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平時夫子喜歡偷懶,交代下去的功課,考卷之類的,常常使喚班里的學生收回來,這工作不好做,誰做都會被人冷嘲熱諷一頓,說什么夫子的小跟班,夫子的跟屁蟲,獻殷勤等等,說的極難聽。 只有一個人不會,何文斐,只要何文斐一收卷子,各個積極萬分,比夫子的話還管用。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吃他這套,顧箏就做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小皇子,每次最后交卷,最后交功課。 倒不是故意的,是他的手有缺陷。 不是天生的,是后天被人嚇唬成這樣的。 他還小的時候,贏了兄長一場比賽,叫兄長丟了回面子,因為母妃不受寵,他被兄長的母妃叫過去,說要廢了他的手。 半米多長的大刀砰的一聲砍下,顧箏以為手沒了,當場嚇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后來才發現那一刀沒砍中他,但是已經擊潰了他的心,叫他再也拿不起東西。 那時他太小了,不曉得妃子是沒有權利廢他的,因為他是皇子,再不受寵也是皇上的種,所以那一刀不可能真的砍中他,只是給他一個教訓,但他當真了,后來就發現那只手只要一碰東西就會發抖,抖個不停。 影響到他的各項成績,每次都是墊底的。 那天也跟往常一樣,留到了最后,大家都去吃晚飯了,他還在寫,寫夫子交代下來的治水方法。 每個人都要交一份,晚飯之前給夫子,夫子要呈給皇上。 顯然以顧箏的手速,那是不可能的,他這一寫寫到了戌時,大家吃完晚飯都走了,整個教堂只剩下他一個人。 顧箏自從被那個妃子嚇過之后,膽子就特別小,不僅怕人,也怕黑,不敢一個人留,可夫子說了,不寫完不許走。 他害怕極了,心慌意亂更加寫不好,寫一段就要念一回,否則接不下去。 也不知什么時候,教堂的門被人推開,何文斐走了進來,燃了燈坐在窗邊看書,跟他位置隔了好大一片。 一個在前頭,一個在最后。 雖然不是特意為他留的,不過顧箏還是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樣沒有留他一個人,有人在的話,他會安心很多,手也穩了下來,不至于慌亂。 倆人互不打擾,一個寫功課,一個看書。 何文斐喜歡看書,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他什么都看,尤其喜歡兵書,看書需要安靜的環境,何文斐與另一人同住,那人喜歡熱鬧,時常會招人過去小聚一下,吵到他看書,靜不下心便會一個人出來,到教堂隨便找個位置,燃燈看到很晚。 幾乎每次都比他晚,有時候他故意留下來,會發現何文斐還在看。 有時候他走了,會發現何文斐沒多久也會走,這人也是怕黑的吧,不敢一個人在教堂里多待。 聽說教堂以前有個挨打挨多了的書童自殺,吊死在正中,每次他做不完功課,夫子就拿這個嚇他,希望提高他的效率,叫他下回不要拖功課。 顧箏有苦說不出,他并非故意要拖,委實是手抖的缺陷太大,寫出來的字不僅丑,還慢。 夫子的嚇唬對他來說非但沒什么用,還會害的他更加寫不出功課。 如果不是何文斐,他怕是每回都要留到明天清晨。 雖然覺得不太地道,不過每次被夫子留下,顧箏都希望何文斐的同窗小聚,好將何文斐趕出來,陪他一起待在教堂。 盡管從來不交流,也不知怎么地,就有一種安心感,只要何文斐在,他手抖的就不那么厲害,寫出的字也漂亮許多,效率提高三倍不止。 夫子覺得是他的辦法起了作用,實際上如何,只有顧箏知道,連何文斐都不知道。 何文斐也從來不跟他說話,但是一直都會出現在教堂,顧箏白天效率很差,一整個白天都不一定能寫一頁,但是一到晚上,那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從剛開始的三個時辰,到兩個,一個,半個。 顧箏發現了這個細節,白天練不好的劍術和箭術,一到晚上就跑去教堂,練的噌噌的快,可以說是進步神速。 不僅是箭術和劍術,還有拳法,字畫,詩詞,都在以一種rou眼可見的速度增長,破了好些人的記錄,險些破了何文斐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何文斐注意到,某天他像往常似的,跑去教堂練字,有一個字,夫子剛教過,可他寫了幾次,每次都覺得不對。 一連毀了三四張紙,他還是沒想起來,每次都隱隱約約記得上面似乎是個‘沋’字,可到寫的時候就會發現對不上。 他先將下面的寫出來,寫到上面的時候又卡住了,顧箏有些心煩,那手剛要放棄,突然被人握住。 一個人在他耳邊說話,“這樣寫的?!?/br> 聲音磁性異常,帶著半分平靜,半分淡雅,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白皙修長,在燈光下顯得通透細膩,如玉一般。 顧箏心里一慌,想掙開那手,那人卻握的極緊,他自己也不爭氣,手抖的厲害。 被發現了? 發現他每天借他學習新的東西? 何文斐就像個大號的平安符,如詩如畫,叫他每次瞧見內心都一片平靜,那手也像得到醫治一樣,在有何文斐的地方好了起來,而且比原來還要靈活百般,漸漸追上了其他人。 “‘孧’的上面是個幼,下面是個子,合在一起就是幼子,小的意思?!焙挝撵澄兆∷氖?,慢慢勾勒出一個完整的字。 “夫子今天教了好幾遍,沒認真聽?”何文斐問。 他站的近,身上一股子好聞的檀木香頃刻間灌入鼻息,顧箏手一抖,寫好的字糊了一塊。 他白天確實沒好好聽,因為覺得沒必要了,即便聽也學不下去,他現在要學的東西全留在了晚上。 當然這事不能告訴何文斐,顧箏只搪塞道,“我以為自己看看書就能記住,沒想到高看自己了?!?/br> “是嗎?”何文斐并不糾結在這一點上,反而自顧自嘀咕道,“奇怪了,為什么晚上比白天相差那么多?” 晚上就像個優等生,白天又回到從前那副模樣,做個倒數第一。 “你在隱藏實力?”何文斐突然歪頭看他。 他長的好看,這是公認的,即便站這么近,依舊看不出半點瑕疵,還是白天那個不帶人間煙火的何文斐。 “沒有沒有?!鳖櫣~連忙搖頭,“我沒有藏拙?!?/br> “那是為什么?”何文斐上下打量他,“一到晚上你手抖的毛病就好了?” 顧箏不敢說實話,“我也不知道?!?/br> 其實他知道,也四處查過,還找了幾個太醫看了看,最后發現問題,是一種叫做‘祝由’的醫術搞的鬼。 很久很久以前,大尚沒有一統天下,沒有人帶領,百姓民不聊生,吃喝都顧不上,生病了便只有一條路,死。 天無絕人之路,一種叫做‘祝由’的醫術出現,聽說只要喝了燒成灰的符,人就會好。 其實那符只是簡單用了些藥泡著,并沒有那么大的功效,是心,醫者告訴患者,你只要喝下這符,病就會好,患者相信了,真的喝下符,因為里面確實有藥,喝下之后似乎有幾分好轉的跡象。 她以為有救了,心態變得積極,老實配合醫者的吩咐,多吃清淡的云云,時間一久,這病自然好了。 就跟怕鬼的人一樣,覺得拜了佛,鬼就不會來,睡覺自然香,連噩夢都不會做,這就是心靈寄托,祝由術的一種。 顧箏的病是被嚇出來的,是心病,治好他也需要專治心病的醫術。 不知不覺何文斐做了那一味藥引,治好了他的病,讓他在晚上用手用的順暢無比。 也許開始單單只是安心,但是他寫字的速度提升了,就會相信,是因為有何文斐在,手速才會提升,只要何文斐一直在,他就會一直提升。 他將何文斐當成了藥引,也當成了依靠,漸漸朝這個方向靠攏,相信只要有何文斐在,他的手就不會抖,學東西快,這種盲目的信任叫他進步飛一般的增長,同時也有一個巨大的隱患。 何文斐必須在,如果他不在,手還是一樣會抖。 第246章 兄弟情深 運氣比較好的是,自從那天回答不上來何文斐的問題,落荒而逃,反而勾起了何文斐的興趣,何文斐白天也會若有若無的注意他。 主動找夫子要求,給他補課之類的,位置也換了,就在他旁邊,離的太近,顧箏手抖的毛病反而復發了,而且比原來還嚴重的樣子。 后來發現何文斐并不打擾他,還跟以前似的,各做各的事,他手抖的毛病又慢慢治愈,原來只能看到一個背影,如今就在旁邊,風吹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子好聞的檀木香味。 那香味帶著清新,似乎有鎮定寧心的作用,顧箏漸漸覺得白天他的手也在慢慢好轉,開始不明顯,后來突然有人問他,你的手好了? 顧箏才猛然發覺,原來不知不覺中,他手抖的幅度越來越小,小到別人看不出的地步。 何文斐真是他的萬事如意符,只要他在,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子檀木香味,顧箏就能不分白天黑夜的進步,神速一般,快速趕上其他人,隱隱有超過的趨勢。 當然前提是何文斐在,何文斐畢竟是個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偶爾要請假回家看望母親,好幾天不回來,這幾天顧箏都看不進去書,學不進東西,手抖的毛病也會重現。 他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沒有辦法,想找其它東西替換,結果發現沒東西對他有效。 他跟何文斐同窗了好幾年才漸漸將手抖的毛病養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東西替換。 他也習慣了,看不到何文斐,聞不到他身上的氣息,心里會一陣慌亂。 跟走丟的孩子看不到母親的那種感覺類似。 顧箏著實頹廢了一段時間,后來想通了,至少比原來好不是? 原來他幾乎不敢相信,那手還有好的一天,結果不知不覺被何文斐治愈,何文斐這人古板,請假的時間少之又少,一年沒有幾次,只缺席幾天而已,可以忍受。 何文斐還有一個毛病,他喜歡安靜,非常喜歡的那種,寢室里吵鬧,他會躲在教堂,教堂里吵鬧,他又會躲去其它地方。 有一次顧箏練琴,何文斐皺眉離開,一臉好幾天都沒再來,弄的顧箏心虛半天,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后來聽人提起才知道,往后再也不敢弄出噪音,果然沒幾天何文斐又回來了。 書苑到處都是學生,哪哪都吵,只有教堂安靜,沒人愿意留在教堂,晚飯過后大家都是逃一般的飛快離開,正好給他倆創造機會。 顧箏練箭和練劍練武都在外頭,離何文斐很遠,怕把何文斐驚走,遠是遠,不過何文斐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點著燈,即便離的遠,他還是能看的清楚。 顧箏的要求很小,不需要何文斐說話,不需要他關注,只要能無時無刻瞧見他就行。 他性子也越發開朗,自信,原來會任人打罵,那之后會與人爭上兩句,也算一個小小的變化。 何文斐只知道他變了,卻不知道他為何而變,而且變化這么大,查了許久沒有著落,似乎放棄了似的,關注顧箏的時間少了,來教堂看書的日子也少了。 顧箏一陣慌亂,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何文斐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會跑會動,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他有時候就在想,如果何文斐是死的,不會動,不會跑該多好? 可偏偏何文斐是活的,而且離他越發的遠,不給他補課,也搬了位置,中間差了好幾個人,擋住了顧箏的視線,看不到他,也聞不到那股子熟悉的檀木香味,而他始終沒有想到解決辦法。 再過幾天他有一場很重要的比賽,如果何文斐不在,他肯定會輸,許是心急,往這方面注意,某一天他終于發現了解決辦法。 那天夫子帶他們爬山野游,玩的累了,也出了汗,大家在河中洗澡,何文斐不喜歡熱鬧,一個人去了別處洗。 顧箏因為不合群,也另外找了地方,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巧,倆人找到了同一個地方,顧箏剛要下水,突然發現有人從水底下冒出來,背對著他,游到了對面。 他一驚,連忙縮起身子,藏去一邊。 洗澡的自然是何文斐,背影消瘦高挑,沒一會兒又扎進了水里,河邊放著他的衣物,擱在陽光下,衣物中有一塊他隨身攜帶的玉,在陽光下閃了一下,顧箏突然靈機一動。 是啊,何文斐是活的,會動會跑,但是他的東西不會,他常年佩戴的東西,上面同樣有那股子好聞的檀木香味。 可能效果沒有他本人好,可聊勝無于。 何文斐洗完了澡,上來穿衣裳,頭發還是濕的,隨便綁了一下,擦了擦身子,匆匆將衣物套上,佩戴腰帶的時候發現掛在上頭的香囊不見了。 顧箏開始只發現了玉,走過去一看那玉價值不菲,被發現了肯定會被厭惡,于是偷了不值錢的香囊。