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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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 就是他帶你離開我的身邊,到處藏著你?!笔鏌o隙的聲音低沉得很。 路小蟬眨了眨眼睛, 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伸手捏了捏舒無隙的臉頰:“啊呀呀呀!我知道了, 無隙哥哥吃醋了!” 舒無隙冷著臉, 一句話都不說。 “我又不喜歡他,就算他生得再好看, 我也不會跟他走的!” 誰知道舒無隙周身殺氣愈發沸騰了。 “你覺得他生得好看?” 路小蟬一哽,完蛋了, 說錯話了…… “這個……他應該有一千多年的修為吧……說他不好看,那不是騙你么。但是沒有你好看啊, 差的遠了!” 路小蟬趕緊抱住舒無隙, 在他的下巴上親了好幾下。 舒無隙還是冷冷的, 估計這股氣是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方才舒無隙與凌念梧的對峙已經引起了不少關注, 他們只能換到了城中另一個偏僻的地方落腳。 不過路小蟬是不擔心混進重巒宮的事情了,畢竟剛才莫千秋都現身了, 肯定會來找他們,到時候只要跟莫千秋商量商量, 跟著他進重巒宮就好。 此時的凌念梧仍然看著路小蟬和舒無隙離開的方向。 莫千秋笑著嘆了口氣。 “凌莊主,你一千六百多年的修為,若不是心有牽掛,只怕已經入了‘大勢’之境了?!?/br> “若這牽掛都沒了, 入了大勢之境又如何呢?”凌念梧的唇角無奈地勾起。 他想起了一千三百多年前, 自己感染了疫病, 在榻上奄奄一息。 傳聞靈鳥姣思的鮮血能化解這疫病,他的爹娘便用了執梧山莊的法器“鉛華鈴”,從朱旭派換來了一只靈鳥。 可是飲下了這靈鳥的血液之后,他的病情不但沒有緩解,而且愈發嚴重。 五內都快要化作膿血,他的爹娘以數百年的靈氣渡入他的體內,為他續命。 直至他們油盡燈枯之際,太凌閣有一位年少的弟子迷了路,請求在執梧山莊留宿。 這位年少的弟子,隨身飼養了一只姣思的幼鳥。 他告訴凌念梧的爹娘,死去的姣思之血中帶著姣思的恨意,只會讓疫病愈發嚴重。 他讓凌念梧的爹娘準備了炒黃豆,一邊喂著那只幼鳥,一邊哄著它。 “小黃豆啊,小黃豆,你看執梧山莊的人多好啊。既沒有喊打喊殺,還給你準備了吃的。他們的少莊主病了,需要你的血來救治。我就扎你一下,取你一滴血,好不好???” 那只幼鳥鎖成一個團子,但是卻伸出了自己的一只爪子。 少年取出銀針,在幼鳥的腳踝上扎了一下,取了一滴血,落在茶杯里。他又從自己身上的瓶瓶罐罐之中摘了幾片仙草,泡在了茶水里。 凌念梧飲下這茶水,三日之后就醒了。 他看著身形消瘦、憔悴無比的爹娘,再想起自己因病渾渾噩噩的這些日子,無數次都已經行到了鬼門關,他真的差一點就踏進去了,可就是那一口清潤的茶水,將他引了回來。 仿佛大夢初醒,他拖著虛弱的身體,要去向那少年道謝。 但是那少年既不在廂房,也不在后院。 聽莊中的人告訴他,那位太凌閣來的醫童是個頑皮的主兒,安分不下來,總是在執梧山莊的后山里溜達,不餓了是不會回來。 凌念梧去了后山,在林中看到了一個少年。 他一腳踏在石頭上,雙手的袖口都撈到了手肘上面,專注地看著一對蛐蛐在石頭上打架。 他一動,身上的瓶瓶罐罐也跟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那聲音和執梧山莊的“鉛華鈴”的聲音不同,那是快樂而豁達的聲音。 凌念梧一生都忘不掉。 他就站在那里看著那少年,直到那對蛐蛐兒跳進了草叢里不見了,少年才意猶未盡地轉過身來。 他看見了凌念梧,笑了起來。 仿佛無限晨光都在那雙眼睛里。 “哎喲?你醒啦!誒,不愧是有幾百年的修為哦!好的真快!” 他來到了凌念梧的身邊,大大咧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凌念梧雙手抱拳。 少年卻樂了:“你看你這輕飄飄的樣子,知道我想干什么嗎?” “恩公想要干什么?”凌念梧抬起頭來問。 “在你的腰上系一根繩子,風一吹,就上天啦!” 凌念梧這才明白對方是說自己太瘦了,風一吹就跑了。 “恩公若真要將我制成風箏,我也樂意之至?!?/br> 少年忽然不笑了,而是皺著眉頭,湊到了凌念梧的面前:“你說你年紀輕輕,聽說也就三百來年的修為吧,老氣橫秋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個千余年的老頭子呢!” 凌念梧張了張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少年看著他那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么的樣子,又笑了起來。 “你別叫我恩公啦!聽起來挺變扭的?!?/br> “那不知道你的仙號是什么?” “我的仙號?我師父給我起的仙號是‘離澈’。離就是‘生死離別’的離,澈就是‘清澈見底’的澈。意思是希望我看透人世間的生死離別?!?/br> “果真是很有境界的仙號,離澈君?!?/br> 凌念梧又要行禮,卻被對方抬住了胳膊。 “誒,我可沒說我喜歡這個仙號。生死離別若是看透了,心中就什么都沒有了,那么如何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呢?” 凌念梧愣住了。 那少年拍了一下凌念梧的肩膀道:“你還是叫我路小蟬吧!大路邊樹上蟬鳴不絕,我喜歡這個名字!” 凌念梧兩三步跟在了他的身后,路小蟬回過頭來朝他眨了眨眼睛,那模樣甚是可愛。 “念梧,都說‘夏蟬不可語冰’,我覺得做一只夏天的蟬很好?;钤隍滉栔?,永遠不需要懂得冬日的嚴寒?!?/br> “小蟬?!绷枘钗嘈⌒囊硪淼啬钏拿?。 “誒,在呢!”路小蟬轉過身來,一邊后退,一邊朝他揮手,讓他趕緊跟上來。 那是凌念梧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他每日帶著路小蟬去品嘗各地的美味,在細雨綿綿中劃船摘菱角,甚至去賭坊里看斗蟋蟀。 直到某一天,路小蟬被送去了無意境天。 昆吾說,三日之后,就會把他帶回來。 于是凌念梧就一直等著,可是三日之后又三日,接著是數月的光景過去了,路小蟬都沒能離開無意境天。 昆吾接連九次上無意境天,都空手而回。 凌念梧隱隱有一種預感,路小蟬再不會回來了。 他每日只能和路小蟬留下來的那只姣思聊天,甚至無心修煉。 直到某一日,昆吾的靈獸氿鰩將路小蟬帶了回來,還有昆吾的口信,要他將路小蟬藏在執梧山莊之中。 凌念梧難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那是一種竊喜,好像路小蟬回來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藏起來,其他人都見不到他的笑了。 但是路小蟬卻再也沒有笑過。 他不再去后山玩耍,不再看蟋蟀打架,不再到處找好吃的東西。 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靜室里面查閱上古醫典,他想要找到一種醫咒,能夠祛除至邪。 他在想著另一個人,凌念梧知道。 外面都在流傳著一個消息,那就是東墟劍宗入了魔,妄圖將無意劍海引下來。 凌念梧的爹娘也隨著其他門派一起,上了無意境天,在這場仙魔大戰之中隕落了。 他痛苦無比,路小蟬陪在他的身邊。他沒有抹開凌念梧的眼淚,只是抱著他說:“我在呢,念梧。我在呢?!?/br> 東墟劍宗體內的邪神混沌被逼出了體外,眾仙門總算松了一口氣。 可是劍宗泱蒼卻離開了無意境天,直奔太凌閣。 那時候的昆吾剛繼任太凌閣的醫宗,本以為泱蒼是去觀禮,卻沒想到他掀了整個太凌閣,連昆吾都被他重傷。 得知這個消息的路小蟬,求著凌念梧送他上無意境天。 凌念梧知道,如果自己不幫路小蟬,就會永遠失去他這個朋友了。 于是只能御劍帶著路小蟬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可是……他最后看見的是路小蟬被混沌業火焚身,落下無意劍海的那一幕。 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奈。 他抓不住路小蟬。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業火之中飛灰湮滅。 那是他一生至痛。 “凌莊主?凌莊主?” 莫千秋的聲音響起。 凌念梧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上滿是淚水。 “殿主?!绷枘钗噢D身看向莫千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還記得當年我從東墟御劍趕去無意境天,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隕落,我知道那種痛苦?!?/br> “如果你在意他,又為什么能容忍他留在泱蒼的身邊?” “如果說業火焚身都無法阻止他的心想著那個人,那么那個人就是他的一切。我又怎么能讓他離開自己的一切呢?” 莫千秋淡然一笑,御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