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我不拿包袱,怎么裝衣服?” “……”沒法反駁。 他繼續追問:“可家里的米缸怎么沒米了?” 宛遙很自然道:“都吃光了啊?!?/br> “……”好有道理。 密布的烏云忽被一襲清風吹走了,雨沒落下,反而投射萬丈日光,照得人簡直睜不開眼。 * 飯桌上,宛遙把錢袋子抖開,叮叮當當倒出一把零碎的錢。 幾粒碎銀子,兩吊銅錢。 以上就是他們倆如今全部的家當。 盡管離家前,宛遙起碼帶了六七十兩銀子,但沿途一路花費,再加上治病、用藥、住店、租房、近半年的飲食開銷,各種雜七雜八,有出項沒進項,用光是遲早的事。 她將銀錢排開,兩個人相對而坐,盯著這堆玩意兒大眼瞪小眼。 宛遙瞥了瞥他,用手堆起銅板,好讓它們顯得多一點。 “再不想辦法賺錢,咱們真的要喝西北風了?!?/br> 她支肘在桌,和他商量道:“我今天出去逛城里的醫館,碰巧看見有一家缺大夫,我琢磨著,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能去試試?!?/br> 項桓聽完就皺眉:“不行。這又不是長安城,你人生地不熟的,太不安全了?!?/br> 宛遙瞪他,“說得輕巧,我要是不去,家里吃什么?” “那不還有我嗎?”他往后一靠,倚著帽椅不悅,“我一個大男人,哪有讓女孩子養家糊口的道理?!?/br> 話音剛落,傷腿處便被宛遙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現在缺胳膊斷腿的,能怎么找錢?自己好好在家養傷吧?!彼屏讼蒲燮?,“免得惹出新病來,錢沒賺著還倒花出一筆?!?/br> “我哪有這么沒用……”項桓悄悄看了看她,伸出手攤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別說缺了條腿,我只剩手也養得活你?!?/br> 宛遙收好銀錢,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微不可見地牽了下唇角,忽然開口喚他:“項桓?!?/br> 她聲音輕輕的,“你方才滿大街跑,是怕我把你丟下了不管么?” “……” 項桓其實都不大想提這么丟臉的事了,他把玩著茶杯,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那不是……我身上也沒錢嗎?!?/br> 他揉了一下鼻子,“而且腿也沒好,你要真把我扔在這兒?!表椈革w快抬眸,“我豈不是要餓死?!?/br> 聞言,宛遙把錢袋打好結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起身往外走。 項桓最近挺怕她來這么一下的,目光一路跟過去。 心里忍不住打鼓,難道是話沒說對?他選項又選錯了? “你、你干嘛去?” 宛遙提起門邊的籃子,隨手丟了根爛菜葉到他頭上,“做飯啊?!?/br> 而對于去醫館的事她到底還是很堅持,第二日就登門同藥坊的掌柜詳談。 但項桓有句話確實未說錯,此地畢竟不是長安城,人家對她既不知根也不知底,自古對女人的輕視使得掌柜很是猶豫。 不過也許是真的太缺人了,談到最后也只能勉強答應——暫用半月。 以這半月的時間來檢驗她的醫術,工錢還能不給,得等期滿與東家商量了再做定奪。 項桓自然是認為對方欺人太甚,但苦于別無門路,宛遙遲疑片刻,仍舊把這些霸王條款照單全收。 故而接下來的半月,他儼然成了被留在家里的孤寡老人,每日一早就得目送宛遙出診,正午隨便吃點昨天的剩飯,晚上再等她回家做新的。 只過了五天,項桓便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太不行了。 讓宛遙養他已經是奇恥大辱,還別說自己整天跟個廢物似的無所事事,簡直不如一死了之。 白日里只要得空,項桓就會拖著他的傷腿來回走動,好讓身體恢復更快些。 他清楚自己但凡康復了,有手有腳干什么不能賺錢。 這是一段他們倆各自分頭行動的時日。 夜里吃過飯,都累得不行,倒頭便睡。到后來項桓也會在下午鼓搗一些簡單的菜,雖賣相從來不堪入目,好歹已從火燒庖廚變成了餃子水面輪番上陣。 至于炒菜,還是不行的,有時實在是吃面吃膩了,他還能cao自己的老本行去烤魚。 很快,宛遙已在醫館待了半月。 據這些天的觀察,她發現城內看病的人其實并不如長安那么多,前來抓藥的又普遍是尋常百姓,藥草和診費皆不昂貴,一日下來根本掙不了幾個錢,更別說掌柜那邊還要層層分成,到她這兒一個月能拿到的工錢委實偏少。 而醫館中的大部分銀錢卻都是靠另外幾位大夫上門給城內顯貴治病調理所得。 地方的官員山高皇帝遠,自有他們撈錢的一套手段,個個富得流油。 宛遙每日寫方子的時候,看那些進進出出的病人,心中不禁冒出一個想法。 第59章 “如果真要安心攢錢, 我想不如也從那些達官顯宦入手?!?/br> 傍晚吃過飯,她把飯桌收拾出來, 鋪開紙一邊寫一邊道, “不過眼下咱們沒有人脈,要上門診病怕是不行了, 但從姑娘家的‘洗面藥’上想辦法沒準兒走得通?!?/br> 項桓聞言問道:“洗面藥?” 宛遙看了他一眼,一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表情:“是女孩子常用的東西?!?/br> 他只好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從前朝起, 帶有藥理的洗面散開始流行于市面, 數藥店和胭脂鋪中賣得最多。 這些清潔面部的藥膏或是藥粉皆以種種草藥配制而成,功效也各不相同。洗面去皯的, 光澤膚色的, 消除惡瘡的……其中最受歡迎的多是治療面瘡、瘢癬之類。 宛遙好歹也算京城的大家小姐, 知道這種東西在名門貴女間很是熱銷, 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我一會兒給你幾張單子,你平日若沒事幫我去采買一些碾成粉?!蓖疬b吹干墨跡,“等晚上我再來調?!?/br> 治面部的熱瘡需得排膿生肌, 活血除濕,因此多用的是白芷、白茅、白茯苓之類的藥草。 起初項桓腳傷沒好,只能找藥坊以稍便宜的市價買來,天天坐在院中, 百無聊賴地推著藥碾子研磨。 他這個人素來手賤嘴賤, 閑得無聊時連路過的野貓也要抓來虐待一番。 最后連隔壁家的男孩子都看不下去了,上門找他還書時說道:“大哥哥,你這么愛欺負動物, 干嘛不上望北山打熊去???你打一頭熊,毛皮割下來還能做冬衣,每天虐貓貓多沒出息?!?/br> 畢竟冬天就要到了。 項桓一聽,自己琢磨片刻,發覺挺有道理。 于是到了十月上旬,等固定傷腿的夾板終于卸下,宛遙便見他在院中活動了一宿的筋骨,第二天就拎著把柴刀出門了。 “我山上去采藥,你不用擔心,過一陣子我自己會回來?!?/br> 一聲沒頭沒腦的招呼打完,他一離家,便失蹤了三天三夜。 宛遙連找人都不知該往哪里去找,擔心了一整晚,正打算睡醒后去報官,誰知第四天清晨,他竟拖著一頭灰狼自己走回來了。 身后滿地滴血,一路蜿蜒著紅色。 那狼被他刺穿了心臟,整個巷子都能聞到腥味。 隔壁家的小男孩尋著動靜出門一看,險些以為還沒睡醒,使勁揉了好幾回眼——山上去打熊,真的只是自己隨便說說的而已??! 項桓在門口站定,提氣喊:“宛遙——” 她愣愣地披衣出來,只見后者周身血污,將手里的狼往院中一扔,似乎覺得有點虧:“還以為真有熊呢,蹲了三天也就蹲到這玩意?!?/br> 他跑上山不務正業,居然沒忘了給她采藥,后背的竹簍里一堆草。 項桓往里面撈了撈,大概是真累了,抓出兩只野兔丟在地上。 “入冬前的野味果然好獵,休息幾天,我還要再去一趟?!斌w力透支太大,他把東西交代完,轉身就不管不顧地坐在了臺階上。 而對面的宛遙似乎尚在發呆,看著這些龐然大件訥訥地不知所措。 項桓仔細窺著她的神情,唇邊的笑意漸次蕩開,拔去水囊的蓋子仰頭灌了一口解渴。 “怎么樣,我說過能養你的吧?”語氣里透著不易察覺的倨傲,“想當年我在虎豹營里,騎射也是數一數二的,要不是沒像樣的兵器使,還能獵幾頭老虎給你做身披風?!?/br> 總算被他可怕的審美激得回過了神,宛遙搖頭掀了個白眼:“謝了,我才不用那種披風?!?/br> “當毯子也行啊?!?/br> 她到底心有余悸地繞開那頭死不瞑目的狼,俯身去收拾野兔和小竹筐,“你三天不回來,就只是去打獵了?” “那不然呢?” “既然是打獵,干什么不一開始實說?”她輕輕抱怨,“又不是什么要緊的事?!?/br> 項桓靠在背后的柱子上,“那不是怕你擔心嗎?!?/br> 趁宛遙走過來,他便歪頭擋住,“誒……往后,就不用再去外面賣藥看病了吧?我再加把勁兒獵頭熊,咱們一個冬的花銷都夠了?!?/br> 對面那雙溫婉清和的眸子漫不經心地朝此處一望,他只好如實說道:“你做的飯好吃一些,天天餃子餛飩清湯面……不膩么?” 卻沒等到回答,宛遙伸手將他額頭往后一推,“先洗澡去吧,臟成這樣?!?/br> 項桓囫圇睡了一覺,晚上精神飽滿,坐在院子里肢解那頭狼。這活兒估計也就他能做了,宛遙隔墻聽著外面的聲音,躲在房里愣是沒敢出來。 他剝皮還帶詞兒形容的,刮了一半問她:“你真不拿去制件衣裳?我看毛挺好?!?/br> 女孩子在門后應道:“我不要!” “熊膽能入藥,狼膽呢?還有狼鞭……居然是只公的?!表椈盖械煤軒?。 宛遙無奈地抿抿唇:“狼膽沒什么用,好像尾巴可以辟邪……我聽說狼都是成群結隊,對方不會找上門報復吧?” “那不是正好,就能多幾張狼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