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又不是那么缺錢?!闭f話間,伸手將那只藥箱接過來負在背后。 “我和老板說好要租四個月?!蓖疬b微微垂頭,背著手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同他解釋,“不能毀約的?!?/br> 他們并肩走在安靜的街上,周遭的燈火拉長影子,在眼前一短一長。 到飯點了,滿世界都是炊煙裊裊,彌漫著菜肴的香氣。 “明天我可能得回來晚一些,而且也不在藥攤,你不用來接我了?!?/br> 項桓終于問道:“怎么?” “太守家的meimei臉上生了瘡,今天遣人來讓我過去看看?!备吖僦?,說起來該是筆大生意,一日治不好也許還要多跑幾趟。 他本就閑的沒事,當即表態:“那我也去?!?/br> 宛遙卻不冷不熱地朝旁瞥了一眼:“可我不想帶你?!?/br> 項桓大約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得這么干脆,愣了愣,口氣有些煩悶:“為什么?” 她不緊不慢道:“你去,又要和人打架?!?/br> “……”作惡多端,他如今已經沒人信了。項桓冤得無言以對,“我這次不會?!?/br> “我這次不信?!蓖疬b涼涼地一睇,十分堅持,“對方是咱們惹不起的人,倘若你一個沒忍住,那怎么辦?” 他百口難辯,總覺得怎么說都是錯的,“這么久了,我那不是也沒惹是生非嗎?你就那么不信我?” 后者肯定道:“我就這么不信你?!?/br> “……” 項桓感覺自己最近好像把此生的憋屈一口氣全吞了,漲得腹中難受心口發慌,里外不似個人樣。 然而無論他怎么生悶氣宛遙也不搭理,照舊煮了熱粥,將腌制好的rou干切成片,將就吃了一頓。 一晚上風平浪靜,原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 第二日清早,她簡單準備好東西,在灶里留了飯食,正一推門,后者已抱懷靠在墻邊,像是等她許久。 “你怎么……” 門前的少年站直了身,眉眼難得嚴肅:“宛遙,時逢亂世,別看青龍城表面太平,實則近來流民激增,往巷子深處走全都是餓死的百姓。你一個姑娘家身在這種地方不得不小心,昨天若非我在,你知道自己后面跟著人嗎?” 他說完,又緩緩放輕了語氣,“這種事上,聽我一回好不好?” 知道項桓講得并無道理,再推辭未免就有些任性了,宛遙捏著藥箱的帶子抿唇權衡片刻,還是不踏實。 她抬起頭,“那好,你去可以,不過要約法三章?!?/br> 至少答應了,也算一大進步。項桓暗暗松了口氣,很爽快:“你說?!?/br> 宛遙正色地豎起手指,“不準打架,不準吵架,不許用眼神嚇唬人?!?/br> “……行?!弊龊昧硕嗝磫蕶嗳鑷囊笠泊饝臏蕚?,只這幾個還不在話下。 “你先發誓!” 他懶洋洋地應付:“好好好,我發誓?!?/br> 見他這么心不在焉的,宛遙不禁瞪道:“認真點!” 衣袖被扯得歪了一大截,項桓只好老老實實的咒了自己幾句。 轉念一想,又不禁得寸進尺地湊過去。 “誒?!彼樖謳退∠滤幭?,貌似隨意的開口,“我怎么說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你就……不打算給我點彩頭?” 宛遙理好青絲,不解道:“你要什么彩頭?” 他厚顏無恥地揚眉,伸出食指:“我一天不惹麻煩,你多留一個月怎么樣?” 后者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前走。 這都不行?項桓忙背起藥箱,“喂……”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要不半個月?” “十天,十天總行了吧……” 第61章 會州太守姓彭, 是當地有名的人物,據說家中哪位近親曾在長安得幸于陛下, 故而安排了這份清閑美差給他。 饒是城中已經餓殍滿巷, 太守府依然是富甲一方的所在,甫一稟明來意, 門房便往里伸手請他們進去。 趕來領路的管事丫鬟穿得整齊干凈,先恭恭敬敬地朝宛遙行了個禮, 目光不經意往旁邊一轉, 正對上了一雙冷凝的眼睛,她忍不住一抖, 笑容就不那么能掛得住了。 “這、這位是……” “他……”宛遙剛想開口, 一時間居然不知給項桓找個什么身份為好。若說是藥童, 可這么“殺氣騰騰”的藥童還真是很少見, 若說是大夫,一會兒倘使穿幫也不好解釋。 于是竟僵在那里。 項桓接了一句:“是她的伴當?!?/br> 丫鬟這才頷首道:“原來如此……那辛苦二位跑一趟了,請隨我來?!?/br> 宅子氣派且寬敞, 比宛遙家中甚至項府都要大得多,門庭威儀,守備嚴密??梢娕硖卮巳藨摵軙控?。 家宅一大,負責打點的仆婢自然不會少, 沿途一路走過去, 能看見許多低頭忙碌的人影。 在廊上匆匆一瞥,日頭照亮一道一道明晃晃的光,似從什么鐵器上發出的。 宛遙往后一步, 退下來和項桓并行。 后者見狀,知道是有話要說,很默契地微微低頭。 “你發現沒?”她不著痕跡的壓低聲音同他耳語,“好多西北部落的戰俘?!?/br> 項桓輕聲嗯了,雙眸已隨她朝旁蜻蜓點水似的一掃。 邊境素來是朝廷管不到的灰色地帶,戰俘如同奴隸一樣能夠不受限制的買賣,價格又比普通人家出身的下人要便宜許多,再加上奴役俘虜從不犯法,但凡官宦權貴,總是喜歡在府上置辦一些,圖個物美價廉。 而這太守府似乎更甚,是宛遙迄今為止見過的,家中戰俘最多的地方了。 “宛姑娘,這邊走?!?/br> 丫鬟一抬手便擋住了視線,下了長廊的臺階,正對面便是彭大小姐的閨房。 三人剛要進門,迎面一個端著托盤侍女碰巧出來,她右手帶了只鐵環,不經意抬眸和項桓的視線撞上,周身一哆嗦,杯盤頃刻脫手。 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少年動作敏捷地一俯身,穩穩當當地單手托起,其中的茶水竟一滴未灑。 不過電光火石的功夫,管事丫鬟的內心就經歷了一場暴風驟雨從起到平息,簡直比夏天的雷雨還迅速。 她愣過后開始厲聲訓斥:“你怎么看路的?毛手毛腳的東西!砸到客人怎么辦!” 那姑娘一直深深垂首不住的道歉,哪怕接過項桓遞來的托盤,胳膊也依舊在抖。 “還不滾!” 見她唯唯諾諾地跑開了,丫鬟才頗不好意思地沖宛遙笑笑,“讓姑娘看笑話了……我們小姐就在里面?!?/br> “不要緊?!彼龘u頭。 等對方走出十步開外,宛遙才將和氣的笑臉一收,朝項桓皺著眉使眼色,壓低聲音:“你看你!” “……我又怎么了?!?/br> “說好了不許用眼神嚇唬人的?!?/br> 項桓只覺黑鍋當頭扣,無辜得不行,“能不能講點道理,我哪兒嚇唬她了?我眼睛生來就長這樣!” 宛遙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斜眼睇他,“那就反省一下,怎么才能把這毛病改一改?!?/br> 想了想總是缺了點什么,又補充道,“不行,你違反規定了,我要扣十天?!?/br> 他聽完便是一愣,有些訥訥看著她跨過門檻,終于爆發道:“不是……喂,宛遙!” “怎么還帶扣的?約法三章里幾時說有這一條了?” 后者站在院中轉身,正色著提醒:“不可以進來,這是姑娘家的閨房?!?/br> “……” 他眼睜睜地見面前的兩扇院門關上,在原地繞了幾圈撓撓頭,最后煩躁地撿了條石階坐下。 這才半個時辰不到呢,怎么一天沒增還反掉了! 項桓頭疼地揪了把草丟在地上。 真是…… 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 彭家小姐正值二九青春年華,模樣生得平平無奇,但勝在會打扮,倘使面頰白白凈凈的,一番仔細上妝,大概也能算個中上姿色。 可惜她近來左臉長了一大片晶瑩剔透的痘瘡,乍一看去很像蟾蜍成精,丑得十分駭人。 彭小姐終日不敢出門,房內一張簾子把自個兒遮得密不透風,和宛遙說起便是一臉淚。 “本來今年就該和太尉家的公子成親的,可你瞧瞧我這模樣,還怎么見人吶?實在沒辦法,也只得把婚事延到明年去?!?/br> “但推得了一時總推不了一世,再熬年紀就大了!夫家不嫌我自己還嫌呢?!?/br>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上個月,丫頭拿來姑娘做的玉容散給我試了些日子,倒有幾分效果,我想著不如請你來替我診一診,對癥下藥或許好得更快呢?” 言語間,宛遙正在觀察她的面部,聞言頷了頷首,“小姐這是體內有熱毒,毒氣不散只使外用的藥的確不容易見效,得吃幾道方子才行?!?/br> 彭小姐忙說無妨,“姑娘盡管治,需要什么名貴藥材我差人買便是?!?/br> 她笑道:“用不著什么名貴藥材。小姐備好黃苓、桔梗、冰片、雄黃等物即可,冬天大雪封山,草藥或許不易得?!?/br> “這沒問題,你寫方子,我命她們去抓藥?!?/br> 說明白點就是普通的出痘子,年輕的人精氣旺盛,皮脂原本容易生油,再加上飲食過于油膩,偶爾引發一場瘡災并不稀奇。 宛遙替彭家小姐用藥粉洗完臉,吩咐了些忌諱的食物,便提起藥箱準備告辭。 “宛姑娘不如留著吃頓午膳吧?時候也不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