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個夜晚，顧揚又主動加班，把那幾張概念圖做了細化。林洛算是業界大牛，雖然建筑和服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行業，但藝術總是相通的，他想盡可能表現出對前輩的尊重。

    而他所不知道的，其實前輩此時此刻也在加班，加班發帖。建筑師披著新人馬甲，用金貴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通亂敲，對甲方進行了長達三千字的血淚控訴，居然要在商場旁邊建一個蔬菜大棚，你們還有誰見過這種奇葩要求，還有誰！

    下面一群人頂帖，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次算你贏。

    顧揚裹著毯子坐在電腦前，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噴嚏。

    ……

    周一的溝通會定在下午兩點。

    林洛坐在寬大的真皮椅上，面無表情看著投影屏，嘴角向下撇出弧度，如同剛被寰東拖欠工資八百年，而直到顧揚展示完最后一頁ppt，他也還是沒有說話。

    會議室里有些過分安靜。

    楊毅只好主動問：“林總覺得怎么樣？”

    林洛干脆利落地搖頭：“做不到?！?/br>
    至于為什么做不到，林洛繼續說：“這里搭個房子，一來會影響主體建筑的采光，哪怕玻璃房也一樣會影響，二來壞風水，東南廣場下沉帶水，能招財?！?/br>
    楊毅看了一眼陸江寒。風水這種事，經商的人都是寧可信其有，誰也不想閑得沒事觸霉頭，況且玻璃房的想法雖說不錯，但也不是非有不可，和整座購物中心的財運比起來，明顯后者更重要。

    顧揚也被這理由堵得心服口服，于是合上電腦，一心一意等散會。

    陸江寒和林洛對視。

    “東南廣場絕對不能動?！币环昼姾?，林洛把電腦推給助理，讓他去連接投影儀，“但這個玻璃房子，我們可以搭在主體建筑內部?！?/br>
    顧揚：“……”

    嗯？！

    “你的想法可以，這個玻璃房單拎出來也不難看?！绷致謇^續說，“但如果把它放在東南廣場，只會是一個多余的累贅，和整體風格并不搭?！?/br>
    顧揚虛心接受教育：“我當時只是覺得，這里的空地不用挺可惜?！?/br>
    林洛表情一僵，把剩下的表揚都收了回去。

    有塊空地你就要修房，什么暴發戶品味。

    “我會把三號廳做一下改動?！绷致逵眉t外筆標出一塊區域，“這里換成玻璃幕墻，再配合led燈光系統，來打造不同時期的不同需求?！?/br>
    陸江寒心情很好：“有勞?！?/br>
    林洛的助理和顧揚交換了聯系方式，用來做后續溝通。會議結束后，楊毅看了眼時間：“等會要去凌云嗎？”

    “要?！绷致迨帐昂脰|西，“一起？我蹭個車?！?/br>
    這天是凌云時尚的合作伙伴答謝酒會，寰東和貝諾都在嘉賓名單上——那座矗立在花悅路口、時髦閃閃的玻璃大樓，就是林洛的作品。

    “也不知道為什么，”楊毅遞給陸江寒一杯酒，“自從知道了nightingale的事情之后，我總覺得易銘看起來有些……賊眉鼠眼?！?/br>
    “目前還沒有證據?！标懡嵝阉?。

    “你又不是法庭，私下聊天還需要什么證據?！睏钜憧吭谧郎?，“哎，如果nightingale真是顧揚的設計，你覺得現在單靠易銘，這牌子能撐多久？我可還指著它帶飛這幾年的女裝業績?！?/br>
    “不好說?！标懡?，“知名度已經打出去了，只要易銘不要大改風格，靠著余熱也能維持兩三年?！?/br>
    “兩三年夠干什么?！睏钜銚u頭，“凌云還想把nightingale推向國際，這點時間，連在國內站穩腳跟都不夠?！?/br>
    “所以就要看易銘了?！标懡f，“要么靠自己守住牌子，要么繼續去找顧揚，就像你說的，用錢買才華?！?/br>
    “顧揚能答應嗎？”楊毅問。

    “他要是能答應，當初就不會離開凌云?！标懡呦蚪锹渖嘲l。

    “剛畢業的時候血氣方剛，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兩年之后，難說?！睏钜阕谒磉?，“而且他剛好還在寰東，可以隨時查到nightingale一騎絕塵的銷售業績?！币话闳苏l能受得了這打擊。

    “所以呢？”陸江寒笑笑，“換成是你，你怎么做？”

    “我會和易銘合作，繼續出設計?！睏钜闾谷?，“然后開天價?！逼放萍热灰呀浤貌换貋砹?，那不如想開一點，用豐厚的物質來彌補精神損失，至少不能兩頭吃虧。

    “那我們就等著看nightingale下一季的新品?！标懡吭谏嘲l上，“到時候就能知道，顧揚的設計到底值不值這個天價?！?/br>
    酒會進行到一半，易銘從一堆應酬中抽身，到露臺花園里抽煙透氣。不過還沒過五分鐘，助理就匆匆找了過來，說等會還有致詞環節，讓他千萬別走遠。

    “我知道?！币足懓褵燁^摁滅，煩躁道，“里面太鬧，我十五分鐘后再回去?！?/br>
    今晚每一個圍繞在身邊的人，幾乎都在說nightingale，如果換做以前，他可能會為之狂喜，但現在的nightingale已經無法再令他燃起哪怕只是一絲興奮。為了保證下一季的銷售額，他不敢在新品設計上做任何大改動，只能盡量維持住顧揚的原有風格，外行短期內可能看不出來，但他自己卻心知肚明，這種僵硬的克隆體，是絕對無法長久的。

    他需要新的血液，也需要新的靈魂。

    “……我剛剛和林先生的助理聊了幾句，林洛?！敝碜⒁庥^察他的神色，“據說顧揚在寰東干得很好，而且還對普東山新店的建筑外觀提出改造建議，今天下午被林先生采納了?！?/br>
    易銘沒有說話。

    一個實習期的零售新人向建筑業大佬提意見，居然還能被采納，雖然聽起來有點天方夜譚，不過放在顧揚身上倒是一點都不違和——畢竟那些自己苦苦追尋的靈感，對他而言就只如退潮后沙灘上的貝殼，俯拾皆是。

    令別人羨慕至死的天分，年輕、囂張、橫沖直撞，似乎永遠都不會有枯竭的一天。

    “需要我去找顧揚談談嗎？”助理繼續說。他叫申瑋，是易銘的私人助理，服裝設計師，也是除了易銘之外，唯一知道nightingale真相的人。

    “你打算怎么跟他談？”易銘皺眉，“我已經開出了近乎天價，他還是不同意?！?/br>
    “軟硬都不吃嗎？”申瑋補充了一句。

    易銘遲疑：“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沒有副cp~=3=~

    陸江寒：看我老婆就夠了.jpg

    第15章 交易

    “薛凱你還記得吧？得絕癥那個，最近又進了醫院?！鄙戡|說，“就薛松柏那點家底，這兩三年能撐下來，全靠親戚和校友捐款?！?/br>
    “你想讓他去找顧揚？”易銘泄氣，“就一個普通的大學老師，他說話能有什么分量?！?/br>
    “顧揚在大學的時候，薛松柏可沒少帶他跨系上課，但凡有好的實踐機會都把人強塞過去，因為這個，他的學生還在網上匿名發貼抱怨過?！鄙戡|提醒。

    易銘依舊沒明白他的意思。薛松柏雖然是服裝學院的老師，帶過一陣子顧揚，但兩個人之間也不像是有什么深厚情誼，更別提是讓顧揚接受nightingale.

    “薛松柏和顧揚的爸爸顧濤還有些私交?！鄙戡|也抖出一根煙，斜著叼進嘴里，“但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薛家現在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薛凱的病是無底洞，既然用錢砸不動顧揚，那就去砸薛松柏，讓他為了兒子去顧家下跪唄，別的老師可沒這本事?！?/br>
    “……如果還是不行呢？”易銘皺眉。

    “用幾張稿子換薛家一條命，按照顧揚的性格，他不會拒絕的?！鄙戡|又說，“更何況這也是薛松柏欠你的，他當初拿你的設計時，可是一點情面都沒留?！?/br>
    片刻后，易銘點頭：“說話時注意一點?！?/br>
    “放心?！鄙戡|把煙頭丟進垃圾桶，“你現在就是給薛松柏一根錄音筆，老頭都不敢?；?，至于他要和顧揚說什么，這和我們可沒關系，就算將來真的鬧出去，也是顧揚伙同他搞污蔑?！?/br>
    ……

    等到這場答謝會結束，時間已經接近凌晨。

    陸江寒在電梯里再度碰到了顧揚，對方手里拎著幾大盒小龍蝦，胳膊下夾著的一打啤酒還在不斷往下滑。

    “看這架勢，明天打算翹班？”陸江寒笑著問。

    “我不會遲到的?！鳖檽P保證，“今晚有球賽，來了幾個好朋友?！倍毦拥拿烂钪幘驮谶@里，可以和朋友盡情熬夜喝酒，哪怕凌晨五點才睡，也不會有人在耳邊嘮叨。

    陸江寒幫他把啤酒拎出電梯。

    “要嘗嘗看嗎？”顧揚舉起手里的小龍蝦，“我買了很多?！?/br>
    陸江寒：“……”

    辣椒爆炒的香味越發濃烈，霸道而又氣勢洶洶，幾乎塞滿了整條走廊。

    陸江寒很冷靜：“不用了，謝謝?！?/br>
    “那您早點休息?！鳖檽P打開門，“晚安?！?/br>
    “晚安?！标懡f。

    “跟誰說話呢？”李豪正在餐桌旁收拾盤子。

    “鄰居?！鳖檽P隨口回答。雖然陸江寒沒有特意提過這件事，但住處總歸是隱私，自己也沒必要逢人就講，廣而告之。

    杜天天吃著毛豆感慨，在這性冷淡的摩天大樓里，居然都能找到鄰居，我們揚揚果然可愛。

    過了一會兒，又問：“是富婆嗎？”

    顧揚“嘎巴”咬開螃蟹腿：“滾?！?/br>
    哄笑聲傳出橙黃色的窗戶，飄飄忽忽，最后輕融于風和夜色。

    半天都是月光。

    ……

    國貨品牌的招商推進很順利。

    貝諾專門在購物中心里規劃了一片懷舊區，是微縮后的鑫鑫百貨——或者說那個年代全國各地的百貨大樓，設計其實都大同小異。而林洛也再次用才華證明了，他確實有資本易燃易爆炸，從天頂到地面鋪設，無一不體現著歷史與現代、破壞和延續的完美結合。

    而這精心設計的區域，也能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寰東的誠意，經過一周的接洽，幾乎所有的國貨品牌都表示愿意入駐新店，只要能站穩腳跟，前期可以把利潤降到最薄。

    “我現在有點迫不及待想看到新店了?！鳖檽P說。

    “張大術那邊應該也差不多，聽說天天有人堵著他鬧，最近連家門都不敢出?！崩祥惏l動車子，“怎么著，送你回家？”

    “我要回父母那?！鳖檽P系好安全帶，“送我到觀湖就好了，我坐地鐵回家，謝謝閻叔?！?/br>
    “家里又做好吃的了吧？”老閻笑著說，“有車還坐什么地鐵，睡會兒吧，我直接給你捎回觀瀾山莊?！?/br>
    ……

    顧mama揭開鍋蓋，把燉好的湯水盛出來，她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恍惚，在放勺子的時候，還險些被燙了手。

    顧教授嘆氣：“你先別多想，看看兒子的意思吧?！?/br>
    客廳里傳來開門的聲音，顧揚把鑰匙丟到一邊：“爸媽，我回來了！”

    “揚揚回來了?！鳖檓ama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怎么這么晚?！?/br>
    “閻叔非得送我，結果被堵在了高速出口?！鳖檽P把手洗干凈，“怎么突然找我回來，明天還要開會呢?！?/br>
    “先吃飯?！鳖櫧淌趲退藕靡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