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項桓無奈地重重嘆氣,“去給你買紅棗!” * 五天后,陳文君已能醒來自己吃藥了。 她蘇醒的時候,秦征反倒比在她昏睡時更拘謹,他會遠遠地站在門邊,整個人安靜得像尊雕像,宛遙隱約能明白什么,因此也就從不告訴陳文君,病時他幫她喂藥的事。 但偶爾她察覺到這個嫻靜如水的大家閨秀,會靠在軟枕上,側頭一直望向窗外,而窗外是秦征低頭碾藥的身影。 宛遙告訴項桓時,他的語氣還是那么不屑,甚至覺得這兩人都有病。 “一個白天看,一個晚上看,有什么話不會說嗎?眼睛還能看出朵花來?” “這沒辦法,畢竟陳姑娘現在都成親了。而且身份有別……” 項桓不在意:“成親又如何?不知道搶嗎?學一身功夫干嘛用了?!?/br> 說起來好像比本人還恨鐵不成鋼。 她聽著,忽而順嘴問道:“那你呢?” “你要喜歡誰,會怎么辦?” 宛遙話剛出口,就覺得腦子驀地一熱。 項桓剔棗核的手一頓,不自覺偏頭看了她一下。 她攏著一堆紅棗,彷徨地避開他的視線,頭皮發麻地將腦袋往下埋了埋,塞了一粒棗子在嘴里嚼。 項桓見她別開臉,于是也轉過頭去,隔了半晌鼻間發出一如既往慵懶輕蔑的冷哼。 “我要是喜歡誰,就給她世上最好的東西?!?/br> 他直起身仰首望天,言語里滿是豪情萬丈,“她若想要曲江池上的蓮花,我就去幫她全摘下來,她若想做皇后,我就去給她打江山!” 少年意氣,可氣吞萬里如虎。 宛遙唇邊掩不住地上揚,吃著吃著,便輕笑了聲。 項桓皺眉不悅道:“你笑什么?” “我笑……其實是你自己想打江山吧?” “娶媳婦和出人頭地又不沖突?!?/br> 她把那顆棗吞下去,轉念思索了很久,才輕輕地說:“可真正喜歡你的人,比起出人頭地或許更希望你能健康長壽?!?/br> 項桓剝了一粒棗丟到面前的籃子里,并不看好的冷嘲:“真搞不懂你們女人?!?/br> “難道嫁個沒用的王八就高興了?” 宛遙沖著他的側臉翻了個白眼,總算體會到一絲對牛彈琴的無力感。她把紅棗放回籃中,“……不和你說了?!?/br> “我去看陳姑娘?!?/br> 將走之際,宛遙又想起什么,小聲地提醒他:“對了……我以血入藥的事,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我娘他們?!?/br> 項桓正要點頭,卻聽她低低補充,“否則,我很可能會死?!?/br> 他聞言目光一閃,抬眸望向她。 * 小院子本是宛遙的住處,從前她偶爾待得晚了,又碰上關坊門,便會在這里宿上一宿。但平日里不怎么來,好在此地偏僻,學徒和幫工也不會擅闖,故而陳文君一連住了七天都相安無事。 和宛遙這樣的小門小戶不同,她是實實在在的金枝玉葉,十指不沾陽春水,皮膚嬌嫩得令人羨慕。 “身體已經沒什么大礙了?!蓖疬b診脈完畢,替她將手放回被衾之中,溫和道,“再吃一兩副藥應該便能痊愈?!?/br> “回去之后,大概半個月內還會有畏寒的癥狀,要注意保暖?!?/br> 陳文君躺在床上,一面聽一面輕柔的點頭。 “記得多喝水,多曬太陽,時常走動。這樣才能盡快好起來?!?/br> 她看著眼前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直等她說完,才含笑感激道:“謝謝……” “這些天,辛苦你了?!?/br> 宛遙忙著收拾茶碗,“其實我并沒有怎么照顧你,你該多謝謝秦大哥?!?/br> “如果不是他找上我,我也沒機會救你?!?/br> “真不好意思?!标愇木崧曊f,“他威脅你了吧?” 這句話來得令宛遙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拿不準自己應該怎樣回答比較好,于是習慣性的客套:“倒是……倒是沒有?!?/br>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的?!睂γ娴墓媚镄θ菝骼屎挽?,“別看他那個人長得人畜無害,小時候被我爹挑去選作家中死士,許多事耳濡目染,真狠起來也是六親不認?!?/br> “……”原來你知道啊。 “陳姑娘有什么打算么?”宛遙問她,“我聽聞,梁司空如今被革了職,你病好之后……還回去嗎?” “這個啊……”陳文君垂下眼瞼,似乎顯得為難,“嫁雞隨雞,出嫁從夫,梁家雖敗,卻也難說父親會同意我回家,畢竟這是舅舅賜的婚。 “舅舅在朝堂上便是說一不二的存在,我們家亦是依附他才得以占得一席之地,若沒有舅舅的首肯,只怕父親也有心無力……” 言語至此,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她倉皇戛然而止,見宛遙也有些局促,才沖她笑笑:“我失言了,讓姑娘見笑?!?/br> 宛遙搖頭說不要緊。 陳文君輕輕嘆道:“家大業大,肩頭的擔子也就沉重不堪。有時候,我也很羨慕姑娘這樣,干干凈凈的人?!?/br> 宛氏在幾十年前也是魏朝大族,但經歷了長安淪陷與鳳口里兵變后就逐漸凋零,哪怕作為族中唯一走上仕途的宛延,也不過只她一個獨女而已。 宛遙并不能想象如陳家那樣上上下下數百口人的復雜盛況。 爐子上的藥已經煎好,她朝小醫士謝過,端起托盤折回院內。 在宛遙走后不久,學徒才發現她遺落在灶間的荷包。 “桑葉——”醫士喚了半天不見人,只好對學徒道,“那小子不在,你跑一趟吧,把這個給表小姐送去?!?/br> 第31章 陳文君睡得很香, 宛遙是特地等她入睡之后才端藥進來的,做這種事到哪兒都需要隱蔽。醫館人來人往不方便, 院外也有被發現的危險, 即便如今在室內,也得防著她突然醒來。 宛遙在門邊見得左右無人, 照例把碗放在桌上,取出小刀。 這柄是項桓另給她的, 說是刀刃削鐵如泥, 不必如之前那把似的留下太森然的疤痕,就是鋒利了點, 得小心些使。 腕上的傷還未愈合, 倒是不必使刀了, 她咬著牙崩開傷口, 怕浪費,仔細地將血灌入藥碗之中,一滴不敢剩。 陳姑娘就快痊愈, 用藥也不用那樣猛,只需稍加些許就行。 然而還沒等她收回手,耳畔冷不防聽到一聲輕響,好似有何物砸在了地上。 宛遙驀地抬頭。 門前躺著她的荷包, 目瞪口呆的小學徒正定定地看著這邊, 像是靈魂出竅,隨后又難以置信地掃向床上的陳文君,她的臉頰邊還有桑葚狀的紫斑未消褪。 宛遙從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明顯地發覺了什么。 相安無事了那么久, 實沒料到在此時會有人突然出現。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小學徒就不自覺地往后退。 “不是的……”宛遙喃喃自語,她想解釋些什么。 但在踏出第二步的時候,小學徒的眼神就變了,旋即猛地轉身,拔腿飛快的跑出去。 “小然……小然……” 宛遙追到院外便停了下來,她感覺到自己手腳的冰涼,四肢疲軟得根本不聽使喚。 * 這件事造成的后果并不似山崩地裂的那樣快,倒有些像潮水侵蝕巖石,是一點一點慢慢倒塌的。 醫館的小學徒第二天便跑來求她了,跪在院中不肯走。 “表小姐,求求你了,您救救我奶奶吧,她快七十的人了,真的經不起折騰?!?/br> “表小姐……表小姐我知道您能幫我的!” “您就發發善心吧……” 宛遙被他堵在門口,幾乎挪不了步子,她顰眉蒼白的搖頭:“你求我也沒有用?!?/br> “我不會治這種病,你找錯人了?!?/br> “表小姐——”小學徒再次攔住她,噗通一聲在她面前下跪,“我都看見了,您可以治的,宛大人不也是被您治好的么?”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您放心,我發誓,決對不會說出去!”他信誓旦旦地比出三指來,然后又磕頭。 “求您了,救我一次吧……” 宛遙忙往后退了一步,緊盯著他,手指卻漸握成拳。 項桓凝視她神情里的掙扎,掌心包裹住她的拳頭往后拉了拉,壓低聲音提醒:“不能再治了?!?/br> “這就是個無底洞,你會死的!” 她抿了抿發干的嘴唇,眉宇間擰著一股千頭萬緒的結。 這個時候,宛遙的身體其實已然大不如前,長時間的失血使得她體重急速減輕。項桓狠狠咬了咬牙,握槍擋在她對面,“干脆讓我把他綁了,省得他張口胡言!” “不要?!彼⒖套ё∷滦?,生怕項桓一個箭步沖上去。 “你能綁他一時,又不能綁他一輩子?!蓖疬b疲憊地嘆了口氣,“是我疏忽大意了?!?/br> 她看向身前長跪不起的小學徒,一時也萌生出前途未卜的迷茫來,只能道:“算了,你明天過來取藥吧?!?/br> 宛遙閉目深呼吸,繼而眉頭緊鎖地折回院內。 背后的小學徒連聲道謝,額頭磕得砰砰作響。 項桓跟在她后面,經過那學徒時,趁宛遙不注意仍把槍鋒遞在了他脖頸下,低聲威脅道:“要敢泄露半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陳文君同秦征正等在屋內,她的病已大好了,氣色如常,看見宛遙過來卻顯得比之前還要發愁。 “對不起?!彼龘鷳n道,“給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煩。事情鬧成這樣,全是我們的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