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打開盒蓋看到人頭尚在,項桓才又安了心,兩手來回倒騰,大有把溫仰首級當雜耍消遣的意思。 他還挺大方:“你要不要玩?” “……我才不要?!?/br> 她在旁收拾藥箱,干凈的下巴被燭火鍍上一層柔光,圓潤小巧,半透明一樣。 盒子在空中左右搖晃,驀地讓他兩手一拍抱在胸前。 項桓心念一動,便去問她:“對了,你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 宛遙沒抬頭,“我?” 少年笑得分外爽朗,大言不慚的開口:“看你這么聽話,要什么?本將軍賞你?!?/br> 她一面把藥瓶撿進箱中放好,一面望了他一眼,并未當回事:“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啊?!?/br> “也就是個彩頭?!表椈覆粷M的嘖了聲,催促道,“你趕緊說一個……想要什么都可以?!?/br> 聽他把話講得那么滿,宛遙轉念一想,故意挑起眉:“是不是真的?我要什么,你都愿意給?” “當然是真的?!?/br> “那好?!彼咽稚斐鋈?,“我要溫仰的頭?!?/br> 全然沒料到她會挑這個物件,項桓呆了一下,不自覺摟緊,明顯是猶豫了,“……你要它干什么,對你又沒用處?!?/br> 對面的女孩子笑著打趣,“你不說要什么都給的嗎?舍不得了吧?” 意識到被她反將了一軍,項桓掀了掀眼皮,正色道:“這個不算……誒你別笑了,我跟你說正經的!” 見他是的確皺了眉頭,宛遙才收起唇角的弧度,端坐在椅子上,偏頭細細地思索了一會兒。 “嗯……” 項桓在對面認真地聽。 “你若是,真要送什么給我的話……”宛遙想了想,“就還我一個發簪吧?!?/br> 上次被他移花接木拿走的那支,至今尸骨無存呢! 少年坐在床邊若有所思。 帶著年味氣息的夜風將半開的窗吹得吱呀吱呀作響,從屋內望出去,是恩陽鎮難得一見的熱鬧繁華。 即便是最簡陋的紅燈籠,滿街懸掛,也是一派燈火輝煌。 宇文鈞走出郵驛,集市的喧囂就撲面襲來,入目是人們洋溢著喜慶與幸福的容顏,四周充斥著叫賣的、討價還價、招攬生意的言語聲。 “公子,上好的甜糕,來一塊吧?” “祖傳的醬餅,不好吃不收錢!” …… 而身后,淮生依舊一言不發的安靜隨行,一路目不斜視。 她的年紀也許比宛遙稍小幾歲,身形偏瘦弱了一些,與他走在一起的時候,算上發梢也才至及肩的位置。 宇文鈞微微側目,躲在自己影子里的少女眸色波瀾不驚。 客店才點亮的燈燭甫一投射過來,便清晰的照出她脖頸、下巴以及小臂上的累累新傷與舊傷。 鐵環上細微的光隱約反射到臉頰邊時,他的瞳孔好似被針刺一般,驟然縮了縮,旋即流露出滿目的心疼來。 “淮……淮生?!?/br> 一直低頭的女孩依言仰首,“將軍?!?/br> 宇文鈞溫和地看著她,盡量讓的自己表情顯得自然一些。 “你餓了嗎?可要用飯食?” 她忽就站得很筆直,“將軍餓了,我就餓了?!?/br> “……” 接下來的一句,只怕他自己都能猜中:將軍要吃飯,我就吃飯。 宇文鈞不禁有幾分無奈的笑笑,“好……那便去吃些東西吧?!?/br> “可有什么想吃的?” 淮生搖了搖頭,“將軍吃什么,我就吃什么?!?/br> 他于是不再問了,摸摸她的腦袋,轉身示意其跟上。 鎮子雖不大,各色的食店卻還不少,宇文鈞邊走邊看,想著淮生的口味會喜歡吃什么樣的東西,然而思忖很久,他才意識到她平時根本就不挑,幾乎是給什么吃什么。 就在此刻,背后一向如影隨形的清淺腳步忽的停住了,宇文鈞遲疑地回過身來。 幾步之外,滿城的闌珊星火中,少女靜靜地站在一張擺開的小攤前,她沉靜的眉眼像極了一張干凈簡單的山水畫。 雖然樸實無華,卻意味深長。 淮生不知付了店家多少錢,只看到她墊腳從高處取下一個小物件,隨后星目里少見的露出幾分神采,雙手捧著向他跑過來。 “將軍?!?/br> 她在跟前站定,很寶貝似的,把掌心里的東西攤開來給他看。 “將軍的小像?!?/br> 宇文鈞微微一愣,視線中那布滿傷痕的小手正托著一個玄甲戎裝的面人,五官清晰,長劍點地,做工粗糙而廉價。 可他卻怔了良久。 對面的小姑娘將手往前遞了遞,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送給將軍的?!?/br> 纖細的腕子上,不太相稱的鐵環輕輕滑到了她的小臂,艱難晦澀地卡在那里,像一個堅不可催的牢籠。 宇文鈞緊咬著牙關,唇角由于用力而隱約抽動,隔了好一會兒才將面人小心握住。 “謝謝?!?/br> 他星眸里含著淺淺的光,淡笑著重復,“謝謝?!?/br> “我很喜歡?!?/br> 第46章 在恩陽住了十來天, 消磨掉了咸安二年的正月初一。 這是宛遙第一次在外過年,感受寥寥無幾, 正說起來也不過“倉促”二字。 從十一月南下至今已兩個月有余, 途中歷經一番艱險的姨媽們各自心有余悸,老早就想催促著上路了, 只是礙于項桓的傷勢而不便開口。 他們倆也趕著回京復命,所以這一趟是同行。 車子停在客店之外, 宛遙剛下樓出去, 就看見項桓騎著匹瘦馬在閑閑踱步。 他的坐騎不幸血灑白石坡,犧牲得連根毛也沒剩下, 那是他們出征得勝而歸時, 季長川送的, 一人一匹, 皆是壯碩敏捷的回紇馬,如今換了匹雜毛,明顯十分嫌棄。 “宛姑娘?!庇钗拟x牽著他的青騅走過來。 宛遙于是頷首略施一禮, “宇文將軍?!?/br> 他視線朝那邊遛馬玩兒的少年身上轉悠了一圈,問她道:“小桓的病不要緊了吧?” 宛遙說沒大礙了,“都是皮外傷,他人年輕, 好得又快, 只要不再把傷口撐開,趕這點路還是可以的?!?/br> 宇文鈞沖她露了個感激的笑,“果然有姑娘在, 小桓我就放心多了?!?/br> 宛遙覺得這稱贊受之有愧,“我也不是什么病都會治,其實只懂些皮毛……”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路上還得勞煩姑娘再多看著他點兒?!眲傉f完,他就緊接著補充,“不止是傷勢?!?/br> 感覺他話里有話。 還沒等宛遙問,宇文鈞憂思重重地嘆了口氣,“小桓這段時間,的確有點太拼命了?!?/br> 他搖了搖頭,“我怕他這么下去,會鬧出什么事來……” 不知是否受這語氣影響,連宛遙也不自覺心思一沉,順著宇文鈞的目光看去。 古道長街上,是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背影。 * 原以為還能趕上回家過年,想不到在白石坡這么一耽擱,返京已經是上元節之后的事了。 長安城中的大街小巷尚未收燈,從車中望出去,可以看到花燈游龍似的朝前延伸,一直到朱雀門的盡頭。 身在京師繁華的坊間時,宛遙有種過去半月仿佛在另一個世界的錯覺,那些破敗的茶樓酒肆好似夢醒后的碎片,而周遭還是樓宇輝煌,雕欄玉砌的花花人間。 途中的遭遇寄信向宛延夫婦說明了,兩口子在家擔心得不行,一回去便是一番上下左右,頭頂腳底的檢查。 宛遙在鐘樓下就和項桓二人分了手,他們大概要跑去六部交差,畢竟這天氣雖嚴寒,也難保溫仰的項上人頭不會腐爛,屆時辨不清相貌就不大好解釋了。 舟車勞頓太久,享受了一回小別后過于熱情的家庭溫暖,她倒在床上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 什么蠻人,什么瘟疫,什么山賊土匪、密道逃生,都在夢里被她一鍋亂燉。 只恨不能睡個天荒地老。 等到滿城的百姓已收燈出門踏青,宛遙才上醫館去幫忙。 不過兩個月沒見,桑葉倒是長高了一些,在藥堂忙碌的時候,腿長腳長跑得飛快。 項桓那邊沒什么消息,也不知他在圣上面前撈得了些什么好處。原本朝廷里的事宛延最清楚,然而知道他多半不會說實話,被忽悠了數次宛遙也就懶得問了。 差不多過了三天,項桓cao練結束順道過來了一趟。 一打聽才知道圣旨還沒下來。 “哪有那么快,這里頭的手續復雜,而且要封什么官也不是皇上一個人說了算,萬一是要職,還得經過幾位輔臣商議,少說也要三五日?!?/br> 醫館外的板車上裝著剛送來的藥草,宛遙抓了幾支翻看,隨口問道:“你沒去探探大司馬的口風?” “將軍北上巡視邊境去了,下月才能回來,不然我老早就問了?!?/br> 宛遙查驗完了藥材,招呼學徒搬進去,然后又同他說話,“你真那么想知道其實也可以問問項伯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