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項桓沒什么心情的將它推開。 幾只鳥討了個沒趣,因得天寒地凍,索性繞到他后面,一頭扎進其衣擺間全當取暖了。 那盞只剩下幾根殘骸的跑馬燈被他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轉動。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一陣腳步聲,前方一抹淺淡的影子投到他視線中。 項桓驀地抬頭。 對面的項圓圓被他這舉止嚇得瞬間縮在了原處,她不敢直視兄長的眼睛,有些怯怯地聳起肩膀,先前想好的話這會兒遞到唇邊,居然也無語輪次起來。 “哥……” 項桓冷冷地看著她。 只見這丫頭顫巍巍把背在身后的手朝他伸出,夜色昏暗,燈火黯淡,隱約能瞧清一根發簪的輪廓,還略略的有幾分眼熟。 項圓圓捧著那根點翠的簪子,支吾道:“一年前你和宛遙jiejie吵架了,我見你給她買了這個,就想著要幫你們倆緩和緩和關系,誰料到她沒收。后來抄家,我便趁亂把簪子帶在了身上……” 她說到后面聲音開始低了,“就是……不小心被我弄壞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不知道還有沒有用?!?/br> 項桓靜默地垂眸望著,忽然一把抓起那支點翠簪,往街巷燈火明朗處發足狂奔。 項圓圓忙轉身看去,哥哥的背影在酒肆前掛著的燈籠下一閃,很快融入了濃稠地月色當中。 項桓跑了兩條街,終于尋到一家首飾店,他氣喘吁吁地拍門喚道:“掌柜的,掌柜的!……” 少年清朗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巷子里回蕩。 店家大概是沒想搭理他,怎奈此人頗有毅力,一直鍥而不舍的叫門,整整一炷香時間不停歇,大有不達目的誓不擺休的架勢。 老板終于被攪得無可奈何,卸下門栓睡眼惺忪地拉了個縫隙,“誰啊大半夜的,沒見正關著門呢嗎……” 年輕人一身利落的勁裝打扮,那雙黑而亮的眼睛里竟閃閃發光,“掌柜的,我有要緊事,勞駕你幫幫忙!” “我會付你錢的!” 說完,也不等人同意,徑直推著他往里走。 “誒、誒……你怎么能這樣呢……” 店家實在沒見過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先將桌上的燈點了。 項桓把那支點翠簪迅速地擺在他面前,語氣很急,“麻煩你瞧瞧看,能不能修好?” 掌柜是個兩鬢花白的老人,上了點年紀晚上瞧東西就比較吃力,他舉燈過去細細地照了一番,項桓忙替他扶住燭臺。 翠羽在燈光下是明亮的藍色,波瀾壯闊的,像海水一樣。 “雪青點翠啊,這品質只怕京都那種地方才買得到吧?!濒⒆有∏?,花樣倒也不復雜,項圓圓掰斷的是其中一片花瓣。老工匠拈在燈下前后翻看。 項桓于是屏住呼吸,留意他的神情。 老人家慢條斯理:“保存得還算完整,要修好不難?!?/br> 他聞言松了口氣,緊接著追問:“那天亮之前能給我嗎?” 老工匠被擾了好夢,原本就不待見他,聽這話更是不悅:“天亮之前?你怎么不上天呢?當點翠是那么好做的么?” 項桓愣了愣,不禁顰眉:“你剛不是說修好不難嗎?” “要修好是不難,可我這大半夜的上哪兒給你弄翠羽去???前些時日打仗打得如此厲害,別說鳥兒了,連只蟲也不一定能碰見?!?/br> 少年臉上初時的喜悅顯然漸漸冷卻,眼中難免透著幾絲失望,良久才問,“那……沒別的東西能代替嗎?” 替代翠羽倒是能用顏色相近的絲線,但出于這年輕人先前的蠻橫魯莽,老工匠便有意要惡心他,于是掖手回答,“沒了?!?/br> “也就是說,除了找到翠鳥,否則修不好這簪子了,是吧?” “不錯?!?/br> 項桓雙唇狠狠地一抿,然后猛然轉身,撂下話:“好,你等著?!?/br> 他如此干脆,反而讓對方莫名緊張起來,忙在后面追問:“你上哪兒去?” “抓鳥?!?/br> * 寒冬時節的天亮得極晚,城外的北望山因野獸冬眠,已好一陣子沒人光顧了。 項桓抵達山腳時,遠處高低起伏的古樹梢頭淺淺的鋪著一抹晨光。 他翻身下馬,將戰馬拴在附近的樹樁上,自己則徒步跑上了山。 多虧數月前跟著獵戶到深山中捕過野味,他對這地方頗為熟悉,知道翠鳥是棲息在水邊的,倘若順著水源找,沒準兒會有蛛絲馬跡。 破曉前是一日之中氣候最冷的時段,呵氣成云,葉片上積滿細細的寒霜,山地被露水打濕,行步甚是艱難。 項桓撥開礙眼的草叢,沿著水流,一棵樹接著一棵樹的找。 頭頂參天的枝頭不時飛過幾只黑色的寒鴉,好奇似的一路跟著他。 山澗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少年涉水而過,扒開河岸的灌木,鵝卵石后被驚擾的蜥蜴慌不擇路地往縫隙里鉆,他鑿開被風吹得光滑的巨石,將堤岸蘆葦茂盛的地方全部挖了一通。 棲息于水畔的鳥類和爬蟲因這不速之客,紛紛驚慌失措地自洞xue內出來。 項桓一只一只的對照翠鳥的形貌,追著鳥群攀樹而上,扒著幾根樹枝在高處張望。 正在此時,拂曉的陽光沿溪水漸次擴散,筆直地灑了他滿身,項桓忍不住伸手擋了擋,山里的日出薄霧朦朧,仙境一樣漂亮。 臨近傍晚,忙碌了一日,鋪子終于清閑下來,首飾店里的掌柜拿著把雞毛撣子在彈架子上的浮灰,鼻中甚有韻律地哼著首不知名的小調。 這會兒沒什么客人,等到戌時他差不多就能關門去吃飯了。 一首曲子剛哼到一半,門前的珠簾忽然嘩啦啦響成一片。 掌柜頭也不抬,“貴客想要點什么首飾?金的、銀的,還是玉的?小店百年手藝,做工絕對……” 話音還沒落下,那個武者裝扮的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他同今晨相比似乎更加狼狽了,衣袖手肘盡是泥土,頭發凌亂,滿臉都是汗漬。 顯然沒料到他竟會再來,掌柜幾乎都快忘記這回事了,登時愣在當場。 項桓并不在意,只抹了抹唇邊的汗,將手中攥著的東西遞上前,“你看看能不能用?” 那是一只毛色青翠的鳥,大眼珠子來回轉動,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 * 臘月二十七的夜晚。 市集要比往日冷清許多,石橋下的湖水閃著遠處燈火的微光,零碎得像頭頂的星辰。 從項圓圓口中得到消息,項桓回房換了身衣服就立刻馬不停蹄地往此處趕。 這般時辰,這般天氣,沿岸一個游湖的人也沒有,清清靜靜。 他剛轉過橋欄,極輕易的,便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面向著流動的湖水,聘聘婷婷而立。 宛遙真的就在上次的湖邊等他。 不知怎么的,沿途跑得火急火燎,到此刻項桓竟莫名生出點局促來,他在石橋旁停下,調整微微急促的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一樣,步子逐漸放慢。 興許是聽得身后的動靜,女孩子緩緩轉過身來,溫婉清和的眉眼猝不及防地撞進眼中。 項桓看見她的那一刻,氣息不由自主地一滯,掌心修補過的發簪突然變得燙手了。他低了低頭,目光朝別處避了一下,方才慢慢地向她走去。 周圍有燈火的人家都離得太遠,昏暗的光線遮蓋了他面頰上那些不太明顯的傷。 宛遙若有所思地垂目想了一想,開口問道:“這么晚?” 她輕輕歪頭,“我的花燈呢?” 項桓唇邊的筋rou猶豫般的動了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對不起,花燈昨天……被燒壞了,我也沒時間再做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了?!?/br> 宛遙愣了一下,這時,臨街的一戶人家忽的將屋門的燈籠點上了,暗黃色的燭火驀地把面前的少年照亮。 她才發現他的額角有塊結痂的血痕,下巴橫過一條口子,眼底一圈的青黑。 即便面容寫滿疲憊之色,然而年輕人還是一如既往眸如星光般看著她,帶著些許期待,和些許不安。 “我把圓圓弄壞的發簪修了?!表椈附K于遲疑著將緊握在手的點翠攤開,垂首解釋,“那天說好要賠你一支的,一早就買好了,原本是打算等我受封當上將軍之后再送你,沒想到后來出了那些事……” 宛遙一言不發,只是瞧著他掌心里靜靜躺著的簪子。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見,但總覺得好像與上回看不太相同,幾朵素雅的小花映襯著一張傷痕累累的手,翠羽碧波蕩漾。 她不說話,項桓便更感到無所適從,他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我也不知道,這個能不能作數……” 他狠狠地揉了一下鼻子,“不管怎么說,今天是你生日,我沒有做好花燈,也還是要送東西給你的。至于要與不要……你高興就行?!?/br> 過了很久很久,宛遙都未曾答復。 夜風拂面,他攤開的手掌中,那根簪子卻遲遲沒被拿走,項桓的心緒在這段流逝的時光里逐漸熬成了微涼的一塊石頭。 就在他已經不抱什么希望的時候,粗糲的手腕忽被人輕柔的摁住。 一縷帶有女孩子的溫香和藥草淡淡苦味的氣息靠了過來。 身側的姑娘借力踮起腳,柔軟微熱的唇瓣在他臉頰上極輕地親了親,隨后又稍縱即逝地落回原地。 項桓穩如磐石的胳膊不經意地一顫,呆呆地望著前方。 作者有話要說: 不容易誒?。?!我第一次兩個主角這么晚才在一起??! 給自己撒撒花! 真是八百年沒用過“親了親”這淡出鳥來的表達方式了!【果然很合適青梅竹馬(泥垢 這次先么么噠的是遙妹耶! [芊爺:哼,學我。] 【ps:翠鳥是保護動物,大家請不要學阿懟這種違法犯罪的行為(正色】 第83章 湖面的水波聲忽然變清晰了, 底下的魚蝦在平靜的水面上吐出泡泡來,漣漪蕩開。 項桓目光仍舊怔怔的, 好一會兒沒動靜, 像個傻子。 臉頰邊,原本尚且微涼的皮膚此時燒得guntang, 那抹余溫似乎猶在,帶著輕飄飄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