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崩了一天的神經也累了,曼青聽勸過去坐下,又接了護士遞來的開水,小口小口的抿著。 “你沒兄弟姊妹嗎?怎么一個人來?”還大著肚子。 李曼青只勉強笑笑,沒說自己是兒媳婦,老太太親生兒女還沒趕來呢。 “是裝支架的吧?劉醫生裝支架的技術很好,省城都有人慕名來呢!你媽肯定不會有事的?!?/br> 見曼青點頭,她又問:“你們怎么也不重視一下,你媽平時肯定就有不舒服,這種病不是一朝一夕生的?!?/br> “可……我們五月份體檢時,都還好好的,沒啥大毛病?!毕肫鹗裁?,曼青又問:“我媽這種情況,除了打心電圖和拍片,還有沒什么比較好的檢查方式?” “你們那邊不知道有沒有,在咱們這邊還可以做冠脈造影,確診率很高?!崩盥嗖欢@些,但都默默記在心里,尋思著等回去了要督促著老太太去檢查。至于這造影是不是常規檢查,能不能定期做,她沒想那么多。 一小時的忐忑后,羅翠珍終于被推出手術室,因為不是大手術,也不用進監護室,直接在病房給她排了個床位。 “媽,媽能聽到我說話嗎?”她在老太太耳旁小聲問。 老太太虛弱的抬起眼皮,只“嗯”了一聲,又斷斷續續問:“我這是……在哪兒?” 中午都還風風火火搶著做飯的人,現在就……李曼青的熱淚奪眶而出。 “在醫院呢,沒事了,媽好了啊,咱們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大姐和豐年快到了,你先好好睡一覺,醒來就能看見他們了?!睘榱税参克?,又笑道:“我肚里這兩個也乖得很,知道聽奶奶的話,要好好守著奶奶呢?!?/br> 老太太的眼睛慢悠悠轉到她肚子上,終于輕輕扯了扯嘴角。估計是想笑,但精神太差了笑不出來。 “得了得了,讓病人好好休息,家屬別說話了啊?!?/br> 曼青看著老太太閉上的眼睛,終于長長的舒了口氣。搶救過來就好,人還在就好。 第30章 等唐家幾姊妹和老父親趕到云安市醫院時, 天已經黑透了。 老太太還沒醒,睡夢里眉頭微皺,但呼吸平緩,醫生也說沒事了, 眾人這心可才終于放下來。 “嫂子, 我來守, 你們去吃飯吧?!弊屔┳右粋€人來云安的事, 豐梅愧疚極了。 “沒事, 我也懶得走動, 你們幫我隨便帶點回來就成?!?/br> 她也知道唐豐年要回大平地找公公, 他跑得快,縣醫院等著催錢,誰也想不到會要臨時轉院……他趕不來不能怪他,但不知道為什么, 可能是當媽了,她有種感同身受的不舒服。 一個女人十月懷胎生下孩子, 在最需要兒女的時候,他們卻不在, 反倒讓一個沒血緣關系的人陪著渡過難關。 她也知道自己矯情了, 但女人的不舒服……就是來得這么突然和莫名。 大姑紅著眼對曼青說:“辛苦你了,你們去吧,我來守?!彼K于又對弟媳婦有了改觀, 今天還全虧她呢。 唐德旺也皺著眉坐床邊, 看著老太太嘆氣, 唐家今年是犯了什么災星,豐年才好,老婆子又遭罪。 大家都爭著要守病人,反倒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羅翠珍悠悠嘆口氣,望著兒女和老伴說:“讓你們爸留下吧,你們快吃飯去?!眴为氈粚β嘈α诵?,眼里不乏安慰。 “那媽想吃什么?我們買進來?!碧曝S年心內一痛。 老太太看著兒子,眼里掩飾不住的擔憂和失望,啥也不說。 眾人出去也只是隨便吃點,給唐德旺帶了一份蛋炒飯,老太太一碗稀飯和兩袋豆奶粉。唐豐蓮一勺一勺的喂她,一面問她可還有哪兒不舒服,一面說起白天的事來。 原來,白天老太太去賣菜,七月的天本來就熱得水泥地冒煙,胸口悶得慌,因為菜價又和她旁邊那人吵了幾句嘴,氣怒攻心就昏倒了。菜街眾人嚇住,趕緊又掐人中又呼救的,折騰過來也是迷迷糊糊,又走了幾步就昏倒了。 所有人都只當她是中暑昏倒。 好在有兩個年輕后生將她送到縣醫院,搶救過來了。 斷斷續續聽了過程,姐弟幾個全都松口氣,還好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哪怕遲了一分鐘,都不敢想象。 李曼青也在心內感慨,二十年前有二十年前的好,至少老人倒了還有人敢扶。 “我沒事了,你們先去找個招待所,明天再說?!崩咸恢趺吹?,不太想說話,兒女幾個都有點不適應,只當她還沒恢復過來,精神不濟。 豐梅留下來守床,其他幾人都出去住招待所。大姑姐兩口子沒有經歷過白天的驚魂時刻,倒是覺著驚喜不已——弟弟“死而復生”,老太太也安然無恙,算雙喜臨門了。一會兒問弟弟在那邊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辛不辛苦,一會兒又問還去不去,什么時候走,要不讓大姐夫也跟著去。 畢竟一個月三百塊錢,比在家種菜還賺得多呢! 李曼青就不一樣了,白天又驚又怕還沒注意,現在一歇下來,只覺著整個人都快垮了。 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白天動多了,到了晚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也不想說話,只聽著大姑姐的興奮與歡喜,和明顯不太想說話的唐豐年嘮叨。 等兩口子進了房間,曼青才確定他的不對勁。 不止老太太和她不想說話,連他也一言不發。 “你們取了多少現金來?”她只是不習慣這樣沉悶的唐豐年,故意無話找話。 “八千?!鳖D了頓,又道:“縣醫院付了一千二?!敝饕瞧鸩髻F。 “也好,多取一點省得到時候不夠還得來回跑?!?/br> 男人又沉默。 看著男人拿盆打水的背影,筆直得猶如一棵青松,曼青從側面看見他腮幫子卻咬得死緊……唉,他怕是愧疚今天這種時候自己不在婆婆身邊吧?婆婆怪他也就算了,跟自己上輩子那些糊涂事比起來,她又哪里有立場怪他呢? “你……也別多想了,媽好好的就行……她能理解你的難處?!彪m然老太太的失落顯而易見,在自己最危險最無助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的不是親兒女,而是她這個兒媳婦。 男人不出聲,端著瓷盆的手臂卻青筋暴起……有那么一瞬間,李曼青擔心他會把半盆多的水連盆帶水摔出去。 在這一刻,李曼青突然覺著,她越來越不了解唐豐年了。 “洗吧?!彼麃G下兩個字,又問要毛巾嗎,曼青看看那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紅花絨線毛巾,趕緊搖頭,怕他沒看見,又出聲說不要了。 因為肚子大,她洗臉也蹲不下去,男人默不作聲的把盆端到床頭柜上,又將靠柜子的床單鋪蓋掀開,免得水撒上頭。 曼青隨意洗過,看著他把水端出去倒掉,聽見樓道里水龍頭的“嘩啦”聲,還有他上廁所關門的聲音……唯獨沒有人聲。 白天出門急,哪里想得到要帶換洗衣物,沒有睡衣,肚子大了,胸脯也沉甸甸的難受,曼青只得把內.衣解了單獨脫下來,穿著里頭的確良的襯衣躺床上。 唐豐年一進門就看見那件淡紫色帶蕾.絲花邊的內.衣,整整齊齊放在床旁的凳子上,尤其上頭鼓起的兩個包……眼神閃了閃,不自在的轉過頭。 見他只在床沿坐著,不脫衣服也不躺下,曼青道:“快躺下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趕在查房前去,聽聽醫生怎么說?!?/br> 唐豐年依然不出聲,背對她看著木門出神,渾身氣場低迷。 “別擔心了,老人家好好的就成,快躺下吧?!彼参康迷絹碓接行臒o力。 “對了,你們來了,那芳菲怎么辦?是回家還是在蓮花村?二姐家有人去通知嗎?”她私心里雖不喜歡二姑姐一家,但幾姊妹同一個爹媽養的,重病時候不通知她也說不過去,再如何有恩怨有不和,那是他們小輩間的官司,于老太太而言,卻都只是她的孩子,一視同仁的孩子。 “我明天就去自首?!?/br> “嗯?!”李曼青一肚子寬慰的話就梗在喉頭。 似是難以置信,她又問:“啥?我沒聽清?!?/br> 他仍然背對著她:“我明天就去自首?!?/br> “是說去礦上嗎?”她不死心的試探道。 “派出所?!?/br> …… 李曼青心頭大驚,咽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要去派出所報案……那賠償金怎么辦?”光今天取出來那八千,就夠老唐家賠的,如果真定了罪,還得處罰金,不知道要賠多少。 賠錢都是小問題,他們害煤礦停工那么長時間,本來就是三人應付的代價。關鍵是——萬一被判刑,怎么辦? “花了多少,該賠多少損失,我一定會賠上?!?/br> 唐豐年突然轉過身來,看著她驚疑不定的神色,一字一頓問:“如果,我坐牢了,你會等我嗎?” 李曼青怪道:“瞎說什么呢,哪里要坐牢了……”其實她也知道,坐牢的可能性幾乎百分百了,以前在電視里看過一個騙保險的,金額才十幾萬,都被判了五年。唐家這三萬六和八千塊的農家院,四萬四的財產,加一起算是金額巨大了。 她不敢想,如果罪名成立,會判幾年。 “你會等我嗎?”他不依不饒。 李曼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拉了拉被子,想要將被子蓋到胸上來,隨即想到這被子也不知是多少人蓋過的,又不自然的用腳勾下去一截兒。 “會等我嗎?”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沒看到她的小動作,只全神貫注等著她的答案。 她很想說肯定會啊,這還用問嗎? 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她自個兒心口也不舒服,重生一回的意義,難道就是看著唐豐年進監獄?可是不進監獄,這個事怎么了? 不止要進監獄,該賠的還得賠。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那些損失不可能因為坐牢就一筆勾銷的。 “會嗎?”他的神色已從最開始的一本正經,變得小心翼翼。 “你胡思亂想什么,你有自首情節,坐什么牢……” 他一把抓住她被子底下的手,緊緊握?。骸奥?,我只問你,會等我嗎?”她從來沒發現,他還有這么固執的時候,固執得像個孩子,為了得到大人的一句保證,左一遍右一遍的確認。 李曼青感覺他手心濕漉漉的,像洗了臉水氣還沒干透,又像夏日里熱出的手汗……總之她為自己找借口,他的手心泛濕是正常的。 可是,什么樣的孩子會反反復復需要大人的保證呢?要么是大人說話不算數,有食言而肥的黑歷史和風險,要么是孩子沒安全感,不確定這句承諾當不當真……尤其是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兩簇火光漸漸淡下去,她猶豫得越久,火苗就越淡,快接近熄滅。 更像一個孩子了。 “好,我會等你?!彼旖呛?,鼻子卻有點酸。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根本不值得他這么認真。 唐豐年手上一緊,曼青忍住那聲即將出口的“痛”。 “真的?”他又要確認,嘴角已經慢慢翹起來。 “真的?!北亲釉絹碓剿崃?。 “會等我幾年?” 李曼青扶額,這男人怎么回事,八字還沒一撇呢,盡想著自己坐牢了!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太嚴重了,還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一直等下去?!彼厣囊饬x,就是要回來贖罪的。既然他能活下來,那就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無論怎么樣,她一定會堅守下去。 “你保證?” 李曼青笑得無奈:“真的,我保證,不等你等誰啊……”話未說完,就被男人一把抱住,自然也就沒看見她眼里亮晶晶的濕潤。 她略微不自在的動動身子,想要推開他,但又知道他能主動去自首,定是下了巨大決心的,給他抱抱,就當是鼓勵他吧。 但抱抱也就抱抱吧,他居然還把頭往她鎖.骨窩拱,拱得她又癢又難為情,怎么說他們也是二十年沒見的人了,跟陌生人沒差啊…… “曼青,媳婦,委屈你了?!彼?,深深的吸了幾口她身上的氣味。曼青的頭發是昨天才洗的,剛好到肩下兩寸,編成半長不短的麻花辮拉到前頭來,剛好露出碎碎的發梢……戳到他臉上,還帶著洗發香波的氣味。 他又貪婪的拱了拱:“我對不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