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直到十月十八號這天早晨,李曼青吃完早點剛在院里走動,肚子就痛起來。不是吃壞東西那種痛,是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伴隨著痛,整個沉甸甸的大肚子都在往下墜——這是發動了! 她趕緊讓她媽替她收拾東西,孩子的小衣裳,小包布,奶瓶,她的換洗衣服……等收拾好,她已經痛出汗來了。 雖然沒生過,但她知道從發動到正式生,時間還長著呢,尤其是頭胎,不知道要折騰幾個小時,所以也不趕時間坐車,反倒四平八穩的往醫院走。 肚子痛也只是一陣陣的,過了那陣又沒感覺了。 走到客運站,還有時間跟公婆說一聲,婆婆收攤子回去,公公去工地上叫唐豐年。 第37章 等親家母兩個扶著李曼青到醫院, 正好趕上一身泥點子的唐豐年從另一邊過來。 “怎么樣?肚子痛不痛?是不是要生了?” 李曼青咬牙點頭。 除了痛和緊張, 還有股情不自禁的歡喜。兩輩子了,她終于有孩子了。 幾人簇擁著前往婦產科四樓, 大夫看過后只說還早呢, 讓等等, 給她指了個護士,跟著她去一張床上躺著,剩下的時間就是等了。 肚子一會兒痛, 一會兒又不痛的,沒啥規律性可言,間隔時間也長, 尚可忍受, 最主要是腰酸得難受,大肚子扯得整個腰桿都仿佛要斷了。一看她想要挪身子,唐豐年就打橫抱起她,幫她翻了個身。 “曼青別怕, 咱們先盡力生,聽說不好生還能做手術呢,打了麻藥你啥感覺都沒有?!?/br> 李曼青汗顏, 她媽是打量她什么都不知道呢?打了麻藥醒來更疼的好嗎?而且也不利于恢復。 “曼青可要吃點什么,我去給你買?!?/br> 李曼青疼得心神不寧, 根本沒心思吃東西, 只搖搖頭。 剛從工地過來, 唐豐年手上還沾了層細碎的沙子, 袖口卷起來一截兒也沾了泥沙。但他緊緊握住李曼青,一刻也沒松開過。 曼青不自在的抽手,她疼得手心出汗,跟他手上的泥沙混在一處,膩得難受。 他以為她是害怕,愈發握得緊了:“別怕,一會兒就好了?!?/br> 李曼青真想破口大罵:誰他媽說一會兒就好了?你生過孩子沒?孩子是一會兒就生得下來的嗎? 最終出口只是說:“我想洗手?!?/br> 唐豐年這才松開,見她軟乎乎的手心果然黑黃一片,這才發現自己一路緊著跑來,手都沒洗過呢!“你等等啊,我去給你濕毛巾?!?/br> 他先洗了自己的手,又從帶來的包里翻出她自己的毛巾,潤濕了幫她擦手,一根一根的,同樣是連指尖都沒放過。等擦好了又折回去把毛巾洗干凈,晾上。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公公唐德旺,三人都在陪曼青說話,意圖分散注意力。大概一個小時后,陣痛開始規律,每十分鐘痛一次,她就知道這是開始規律宮縮了。 醫生又來看了一眼,說還早呢,家人可以先回去做飯。 但大家都期待小寶貝的到來,誰也不肯回去,就靜靜守在床前。隔壁床上有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也是來生孩子的,但只有一個年老婦女在,估計是親媽陪產,婆家人還沒看見。 “誒你們著啥急,還早著呢!我看你們閨女年紀還小,才頭胎吧?又是雙胞胎,那更早得很呢!我閨女生頭胎時候可慘了,痛了一天一夜,最后生了個大胖小子……” 羅老太太來了興致,問:“那醫生讓開刀……哦,做手術不?”生怕那兩個字嚇到兒媳婦。 “讓啊,但閨女說什么順產的孩子聰明,我們就只能等等了,現在我外孫果然聰明,才五歲就上幼兒園,老師教的兒歌回來就會唱,數數能一口氣數到二十了呢……” 老太太一聽,問她們哪兒的,孩子在哪兒上幼兒園,學費怎么樣,老師教得好不好,學些啥……全打聽了,仿佛她的孫子馬上就要上了一樣。 唐家在大平地,附近村子沒有幼兒園,所有孩子上學都是從一年級漢語拼音啊哦呃開始。 正說著,曼青壓抑不住的“啊”了一聲,實在是太疼了!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不怕不怕”,可真沒辦法不怕??!待痛過那一陣,李曼青想要一個人靜靜,又不好直接開口,只拽著唐豐年的袖子看著老人搖頭。 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二人間終究還是有了點默契。 唐豐年就道:“媽,要不你們先出去走走,回家給曼青熬點湯來,我在這兒陪著她?!?/br> 兩老太太又問過醫生,說還早呢,這才不甚放心的走了,說是要給她用人參熬老母雞湯來。 吵吵嚷嚷的老人一走,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還疼嗎?” 李曼青氣不打一處來:“怎么能不疼?”這傻男人怎么老問這種問題,難道他覺得生孩子的痛是痛一會兒就沒了? 想著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脾氣,她帶著哭音問:“唐豐年,我……我問你,你喜歡兒子還是閨女?”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唐豐年就說:“都喜歡?!狈凑际撬暮⒆?。 “不行,你得好好想想,一點思考時間都沒有,肯定是不過大腦敷衍我!” 唐豐年果然皺著眉頭,貌似思索了一會兒,在她期盼的眼神下,還是說:“都喜歡?!狈凑齼鹤娱|女都得好好教,以后都得上大學。 女人的脾氣就是這么怪,男人說喜歡什么都不對,喜歡男孩,那就是重男輕女。喜歡女孩?那是女兒奴,我可就沒地位了。都喜歡?那絕對是不經大腦敷衍人! 李曼青故意說:“反正我只喜歡閨女,兒子一點兒都不喜歡。你們老唐家要只喜歡兒子怎么辦?” “不會,都喜歡?!?/br> 他說得越少,李曼青越不開心,鐵了心認定他就是不經大腦瞎說的?!安恍?,你必須得說一個?!币膊恢蔷o張還是怎么回事,她聲音愈發哽咽了。 唐豐年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蓄了層水汽,襯得眼珠更黑了,里頭有顯而易見的擔憂與害怕……她才二十一歲,同樣二十一歲的豐梅正張開翅膀投入象牙塔的懷抱,而她,卻就要生兒育女。 罷了,她喜歡聽那就多說點吧。 “真的,只要是你生的,兒子也喜歡,閨女更喜歡,就是只小貓小狗我都喜歡!” “噗嗤!” 李曼青捶了他兩下,嗔道:“胡說八道什么呢,我又不是阿貓阿狗,你要喜歡貓狗,自個兒到隔壁抱兩只去?!?/br> 他們現在的鄰居家養了只土黃色的母狗,上個月剛生了一窩小崽崽,全是黑嘴唇黑鼻子黑眼睛的小奶狗,背上還有黃白相間的斑塊,尾巴尖兒也是白的……李曼青怎么看怎么喜歡。 好想養一只??! 但歷來對她有求必應的老太太卻不同意,農村老人說什么孕婦養了貓狗不吉利,其實用二十年后的觀點看還是跟弓形蟲傳染病有關,確實有致畸致流產的風險。李曼青上輩子也了解過一點,老太太一反對,也就沒有再堅持了。 現在一聽唐豐年提起,那顆想要養狗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能養,對身體不好?!彼话逡谎?。 “而且那畜生怪煩人的,別嚇著孩子?!眮韨€人它吠一陣,才出生的孩子三魂六魄不齊全,被嚇掉魂了怎么辦?當然,這種話是他媽說的,他雖不信什么三魂六魄,但自己的孩子肯定是要小心的。 “好不好嘛?”肚子又開始痛起來,曼青難受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唐豐年最見不得她這副模樣,但孩子的事不是小事,還是堅持不同意。 “唐豐年,你給不給養?不給養我就不生了!不生了,我要出院!”她覺著自己開始作天作地了,平時也不這樣啊,怎么臨到要生孩子了反而固態萌發。 唐豐年卻眉頭都沒皺一下,心內說不出的熟悉——這才是她嘛。他的小妻子以前就是這副模樣。 “乖,別鬧,聽我說。到時候你要養兩個孩子,哪還有時間養狗???阿貓阿狗可不是光給它一碗吃的就能打發的,你還要……”其實還要怎么伺候它們,他也不懂。 “哦,對了,我以前在深市見過,還有人給它們穿衣服呢,到時候你連孩子衣服都忙不過來,還要給它們穿?”可別折騰人了。 李曼青知道,那都是城里人養狗的方式,她想得很簡單,定時喂點狗食就成了,哪里要那些花樣。 正要反駁呢,肚子又痛起來,那種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的感覺更強烈了。 “??!好痛!”她忍不住驚呼出口。 就在這樣的疼痛下,好像激發了她上輩子看苦情劇的記憶,居然還能有心思問唐豐年:“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只能保一方,你是保大還是保???” 唐豐年皺眉,難得的兇她:“胡說什么?不可能!” “我說如果啊,你得選一個?!?/br> 唐豐年拿她無奈:“都保,你們都會好好的?!?/br> 李曼青依然不滿意,或者說這種時候的女人都有的通病,非得追著問:“不行,你得選,只能選一個……你不選,我幫你選,你一定要保孩子,我……我不值得……”我上輩子不是個東西。 唐豐年咬著腮幫子,仿佛是在忍著極大的怒氣,半晌才沉聲道:“你胡說什么!” 也不知是被他兇的,還是確實痛到極致了,李曼青的淚水再忍不住,稀里嘩啦開始流,流得狠了,連鼻涕也控制不住。 她覺著,自從重生來,從來沒有如此刻一般的委屈。唐豐年這王八蛋,以前還說他好呢,說他對她百依百順,現在看來全是假象!她都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了,他還兇她! 唐豐年卻頭大如斗,怎么這么莫名其妙?他啥都沒說,她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真嬌氣,兇一句都不行! 可能是哭得可憐了,隔壁床的老太太看不過眼,“年輕人,倒是勸勸你媳婦兒啊,這都沒發力呢就哭成淚人,待會兒還不得把人家墻都給哭倒了?是不是看丈母娘不在,就不管你媳婦兒了?” 唐豐年尷尬,他實在是拿這樣的李曼青沒辦法。 “行了,別哭了?!?/br> “看你都哭成什么樣了,快把眼淚擦擦?!?/br> 回應他的只有李曼青“啊”的痛呼。 唐豐年不敢再說什么“忍忍就好”的話惹她生氣,只緊緊握住她的手,見她痛得汗水順著鬢角滑落,和淚水混在一處,連衣服前襟大片都濕了,趕緊用袖子心疼的替她擦掉。 但他袖子實在是太臟了,工地上一身灰沾上汗水全化開,黑漆漆的黏在她臉上,太扎眼了。 待她痛過這一陣,他趕緊去拿了毛巾來替她擦干凈,又仔仔細細幫她洗了臉。 “閨女,你姑爺可真好,跟電視里伺候太后娘娘似的伺候你,趕緊的趁著現在還大著肚子,多使喚使喚,以后卸了貨就指使不動啦!” 李曼青過了那陣莫名其妙的氣頭,情緒終于緩下來,又有些好笑,故意問他:“果真這樣麼?” 唐豐年板著臉不出聲。 她忍著腹痛跟隔壁床老太太說笑過幾句,讓男人扶著下床,在病房里走來走去,時間也不是那么難熬了。 三個小時后,李曼青的疼痛間隔時間逐漸縮短到三分鐘一次,幾乎痛到呼吸困難時,醫生終于說宮口開了。 接下來四個小時,宮口從一指開到三指時,護士把她推進了待產室。陸陸續續,五指,七指,九指…… 這樣的痛,終其一生,李曼青都不愿再回想。 人痛到極致,真的是可以見啥咬啥的……反正家里帶來的洗臉毛巾已經被她咬壞了,要不是嫌床上的鋪蓋下不了口,不然也要被她咬壞的。 就在這樣即將咬壞一條毛巾的痛苦里,她突然有股強烈的便意……然后,兩個孩子間隔八分鐘,相繼出生。 熬湯的倆親家母在李曼青被送進產房后就來了,跟唐豐年一起守在門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恨不得把整個走廊都踏出個坑來。 終于,里頭一陣忙亂,有小嬰兒的哭聲傳來,眾人這才松口氣。 約摸一刻鐘后,護士抱了孩子出來。唐豐年迫不及待問:“大人怎么樣?還好嗎?”他手心已經汗濕了,粘膩得難受,也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樣,怕早就衣服都哭濕了吧? 兩個老太太趕緊迎上去,異口同聲的問:“是男孩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