著小哥倆過去。 到了食堂直接去找堂嬸周淑萍就行了。 沒用半個月,這倆孩子就喜歡上了吃食堂,而且路也走順了,完全不需要人帶了。 趙珍珍摸了一下建國的頭,笑著夸兒子,說道,“我們建國是個心善的好孩子,這么做就對可,不能浪費糧食,要送給有需要的人!” 王建民吃完糖猴,若有所思的看著兩個弟弟,猶豫了一下也開口了,說道,“mama,今天我們數學老師夸我了!這次考試因為比較難,班上只有我和孫堂堂考了滿分!” 王建國有點不服氣的嘟了嘟嘴,他只錯了一道填空題就被扣了兩分,要不然也是滿分了! 大兒子一向學習很好,王文廣曾經不止一次說過,這孩子最像小時候的他了!趙珍珍臉上露出贊許的目光,說道,“建民真厲害!可比mama聰明多了!你爸爸小時候估計也趕不上你聰明!” 王建民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是走在了趙珍珍自行車的前面,為了讓mama容易摸到他的頭,特意走慢了幾步。 趙珍珍看著扭著身子走路的大兒子,覺得特別可笑又可愛,她調皮的拍了拍大兒子的頭,說道,“建民啊,mama去副食店買點醬油和醋,你和建國在外面幫著mama看著車子,不要亂跑??!” 王建民點了點頭。 買好了東西,母子四人回到家,卻發現家里來了不速之客。 自從王文廣當上副校長之后,來家里拜訪的人明顯多了起來,有一些是正經有關系的,比如同事同學親戚,但也有八竿子也打不著的。 王文廣不耐煩招呼這些人,趙珍珍也很不喜歡,因為她時間很緊張,除了上班工作,還得照顧孩子,還要擠出時間抓緊學習。 她都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來過! 張媽聽到門響抱著小建明出來了,趙珍珍在院子的水龍頭上洗了手,趕緊把老四接過來了。 小建明看到mama笑得露出粉紅的牙齦,用小腦袋使勁兒往她懷里拱。 這時屋子里又出來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她穿著一身兒板正的的確良衣褲,腦后拖著兩只大辮子,臉上帶著有點殷勤的笑,說道,“珍珍嫂子回來了?” 趙珍珍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她是王文廣老家縣城的堂妹,結婚后她曾經和丈夫一起回老家祭祖。 其實他們這一支從王文廣的太爺爺那一輩已經從縣城搬走了,所以實際上也沒什么本家了,這位堂妹的父親為人十分熱絡,他們去祭祖就是在他家落腳的。 雖然記起來身份,但名字實在記不起來了,趙珍珍含糊的說道,“堂妹快進屋坐吧!” 王方方點點頭,說道,“嫂子怕是不記得我了,我叫方方!” 趙珍珍沒工夫和她繞圈子,直接問道,“方方堂妹怎么突然來了?有什么事兒嗎?” 王方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兩只手絞著辮子梢,說道,“那個,嫂子,……我離婚了,沒臉回娘家,現在沒地方去了,求嫂子收留下我吧,正好孩子們都還小,張媽一個人忙不過來,我能帶孩子,洗衣服做飯也都沒問題!嫂子也不用給我工錢,就管我吃喝就行了!” 這年頭講究人人平等,大家都是社會的主人,如果不是實在忙不過來,她甚至連張媽都不想用,大學家屬院里人多嘴雜,文廣升了校長好多人都看著呢,她這里講派頭家里用兩個保姆? 那不是給人送現成的閑話嗎? 趙珍珍笑著說道,“方方meimei開玩笑了,你這么好的條件,又這么年輕,在家里帶孩子做飯不是浪費了嗎?這樣吧,你今天在這里安心住一晚,明天下午跟我去見我公公婆婆,他們認識的人多,說不定能給你找下一個工作呢!” 王方方眼睛一亮,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第28章 第二天恰好就是周六,他們工會上半天班,趙珍珍等不及下班,提前一個小時就離開了,建民等三個娃娃今天也是半天課,正好順路接回家。 按照往常的習慣,是要吃了午飯才去公公婆婆家的,但因為有王方方這個麻煩,沒吃飯就出發了,張媽炒好的兩個菜裝到飯盒里帶過去。 其實,昨天她就看出來這位王家堂妹在撒謊了,若是真如她說,和丈夫已經偷偷離了婚,她又是真心來投奔他們的話,至少得有兩件行李吧,這位王方方渾身上下只有一個花布包,連換洗的衣服都沒帶。 這可不像是投奔他們,倒想是從家里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