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再加上腿骨的傷還需要仔細檢查。 宛遙站在床邊,凝重地盯了他半晌。昨天落腳匆忙,那身舊衣沒換,人也沒洗,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她不吭聲,項桓也不好問,轉眼就見宛遙倏忽又出去了。 他只好老實地坐著不動。 這回離開得有點久,小半個時辰后,兩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精壯男子隨她推門進屋,一左一右門神似的站著。 現下不問真的不行了。 項桓忍不住,正要開口,對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蹦出一句:“那就麻煩兩位大哥幫他沐浴更衣了?!?/br> 他驀地扭頭,一臉怔愣。 “什、什么……” 宛遙遞上些許銅板,神情堪稱溫柔,“他腿上有傷,你們留意一下別碰到了?!?/br> “放心吧姑娘?!眽褲h們開始摩拳擦掌,挽袖搓手,“保管伺候這位小哥舒舒服服的?!?/br> “等……” 項桓沒“等”出來,宛遙已經關了上門。 客棧正值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上有住客下有食客,數個店伙在大堂穿梭,掌柜的低頭忙著記賬。 她倚在欄桿邊托腮往下看,身后的客房內是一陣雞飛狗跳。 “我自己能洗……不用你們?!?/br> “等等,等等,先放手……放手!再碰當心我不客氣了!” 許是掙扎要起身,奈何腿傷又硬生生讓他跌坐回去。 壯漢頗不解的安撫:“小哥你莫要亂動了,萬一傷著哪兒就不好了?!?/br> “就是啊……” 他最后大概實在是沒轍,急得在里面喚她: “宛、宛遙,宛遙!……” 走廊上每隔一段養著一盆水仙,宛遙充耳不聞地拾起一片葉子泡在盛滿清水的花盆中,泡一會兒又取出來,再泡一會兒再取出來。 自得其樂。 第56章 折騰了半柱香之后, 里面就沒聲音了。 又過去不久,門終于打開, 兩位壯漢抹著一頭的汗珠陸續出來, 紛紛向她作揖告辭。 宛遙忙頷首說:“有勞了?!?/br> “不妨事不妨事,應該的?!边@年頭錢不好賺, 如此輕松的活兒能掙十個銅板已經算是天大的好事了,哪怕是伺候一位小郎君呢。 于是便很隱晦地補充道:“我看公子傷得不輕啊, 姑娘這段時日若還有吩咐, 盡管托小二來找我們?!?/br> “好,一定?!?/br> 送走了人, 宛遙這才轉身進屋。 項桓正一臉萬念俱灰地坐在床上, 聽到動靜, 明顯有個戒備的姿態, 好似蓄勢待發,一見是她,緊繃的神經才漸次松懈。 客棧中進進出出的有些吵鬧。 眼看宛遙掩好門扉走過來, 項桓便輕蹙著眉,欲言又止了好一陣。 “能不能別讓這些人讓替我洗澡???” 他想想都別扭,低聲抱怨,“我自己又不是不能洗?!?/br> 女孩的裙裾驟然停在視線里, 項桓一抬頭, 正見她垂眸,神色平淡地把自己望著,有種不言而喻的態度。 “……” 他于是抿唇說道:“偶爾洗兩回也是可以的……” 宛遙不由得牽了一下嘴角, 很快又正經地斂容,“怎么洗?知不知道你的腿傷得有多重?” 面對這種話題,項桓只得自認理虧地沉默無語。 她肅著臉色挨在床沿落座,將外傷的藥膏一字排開,吩咐道:“把手抬起來?!?/br> 沐浴完畢,從上到下換了套衣裳,他整個人清清爽爽的,帶著皂角香。宛遙坐上前伸手解開項桓的里衣,這些日子他瘦了,胸膛和小腹的rou輕減許多,摸著還能碰到骨頭。 半身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傷口都愈合結了痂,大大小小的,雖不嚴重,但數量驚人,想是在牢里遭到過不少報復。 宛遙輕輕嘆了聲,低頭一圈一圈地給他纏上布條。 她做事時眉眼總是很認真,烏黑的青絲掃著下巴,兩手環至腰間后背,有一瞬,項桓張開的雙臂忍不住悄悄地收緊合攏,但最后還是沒能抱她。 他居然也恍惚認識到,這世間也有什么東西是自己不愿去輕易驚擾的。 “你這處的骨頭沒長好,又隔了那么久,恐怕只能打斷了重新接?!蓖疬b收拾好布條和藥膏,守著他喝完粥。 “等你休息幾天,把燒退了,我再找來人給你治腿?!?/br> 項桓喝粥的動作一頓,遲疑道:“不是你給我治?” “我雖學過接骨,但是手勁小,動作不快,可能會讓過程痛苦許多,所以想了想還是找那些有經驗的老大夫比較妥當?!?/br> “……我又不怕疼?!?/br> 自己的腿,拿給她折騰,哪怕玩壞了項桓也是沒意見的,但若換了個人,他心里終究說不出的不踏實。 接骨的當天,來的果然是個有經驗的老大夫,因為他看上去又老又禿,大半個瓢锃光瓦亮,須發銀白如雪。 待瞧過項桓的傷勢,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宛遙:“近日雷電交加,引來大火燒山,所以藥草奇缺,接骨怕是沒有升麻湯喝了?!?/br> 她果然在遲疑,項桓見狀倒是無所謂:“不喝就不喝?!?/br> 在軍中時,缺水缺糧食缺藥草,什么都缺,一場仗下來少胳膊短腿的人遍地哼哼,別說麻沸湯,有藥草醫治已是萬幸,哪有那么多可挑。 老大夫提醒道:“小哥,斷骨再續可是很疼的?!?/br> 少年的骨頭一向硬,不以為意:“斷都斷過了,還怕你再續?” 既然病人都無所謂,他也就不再堅持。 于是著手開始準備,打開藥箱,其中放置著一柄小銅錘,幾張夾板,布條無數。 宛遙到底還是擔心,緊擰的秀眉一直沒松開,先幫著在他幾處止疼的xue位上施過了針,隨即才捏著軟木,緩緩俯下身。 “不如,還是等采到藥材了再行醫治吧?” “沒事兒?!表椈刚Z氣隨意地安慰道,“就一點小傷,我撐得過去?!?/br> 說完索性一探頭叼住她指尖的軟木,揚眉示意。 宛遙眉眼沉著,卻只是垂眸而立,并沒有回應。 整個過程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從敲骨這一步起,聽到榔頭“砰”的一聲下去,她佯作不露聲色的表情也不禁起了些變化。 小城鎮上的大夫算不上有多高超的醫術,但基本的手藝還是有的,老醫生閱人無數,倒是鮮少看見這么能忍的年輕人,一時間不由多瞧了項桓幾眼。 他緊緊咬著軟木,鼻中只急促的呼吸。 鉆心的刺骨之痛能將他大腦疼至暈厥,然而咽下唾沫一轉頭,滿目的汗水里還是見到宛遙擔憂地蹲在床前,心中便多多少少的感到安慰。 幸好,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哪怕身經百戰的人,清醒狀態下要經歷斷骨再接依舊是一番不小的折磨,宛遙看著項桓小臂的肌rou繃緊著,凸起的青筋仿佛刀鋒般的一條。 知道他在獄中被拔去了指甲,這么用力的攥床板恐怕新生的十指會再次受損,宛遙猶豫了下,緩緩探出手,指尖不過剛剛碰到他手背,便被項桓猛地緊緊握住。 …… 半個時辰后,大夫手腳麻利的上好夾板,宛遙幫著他用布條穩穩的捆扎固定好。 “這傷至少得修養三個月,近期切勿沾水?!?/br> “需要換的藥你也都知道了,若有什么情況不能料理,再來城東尋我吧?!?/br> 付過診錢,宛遙坐在床邊,將干凈的巾布沾水又絞干,探身替他擦拭額頭上的汗。 項桓疼得面色發青,偏頭把嘴里咬到幾乎變形的軟木吐出來。 磨牙鑿齒地罵道:“下次再讓我遇到那幫人,絕對把他們剁了喂狗!” 身側的姑娘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抖開床尾的被子,忽然啊了一聲。 “你這腿……” 她秀眉凝重地皺起,眸色里顯然鋪滿了憂慮,好似看見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項桓有些懵,撐頭問她:“腿……怎么了嗎?” 宛遙認真盯了半晌,正色地回答道:“不太對勁,好像他接錯了?!?/br> 他不可置信地瞇眼,差點要跳起來:“什么?!這都能接錯?” 項桓一時有些無措,他不知道骨頭沒接好有什么后果,“……那、那現在怎么辦?” 宛遙一臉地遺憾地搖頭,“別無他法,只能打斷了再接一次?!?/br> “還要再接?!”媽的,要他命??!簡直…… 項桓仰頭倒回床上,幾乎想就地死亡,“我不行了?!?/br> “你等我緩兩天,緩兩天再說……別再叫那老頭來了,我都說你比他靠譜得多……” 宛遙又輕輕朝他臉上望了望,平靜道:“啊?!?/br> “原來是我看錯了?!?/br> 她肯定道:“接得挺好的?!?/br> “……” 宛遙若無其事地把薄被搭在他身上蓋好,走到桌邊提筆鋪紙寫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