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一戰下來,還活著的人屈指可數,大多斷胳膊斷腿,運氣好的被同袍撿到送至后方,運氣不好的只能壓在尸山下活埋等死。 戰場的傷兵都送到了少城,此處離成都很近,人口十分密集,據歷史上的記載,大面積的瘟疫總是伴隨戰爭而來,不防不行。 宛遙于是緊趕慢趕,帶著一群醫士和藥方前來支援。 看見同齡的姑娘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陳文君待在府上吃閑飯著實有點自慚形穢,趁父親和弟弟身體已能自理,臨行前也自告奮勇的跟來幫忙。 “小火慢熬,一炷香時間后再加桂枝?!?/br> 營中臨時搭起的棚子里擺了十來個煮藥的小爐,醫士和幫工進進出出的忙碌。 陳文君沒做過什么粗活,一個字也不敢漏的將她的話反復記熟,認真的點點頭,守在爐子前寸步不離。 宛遙這才起身擦去鬢角的汗,朝藥棚邊燒水的小學徒喚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點藥材?!?/br> “就來?!?/br> 小少年手腳麻利,三兩下把沾了藥味的外袍脫掉,樂顛顛地隨宛遙出門。 他是真喜歡這個溫柔漂亮的小jiejie,這年頭學醫的姑娘鳳毛麟角,都得高高供起來,能遇上個把有真才實學的都不容易,還別說是如此耐心又好脾氣的年輕女孩子了,光是看著就養眼,哪怕讓他天天守鍋爐燒水都愿意啊。 為了保證軍中藥品的供應,宛遙此次學精了,知道找人去各地各藥房提前采購——反正錢不必她出,項桓說了,想怎么花都可以。 少城的醫館不多,預防疫病的藥一早就讓分發到各家各戶,一日一服。 宛遙在藥店門口檢查止血用的百里香,身邊伙計知道這是個大主顧,嘴不停的嘚啵:“咱們店出的藥材是曬過日子的,保證沒蟲沒潮,絕對沒問題。不信您捏一捏,怎么樣?我說夠新鮮吧?” 見她吝嗇地點了點頭,后者忙咧嘴笑道:“姑娘要的這批貨現今到了一半,您若著急,我給您推個板車,這會兒就可以拉走——剩下那一半應該在路上了,最遲今兒入夜前便能送來?!?/br> 正在說話之間,城門處哐當哐當作響,一抬頭,就瞧見幾輛牛車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行駛,車子都還不小,里面清一色裝著厚厚的麻袋。 宛遙于是問:“是這些嗎?” “不是?!被镉嬓φf,“咱們家不用牛拉車的。好像城里哪個大戶人家的米面糧食吧,老太太要祝壽,一早來了好幾趟呢?!?/br> 她聞言哦了一聲,并沒往心里去。 車子路經城門,守衛就要例行公事地查驗一番,粗略看過面上的幾袋糧食,然后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推車的千恩萬謝告辭,黃牛便甩著尾巴,吃力的拖起身后大大小小的貨物。 雨后的道路稍顯泥濘,但凡重一點的東西總能留下極深刻的痕跡。 宛遙望著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些牛車……似乎比尋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長而春秋短,雖才是初秋,幾場雨一落,好像離深冬就不遠了。 夜里的一彎明月躺在厚厚的云層之上,皎潔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覽無余。 戰時非常時期,哪怕是在后方,一到晚上,城門也還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關得很嚴實,巡邏的守衛四人一組在墻下警惕的戒備。 不知哪一戶人家的后院里,裝滿糧食的車整齊地??吭趬?,清冷的月光映著上面雜亂的干草,夜風嘩啦啦的吹過枝頭。 忽然,那些麻袋動了。 從一個,到兩個,至最后所有的牛車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驚悚得像是詐了尸。 很快,堆得小山一樣高的麻袋滾落在地,車上跳下一個比小山還要高的身影。 這些身影鬼魅一般連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勢交流著什么,隨后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了。 和平靜謐的城內,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正在角落里流竄,毒蛇似的無孔不入。 后半夜的風毫無征兆地變得凜冽,守在門口的士兵正打了個呵欠,身側燒著的火盆冷不丁一搖擺,一把大火居然就這么滅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從綿長的困倦里解救出來,盯著那干巴巴的火盆,左右環顧了一圈,眼見沒什么火種,只好往懷里掏火折子想重新點燃。 正在一瞬間,他感覺到后頸飄過一陣陰森森的涼意,得是什么龐然大物經過才會在已經呼嘯的風里再掀起一股勁浪。他剛準備回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卻順著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燈瞎火,滿手腥紅。 他靜默一會兒,密密麻麻的刺痛終于漫上腦海。 “有——”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無數黑影仿佛從天而降,把守衛森嚴的城樓變成了一個充滿血腥的修羅場。 掀翻在地的火盆將來者臉上的面具照得異常鮮亮,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恐怖。 “鐵面人,是鐵面人!有敵軍入侵!” 恐慌席卷人群,整個城防頃刻亂成了一鍋粥,而伴隨著一邊倒的嘶喊聲,另一股沉而緩的聲音在每個虎豹騎的耳邊炸開,這是比敵軍入侵更令他們驚懼的動靜—— 城門吱呀吱呀的叫著,好似老舊的風箱茍延殘喘,向黑夜敞開胸懷。 * 陳文君在屋內睡得好夢正香,門扉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 她這幾天干的活兒多,過度勞累反而不容易醒,直到讓人掀了被子,冷風一激,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宛……宛遙?”陳姑娘一臉迷茫,“怎么了?” “別問了,趕緊換衣服快點走!”黑夜里很難看清她急得要噴火的神情,只勉強能從其語氣里能聽出一二。 陳文君倒也聽話,睡眼朦朧地在周圍慢騰騰地摸索。 宛遙瞧得眼皮直跳,三下五除二把床邊所有的衣服往懷里一抄,拽起她人就往外跑。 陳文君不得不光著一只腳蹦蹦跳跳地一路穿鞋子。 “為何這么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她們白天在傷兵營幫忙,因為是大姑娘,晚上自然得回城里睡,不方便留宿。這地方是虎豹騎臨時準備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只有她們兩個人。 宛遙拉著她連正門都不走,直奔角門。 “不知道,但多半是敵軍殺來了?!?/br> 前面的嗓音聽著格外冷靜,反倒讓陳文君沒感覺出來她所說的事有多么可怕,“敵軍?這里可是成都……怎么會呢?你怎么能肯定……” “我之前聽過的?!蓖疬b不著痕跡的打斷,神情看上去像是想起了某些久遠的往昔,“這種聲音,我之前聽過?!?/br> “聽過?” 甫一走上小巷,陳文君才隱約聞得街道那邊傳來的動靜,凌亂的腳步和變了調子的人語充斥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久違的惶恐令她的心驟然提了起來! 仔細一想,這樣的氛圍自己也不是沒有體會過,那是在嵩州城的夜晚,虎豹騎兵臨城下,偏僻的房舍外人聲吵雜。 只是當時,自己的身邊尚有秦征,有個能勉強安身的庇護所讓她聊以慰藉。而眼下與自己作伴的,不過是一個同樣纖瘦柔弱的女孩子而已。 明白所處的境況之后,陳文君無法抑制的開始毛骨悚然,可她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六神無主地跟著宛遙在深巷里游竄。 “那我們現在要怎么辦?能出去嗎?” 宛遙帶著她走進一處尋常的居民院落,后院晾著幾件半舊不新的布衣,衣衫還打著不少補丁,看得出這戶主人家算不上富足,甚至還有幾分寒磣。 “我不會打架也不會輕功,滿城那么多兵,用飛的也出不去?!?/br> “那、那……”她嘴邊徘徊良久,也還是“怎么辦”“如何是好”幾個字,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趁著陳文君在身后原地打轉,宛遙迅速摘下了院內的布衫,匆匆將錢兩放在角落,回頭遞了一件給她。 “先把衣服換下來,我們這一身最好別穿?!?/br> 她連問一句為什么都沒有,便聽話地點點頭,依言照做。 “成都是虎豹騎的命脈,大將軍不可能不管,如果城內的守軍能抗一陣自然最好,如果抗不過去,也遲早是要奪回來的?!蓖疬b一面換衣衫一面用地上的灰土給她抹臉,好歹瞧上去不至于太顯眼,“我們只要能尋個地方躲上幾天,等這波亂潮過去大概就沒事了?!?/br> 陳文君聽了這番話,細細一想深覺有理,一顆心總算是勉強放穩,也幫忙將兩人換下的衣服偷偷藏好。 然而還沒等她放心太久,前院的門好似被人踹開,玄甲碰撞的金屬聲魚貫而入。 作者有話要說: 遙妹:我,女主,日常被捕。 [……] 放心不會有拿女主當人質威脅男主的戲碼。 古言的女主們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啊[??并沒有] 我前日細細一想,發現我的好多女主都曾被無數路人甲、配角、大boss以各種姿勢抓過,拿刀抵過,最后堅強的活了下來[……對不起,我是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人,我應該想別的方式虐待女主的,跪.jpg 我發誓我以后再也不寫這種橋段了!再寫自殺 前方是大家期待的瘋狗現場……【。 第108章 “你們是什么人?!” 近處的臥房傳出女子的驚呼, 緊接著是一連串摔碗砸床的動靜,顯然被突然闖入的人嚇得不輕。 陳文君扣著宛遙的手都開始抖了, 近乎要縮成一團。 然而很快, 打砸搶的聲音便十分詭異的消停下來,一道渾厚得有些過了頭的嗓音驀地響起:“老實點, 全都出來!” 在附近徘徊的腳步聲都極有辨識度,沉重里夾雜著細碎的刀兵相撞, 基本不用想也猜得出對方必然是軍中之人。 陳文君的整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她聽說魏軍是沒有什么好脾氣的,俘虜從來都是開膛破肚不留活口。 眼見著拐角后出現了火把的光, 冷冰冰的鐵面具像一堵壓抑的墻, 在對面注視著她們—— “這里還有兩個漏網之魚!”鐵面軍朝同伴一聲呼喚, 連手都懶得動, 只招呼說,“別磨蹭,趕緊出來!” 她顫巍巍起身時, 腿肚子軟得沒力氣,幾欲跌坐回去,還是宛遙死死拉著才勉強穩住身形。 正院里,屋主夫婦正驚魂未定地跪在一幫鐵疙瘩臉的面前, 轉頭看到自家宅子里多出的這兩個人也是十分的納悶, 再一看對方身上穿的還是自己的衣服,表情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陳文君讓宛遙抹了一腦門的泥灰,黑夜里乍然望去, 和尋常的仆婦沒什么區別,頂多是年輕了一點,并不那么惹眼。 這間小院子雖然窮而簡陋,但是夠大,窮得清湯寡水,連雜物都沒擺幾件,一時間竟成了這群鐵面軍臨時安置俘虜的地方。 不過片刻功夫,四處抓來的男男女女便將此處堆滿了。 陳文君和宛遙擠在人群中,她一面緊緊抓著身邊女孩兒的手,一面提心吊膽地留意身邊巡視的鐵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