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她視線地落在盅子間,嘴唇微啟,輕得不能再輕地自語,像是在數著什么。 但聽“砰”聲一落。 莊家手里的骰盅穩穩砸定,骰子聲瞬間啞然,兩個少年都賭紅了眼,項桓正要開口喊,冷不防衣袖被宛遙悄悄拉了一把。 她低聲說:“押小的?!?/br> 他動作頓了頓,有些不解和狐疑地垂下眼瞼,四目飛快的交匯,他想也沒想,再抬頭時扯著嗓子喊:“押小——!” 偏將沒得選,只好押大。 “買定離手,諸位可下穩了!”莊家按定盅子,目光還在瞟那二位,平白讓這氣氛更添了幾絲緊張。 “穩了!”他說。 “穩了!”偏將吼道,“趕緊開!” “開——” 莊家輕描淡寫的揭開盅,那底下清一色的三個兩點,果然是個“小”。 項桓眼睛里冒光,轉頭去沖著宛遙驚喜地笑。 “哎嘿,真是個??!”余飛拍桌叫好,扳回了一成的眾人重拾信心,繼續敲鑼打鼓地喊開局。 “得意個什么,不過就贏了這一把!”偏將啐了一口。 說也奇怪,宛遙選數的手氣就有那么好,但凡她開口的,十有八/九能猜中,到后來項桓也不用提醒了,只問她押什么才下注。 “我的天爺,賭神啊jiejie!” 余飛搶過那把人人艷羨的上古彎刀,拔出鞘試手,饞得不行,“往后我來賭場還叫上你!” 話音剛落就被項桓迎頭打了一記,罵道:“做夢呢你?!?/br> 宛遙看他們三人玩得高興,也不禁淺淺地露了個笑,目光里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柔和。 而另一邊的將軍府,季長川犧牲了三壇子好酒才勉強把宛延喂了個半醉,他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文人酒量竟如此之好,忍不住為自己的存貨rou疼。 “大……大司馬……”宛延人雖被灌得糊涂,腦子里卻還沒忘事,顫巍巍起來要告辭,“時候不早了……下官得……回家看看……” “誒——”季長川留他,“不急不急,這才什么時辰?再喝兩杯,喝兩杯?!?/br> “這……” “難得來一趟,好酒不等人,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闭f著趕緊又滿上,催著他喝,“來來來,瞧我壇子都開了,不喝豈不是可惜?!?/br> 宛延難以拂了大將軍的好意,半推半就又吃了幾盞。 季長川剛把酒碗端到唇邊,聽得對面“哐當”一陣響,老經歷一頭栽在了桌上不省人事——可算倒了。 他自己嘆出口氣來,總算能安心咂摸這佳釀的味道。身邊的空壇子尚在滴溜打轉,季長川打眼一瞄。 “我的二十年西鳳啊……”他伸手去敲了敲壇子,心疼地搖搖頭,喃喃道,“臭小子,可爭點氣吧?!?/br> “啪……啪……” 賭坊內的骰子搖得分外歡快,方才的偏將輸得啞口無言灰溜溜走了,斗敗了一只,這邊的士氣愈發不可收拾。 項桓索性讓宛遙下注,撥了一大堆銀錢在她面前由她賭。 店內沒什么姑娘,全是一幫糙老爺們,宛遙坐在上座,每每落盅后,她會沉思片刻然后輕聲輕氣的開口。贏多輸少,鮮有敗績,著實惹人注意。 可若有幾個想湊上前細看時,又會被她身邊高挑英武的少年冷厲地瞪回去。 余飛等人在后面不斷瞎起哄。 起初還賭得順風順水,后來卻不知為何,開始連著不停的輸。原本手邊還是堆得小山般高的銀錢,逐漸劃得越來越矮。 瞧著又輸了一把。 宛遙皺緊眉,過意不去地同項桓道歉:“對不起啊?!陛斄撕枚?。 他不在乎地坐在旁邊,說沒關系,“出來玩嘛,又不是靠這個掙錢,你隨便賭,我這兒還有?!?/br> 言罷,再掏出一把錢將籌碼添齊,又是高高地疊成一座山。 無論如何,他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宛遙深吸了口氣,只好硬著頭皮再戰。 新的一輪開局,莊家繼續搖盅,賭桌一圈的人便屏氣凝神,他手腕晃得飛快,大長袍的袖子便滑了半截在肘間,露出的胳膊肌膚黝黑,還有幾條明顯的劃痕。 宛遙終于將注意力從骰子聲中轉移,便很輕易的留意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她把視線抬過去,在場的所有人都帶著面具,這位賭坊的莊家也不例外,相互不熟識的,不過就是僅憑著面具的樣式辨認對方而已。 換而言之,倘若面具下的本尊偷梁換柱,根本不會有誰發覺…… 難道這個莊家,被人掉包了? 然而場面如此混亂,她根本記不起是什么時候換掉的。 此局宛遙并未下注,項桓頭一轉過來,剛要問,見她神色不對,話到嘴邊不自覺的打住,只湊到耳邊壓低了聲音:“怎么了?” 宛遙跟著偏了偏頭,“你看搖色子的那位,身形瘦削,膚色偏黑,胳膊上還有傷。我記得之前和人賭腰刀的時候,他的手還不是這樣的……” 拿不準這是不是出老千。 項桓便順著她的視線往前望,那莊家剛好停手,目光也不經意地撇過來,做賊總是心虛,一看他二人交頭接耳的說話,對象仿佛還是自己,不由就開始無故緊張。 賭桌上的另一個下家與他不約而同的對視。 宛遙正遲疑地抬眸,眼光一交匯,對方先露了怯,收起一堆金銀拔腿就跑! “跑什么!” 項桓是屬瘋狗的,但凡見著目之所及有快速移動之物,便忍不住手癢想抓來看看。 原本他還未覺出哪里不妥,那兩人一動,直接本能反應,跳上桌追過去。 “項桓——” 桌子旋即翻倒,籌碼、銀錢和玉石鋪得一地皆是,瞧熱鬧的一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立時蜂擁而上,把滿場堵得水泄不通。 宇文鈞和余飛未能突圍,反倒是宛遙走得快,幸免于難。 一上街,來來往往全是五花八門的面具,有半刻讓她眼花繚亂,她呆了下,憑著直覺朝前跑。 項桓的身影她是熟悉的,不多時竟叫宛遙找到了。 實在是因為這廟會不同尋常的風俗,連他逮人的速度也緩了不少,未免這泥鰍再鉆進人群,項桓隨手抄起路邊攤上的核桃,砸了對方腳踝一個正著。 到底不是習武之人,那莊家迎面摔了個狗吃屎。 “你跑啊?!彼诤竺媛龡l斯理地拋著一顆核桃,又接住,眸中似笑非笑,像是捕捉到什么新鮮的獵物,“再跑一個試試?” 隱約聽到有人在喚他,項桓身形一頓,不遠處的宛遙已經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扶著他的胳膊歇了口氣,再瞧一眼面前一瘸一拐的人。 “怎么樣?” 項桓鼻息里發出意味不明地冷笑,掌心微微用勁,咯噔咯噔地直響。 正愁沒人活動筋骨,他把捏碎了的核桃塞到宛遙手里,躍躍欲試。 “吃著,看我揍他?!?/br> “誒……”她輕聲吱了下,是想勸的,但瞧出項桓那副頗有興致的表情,也不禁笑起來,捧著核桃提醒。 “下手別太重了?!?/br> “我知道?!?/br> 他對于打架從來都樂此不疲,那賭徒眼看是落了單,先前與之配合的同伙也不曉得跑去了哪兒。 項桓周身搜了一把沒找到,于是伸手揪著他衣襟把人拽近跟前,“跟我出老千,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你們還有一個人呢?錢是不是在他身上?說?!?/br> 來者兇神惡煞,對方抖如篩糠,“我不是……我沒有……我……” “我我我,我什么?問你人在哪兒!” 叫他這么一吼,賭徒更加語不成句,到最后干脆掉頭打算掙開。 項桓還沒見過落在他手上敢這么不要命的,胳膊輕輕一用力直將人摞倒在地,正挽袖子掄拳要揍。 然而他尚未打下去,那人忽而一陣悶哼,側頭嘔出一大口血。 宛遙登時一怔,立馬摘下面具,這回連項桓也跟著有些蒙,收手直起身來。 “你!……”她秀眉擰成一團驚怒不定的結,深深看向他。 一見這眼神,項桓也是冤枉得不行,急忙解釋,“我沒有!就推了一下!” 壓根還沒打呢,誰知道他紙糊一樣! 宛遙不知這些拳腳功夫的深淺,也拿不準他所謂的一推能有多大力氣。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峙之際,那地上的賭徒卻趁機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跑了,邊跑還邊回頭張望。 沿途一地都是血跡。 “看他這個樣子,身上應該還有別的傷?!?/br> 宛遙拉了拉他,“我們跟過去看看吧,可不要出事了?!?/br> 無緣故讓人碰瓷,項桓心里頭甚是不愿,原本想甩開的,轉念一想,又覺得算了……誰讓是自己先動手的呢。 第21章 沿著血跡, 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山梁鎮,最終斷在了一間廢棄的院落前。 這實在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墻面已塌去大半, 剩下的一半也岌岌可危。破舊的門扉虛掩,伸手推開來, 頂上就簌簌地往下落灰。 項桓抬手扇了扇,轉身替宛遙擋住頭, 拉她進門。 院中與院外相比似乎更加沒有生活氣息, 陳舊得簡直像個前朝遺址。好在人倒是尋著了,正臉朝地趴在門檻下, 昏迷得不省人事。 “喂, 喂……”項桓上去將人翻開, 左右開弓拍他的面頰, 眼瞧著臉都被抽出了血色,還是不見蘇醒。 “我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